永佑六年,春。
静亭缓步走进天门村的客栈,自从任如意离开,道士多了一个习惯,每次施粥之后,都会来客栈坐坐。
静亭刚进门,就看到面如黑炭的王掌管,瘫坐在椅子上。
“王大哥,怎么了?”
“安梧两国又起摩擦了,梧皇亲率大军来了天门关,昨天他们又来村里抓壮丁,要打大仗咯。”
“哦。”
静亭点点头,有些事情见的多了,就有些麻木,自打他记事起,中原大地上战事就再没停过。
“这次又是因为什么?”
“听南边来的人说,好像为了什么金矿,谁知道呢,反正就是有再多的金矿,也跟咱们老百姓没什么关系。”
“最近,她……来过吗?”
“没有,要我说静亭道长,你要是真想娶妻,我让我家那口子帮你张罗着,保证啊……”
静亭跑了,落荒而逃。
他回去准备药箱,大战在即,伤员灾民无数,能救一个算一个。
天清观的桃树下,老道士正在打拳,一招一式浑然天成,老人很老了,但内力雄厚,身子骨极好。
看到静亭进门,反手一拳!
砰!
小道士后退一步,稳稳接住。
“师傅。”
“不错,十数年苦练,你的武功,总算像个人了。”老道士拍拍身上的灰尘。
“……”
“她这次也没来?”
“没有,天门关又要打仗了,山下的几个村子,已经几乎没有了年轻人。”
“药箱在房间里。”
“师傅,他们为什么总要打来打去?”走到房间门口,静亭猛然回头。
“我年轻的时候也问过这个问题。”
“师傅有答案吗?”
“我当时也期待别人给我答案,我揪着北磐王的脖子,他告诉我,他也不想的。”
“师傅又在吹牛了。 ”
“静亭啊,你如今也已长大成人,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或所愿之事。”
小道士张开嘴巴,两次想出声,又沉默下来。
看着沉默的静亭,老道士没说话,他摆好拳架,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清明。
…………
和所有人预想的都不一样,梧皇亲率的五万大军,在天门关前,只坚持了不到三个月,就迎来了全面的溃败。
天门关失守,连带着周边的村山,都成为了安国的领土。
静亭把施粥棚扩大了一倍,还搭上了几张草床,变成了一个简易的药庐,方便救治从战场上,捡回来的病人。
是的,就是捡回来。
撤退时,大部分失去战力的重伤员都会被放弃,而在战场上就受了重伤的,只能等死,静亭把他们拖了回来,能活着的,尽量还是别死了。
喝粥的人也来了很多,安国的军队踏过天门关,比蝗虫强不了多少。
“我老家在盛州,明日我就启程回老家,我想我女儿了。”说话的是老陈,他是上个月被静亭捡回来的,运气很好,正用唯一剩下的一只手,端着粥碗。
老陈是个朴实的汉子,静亭行医,一直都是他来帮忙施粥。
“老陈,今天怎么样?”
“还不错,道长。”老陈笑着,他已经脱去了边军的战袍,换上一身粗布麻衣。
“天门关传来消息,梧国输了。”
“我已经知道了,道长。”
“梧国战败,你好像……并不难过。”
“我已经赢了,道长,至少我还活着呢,我们村来的……就只剩我自己还活着……”
他本来笑着,突然就流下泪来。
…………
这是静亭最后一次去天门关的战场了,少年捂着鼻子,抬起一具又一具的尸体,他们大多冰凉,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儿。
穿过半个战场,静亭翻开一个背着饭锅的尸体。
“尸体”握住了他。
“你还活着?”
静亭蹲下身。
“道长,安军还在打扫战场。”
尸体站了起来,是个比静亭还高了半头的伙头军,看着足有八尺有余。
“你看着不严重。”
“箭伤不深,应该只是刺穿了皮肉,也无毒。”伙头军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有人吗?有没有活人?”远处传来呼喊声。
“听着好像是萧明将军的声音,不好,这里还有安军呢。”
伙头军向前跑去,肩膀上的箭伤划出一片血红。
…………
“果然,还是引来了。”
奉命最后清扫战场的只是几个小队,三十几个安兵把三人团团围住。
萧明捡起地上的一把战刀,晃晃荡荡的站在了两人身前。
砰!
为首的安兵已经冲了上来,静亭只好拍了他一掌。
“你们还是……”
第二个冲上来的安兵根本不给静亭说话的机会,于是又是一掌,安兵身上的铠甲毫发无损,整个人却狂喷出一口鲜血倒飞出去。
转瞬之间,二十几个安兵倒在了血泊之中,剩下的也一哄而散。
“我也不想的。”
静亭转过头,身边两人看着他,眼中满是震惊。
“跟我来吧,趁着今天还有药,给你们处理一下伤口。”
道士摆摆手,向着天门村的方向走去。
…………
“箭头已经拔出来,伤口不深,你自己把伤口包好,注意点别碰水,应该就可以了。”
施粥棚内,静亭把一块布,带着一点药膏塞进伙头军的手上。
“谢谢,我叫宁远舟。”
“贫道,道号静亭。”
入夜,两人并肩靠在施粥棚的木桩上,抬起头看着月亮,今天的月亮好像特别的亮,很美,如果没有棚里响亮的鼾声就更美了。
自从两国开战,静亭就一直睡在施粥棚里,宁远舟伤的不重,竟还会些医术,今天一直忙前忙后,帮了静亭许多,就连今天的晚饭,也多亏了宁远舟身上背着的大锅。
“我从没见过这么能打的道士。”
“贫道也从未见过,这么不像伙头军的伙头军。”
“我哪里不像?”
“你做饭也太难吃了。”
“这不是,什么都没有嘛,就你那两粒米还能做出花来不成。”宁远舟嘟囔一句:“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吃的。”
“宁兄。”
“嗯。”
“小道今天为宁兄搭脉,发现宁兄内息不弱,只是全身暗伤极多,甚至于寿元有损,这些并不是一个伙头军应该有的。”
“我以前曾是六道堂的成员。”
“这就说的通了,听闻六道堂堂口众多,宁兄在哪里当值?”
“梧都。”
“那是个大地方啊,宁兄一定见过很多人,贫道想向宁兄打探一个人,不知宁兄是否见过。”
静亭站起身,在一个包裹里翻了很久,小心翼翼的拿出一幅卷轴。
卷轴打开是一幅画,画上红衣美人,面若桃花。
“她叫如意,任如意。”
“好美的女子,只我离开梧都有一段时间了,这一时间真的没什么印象。”宁远舟拿着画像微微皱眉。
“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孩子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