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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算账

    太阳将要落山的时候,杨沅和上官骆回到了欢喜岭。

    欢喜镇作为护步答冈的中心区域,并没有受到纥石烈部落的攻击。

    但是,许多伤兵、俘虏,还有所居村寨遭到破坏的百姓,都到了镇上,所以镇上一时显得混乱起来。

    岭上的建筑都是越王一脉的权贵们,房屋的位置和他们的地位也是匹配的,最高处自然就是越王府了。

    杨沅和上官骆刚到府前,完颜弘康就已闻风迎了出来。

    一见杨沅,完颜弘康马上迫不及待地问道:“小王爷,此行如何?”

    杨沅翻身下马,笑道:“有上官先生与我同行,自然是无往而不利!”

    完颜弘康大喜,哈哈大笑道:“好极了!快,进去说,大家伙儿都等你的消息呢。”

    杨沅和上官骆把马缰绳丢给侍卫们,便跟着完颜弘康往里走。

    上官骆道:“寻风兄,今日镇上可有我姐姐的消息?”

    完颜弘康道:“没有。一早我就知会镇上了,要是有你姐姐的消息,立时来报。对了,还有手下留情,哈哈,你放心吧。”

    上官骆点了点头,心中有些纠结。

    他既盼着姐姐能来找他,却又不想姐姐来找他。可姐姐不来,他就不知道姐姐近况,心中也是挂念。

    杨沅善解人意地道:“崖下既然不曾发现令姊,那她就没有大碍。以她的武功,你又有什么不放心的?”

    上官骆叹息道:“我和姐姐相依为命,自幼不曾分离……”

    完颜弘康大大咧咧地道:“那是自幼。我那些堂姐妹,小时候还跟我光屁股和泥巴呢。

    我们还腚沟子夹石子,装成母鸡下蛋呢,现在还能那样儿么?”

    上官骆苦笑道:“咳!寻风兄说的是。”

    ……

    山腰处一排宅子,临街的一户人家门口。

    李佑一身染血的征衣,翻身下了马。

    后边几名侍卫,牵着马,把属于李佑的战利品抬了下来。

    这都是从剿杀纥石烈部落的人身上搜检出来的。

    佛拉娜也被一个士兵从马上搀了下来。

    她还没有站稳,那个士兵便赶紧松了手,转身走开了。

    这姑娘身材是真好,扶她的时候,肌肤的触感也是柔软而富有弹性。

    可是她那张脸,实在是叫人一看就倒胃口。

    那狰狞的伤口,外翻的肌肉,把她的脸彻底破坏了,叫人看了非常不适。

    李佑看见坡上王府门前有数十名骑士,便向走下破来的一个人打招呼道:“老秦,可是小王爷他们回来了?”

    那人看了一眼李佑身后那一驮驮的战利器,笑道:“不错,小王爷刚回来。

    李将军这是打了大胜仗啊,恭喜。”

    佛拉娜听到“小王爷”三字,耳朵攸然一动。

    她急忙低下头,才掩过目中刻骨的恨意。

    待她再抬起头时,目光已经恢复了平静。

    她往山坡上看了一眼,坡上那座府邸,还沐浴在落日的余晖当中,透着暖意,但她的心却比冰还冷。

    为了混进欢喜岭报仇,她才想了这個办法。

    为了让她的伤更像是当场受的伤,尤其是像刀伤,她用刀划开了尚未痊愈的伤口!

    如此决绝!

    从她的脸毁掉那一刻起,她原本极珍爱的这副皮囊,便成了她最厌憎的、再也不愿意看到的。

    只要能够报仇,让她发泄心中的恨意,她不介意作践自己的身体。

    完颜弘康!

    他就住在那里!

    化名佛拉娜的上官明月,暗暗咬紧了牙关。

    李佑和那人简单聊了几句,便回身吩咐亲兵道:“把东西都搬进厢房吧,回头再归置。”

    他又看了眼佛拉娜,略一思索,道:“佛拉娜,你先住到耳房去吧,以后负责给我洒扫庭院。

    豆子,豆子,你去给她找点金疮药!”

    越王家眷们迁回欢喜镇后,随从回来的将领都是和家人住在一起。

    李佑就比较惨了,老婆没了,儿子也不是他的。

    李佑现在是杯弓蛇影,怀疑老婆当家时招用的那些丫鬟下人,也都跟她一起欺瞒自己,因此全都赶走了。

    分给他的这幢住处,一时间空空荡荡的,除了他再无第二个人。

    李佑一个大男人,连饭都不会做,如何过活?

    所以,这两天他从镇上聘了一个婆子、一个姐儿,照顾他的起居饮食。

    佛拉娜如今伤成这般模样,只怕是没人愿意用她的。

    李佑敬重她的节烈,就留在家里当个做饭洒扫的丫头算了。

    吩咐已毕,李佑就急急往山上走去。

    今日的战果,他也是要汇报一下的。

    王府大宅里,各路首领们汇报今日战情,来来去去,十分的热闹。

    杨沅和上官骆赶到大厅时,杨玄策正眉飞色舞地向李太公、四姑奶奶、六叔公等人讲述他如何遛兔子一般,遛得纥石烈部落的人四处乱窜。

    又讲他今天一共毁去了纥石烈部落几处庄田。

    不过,杨沅和上官骆一到,李太公马上就打断了他。

    相较于杨沅串联各大部落的事,烧了纥石烈部落几处庄稼,就微不足道了。

    杨沅知道他们关心的是什么,落座之后,便道:“上官先生料事如神,蒲察野部落果然被我们说服了。”

    李太公、四姑奶奶等人听了,都露出欣然的笑意。

    上官骆感激地看了一眼杨沅。

    方才小王爷和“李寻风”谈起此行结果的时候,就说“有上官先生与我同行,自然无往而不利!”

    此刻见到李太公、四姑奶奶等人,小王爷第一句又是“上官先生料事如神”。

    自己做了点什么,小王爷全都记在心上,还时刻不忘向别人表白他的功绩。

    这样的主公,敢不为他肝脑涂地?

    李太公满意地抚须道:“好!好啊!我们和蒲察野等部落之间,以前确实有嫌隙。

    两个部落接壤的村寨为了水源、为了一小块归属不清的土地、甚至三两棵不知何人种下的果树,动辄就发生冲突。

    可说起来,这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旦让完颜亮打过来,那可就是大家都要被杀头的大事了。

    他们只要不太蠢,就该放下恩怨,联手合作。

    有资格做联盟长的,一共也就那么几个人。

    我那贤婿如今又在大定府力敌完颜亮的平叛大军,是咱们最大的保障。

    他们不摒弃前嫌,放下旧怨,和咱们联手,还能去抱谁的大腿啊。

    哈哈,伱说是不是啊他四姑?”

    四姑奶奶笑吟吟地点了点头,道:“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可这世上,不讲理的人多着呢。

    说到底啊,还是我这乖孙子有本事。康儿,你明天是要去纳懒不哈部落吗?”

    “我……”

    完颜弘康下意识地接了一句,马上省觉不对,忙咳嗽一声道:“我出去转转,镇上还有点事儿需要处理。”

    说完,他赶紧走了出去。

    杨沅接口道:“正是。不过,回来路上,我和上官先生商议了一下,决定提前一天去圣山神庙,也就是后天一早。”

    李王妃等人齐齐一愣,四姑奶奶惊讶地道:“后天就走?”

    ……

    “后天就走?”盈歌听了,顿觉不舍。

    此时,已是晚餐之后。

    杨沅把接下来的行止对盈歌说了一下。

    之前杨沅要提前赶来欢喜岭,盈歌跟着大队人马,比杨沅足足晚了七八天。

    结果,她刚到欢喜岭不过两三天的功夫,杨沅又要走了么?

    这一去一回,怕不得十天半个月的?

    杨沅笑道:“我告诉你,是要你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

    盈歌一听,满腹幽怨顿时化作无尽欢喜,眉开眼笑地道:“好啊。”

    阿蛮走过来,弯腰给杨沅添茶。

    金人尚白,阿蛮此时就穿着一件月白色的细腰短襦,头上簪着一朵豆蔻大小的白珍珠钗子。

    她这一弯腰,尚不成规模的小小玉兔,便从领口里隐隐绰绰地露出一痕月色朦胧。

    月朦胧,鸟便朦胧,杨沅的目光顿时一滞。

    阿蛮斟完了茶,便轻盈地退到了一边。

    此时,阿里虎和阿它也在房中侍候着,不过杨沅并没有刻意去瞒着她们。

    他的行程,本也瞒不住的。

    谁都知道,只要想在“都渤极烈”大会上争一席之地,这几日就要赶去圣山神庙。

    只不过,白山黑水,大地茫茫,有的是道路可走,你纵然有心堵截也办不到。

    大概率人家百余人往荒山野径里一撒,你找都找不到,有什么好担心的。

    “此去圣山,你……”

    杨沅刚说到这里,阿蛮又飞快地削了一个梨子,款款地走过来递给杨沅。

    阿蛮娇滴滴地道:“爷,吃个梨子。”

    那双漂亮的杏核眼,向杨沅轻轻送去一抹青涩的媚意,把“爷”给看笑了。

    小妮子真是会作怪,双手捧着雪白的梨子,手往前一递,衣袖滑下,便露出腕间一对金钏。

    这又是斟茶又是削梨又是亮我送她的金钏……

    就像一个想要什么却又不肯直说的小孩子,百般地暗示。

    孰不知她那暗示,早就把心意写在脸上了。

    杨沅瞪了她一眼道:“梨子你自己吃吧,一起去!”

    阿蛮一听顿时眉开眼笑,俏巧地蹲身谢道:“爷怜惜,婢子的马术很好的,绝不会拖累了爷的行程。”

    “咔嚓!”阿蛮露出一口小白牙,咬了一口脆生生的梨子,真甜。

    自从被杨沅收了房,阿蛮就以“爷”称呼杨沅了。

    这个称呼含糊一些,比较适合她现在的身份。

    她是盈歌的陪房丫头嘛,如今介于妾和奴之间的身份。

    像阿里虎和阿它,现在就只能称呼杨沅为老爷。

    一字之差,关系的远近亲疏却体现出来了。

    ……

    李佑府上雇佣的婆子和姐儿,都是镇上农户家的女人。

    她们一般早上赶到李佑府上,给他做饭,然后洒扫庭院、清理房间。

    晚上她们就回山下自己家里去住。

    佛拉娜(上官明月)是个没去处的可怜女人,晚上就住在这里的耳房里。

    那婆子和大姐看见她脸上可怕的伤口,同为女人,自然十分同情。

    所以,两人不仅帮着佛拉娜敷了药,包扎了伤口,还帮她拾掇出了住处,嘱咐她先养伤,不忙着干活。

    反正李老爷光棍一条,家里也没多少活。

    上官明月谢过二人,便和衣躺下了。

    耳房采光不足,又没点灯,此刻已是黄昏,一片昏暗。

    今夜,她就要去杀了完颜弘康。

    这仇,她一刻也不想等了!

    从黄昏到夜深,明明并不长久,上官明月却似等了一年那么久。

    期间,李佑回来了。

    然后,那大娘和大嫂子和她打了声招呼,便一块儿下山了。

    如果不是怕那两个妇人不放心她,进来继续聒噪,她连答应都懒得。

    在她心中,除了复仇,已经没有别的念想。

    午夜,上官明月翻身坐了起来。

    她撕了一块布,掏出两个窟窿,蒙在了脸上。

    她脸上已经做了包扎,但这也是个破绽。

    如果一次行刺不成功,却被人看到了特征,她千辛万苦地混进欢喜岭,岂不前功尽弃?

    正房里,传出李佑如雷的鼾声。

    鏖战了一天,身心俱疲,所以呼噜声也就格外大。

    听到李佑的呼噜声,上官明月心头一动,要不要先干掉他?

    这个念头,一闪即逝。

    不行,就算杀他易如反掌,不会传出动静。可是刺杀完颜弘康一旦失手,还是需要用他来做掩护的。

    想到这里,上官明月悄然走到了院子角落,纵身一跃,伸手在墙头一搭,整个人就横卧在了墙上。

    上官明月飞快地四下一扫,看到一队巡弋的士兵挟着枪,慢悠悠地走过。

    待那队士兵过去,上官明月才往墙外一翻,籍着墙角阴影,悄然向前蹑去。

    欢喜岭上的士兵,防范意识并不太强。

    因为各个部落之间虽然经常有纷争、有械斗,但是遣凶搞刺杀这事儿,还真是罕见。

    既便他们防范意识很强也没有用,上官明月一介女流,能和杨沅硬碰硬地激战那么久。

    这等身手,他们就算提起十二分的精神,又如何看得住。

    上官明月潜入王府,便借着屋舍廊阁为掩护,小心翼翼地往后面潜去。

    完颜弘康是越王府世子,必然住在后院,按惯例是东厢。

    这是常识,所以她懒得在前边摸索。

    进了二进院落,忽有两人迎面走来。

    上官明月立即往暗处一伏,屏住了呼吸。

    上官骆和“李寻风”刚从“完颜弘康”那里回来。

    刚才三人开了一个小会,商议此去圣山都带什么人,以及一些具体细务。

    上官骆信心十足地道:“小王爷胸怀韬略,智计无双。

    我相信,真珠大王绝不是咱们小王爷的对手。

    这联盟长,一定是咱们越王府的。”

    完颜弘康倒是没什么嫉妒心,听他大赞那假完颜弘康,心中只觉得有趣。

    完颜弘康咧开大嘴笑道:“我也觉得是。现在在大定位抵御朝廷大军的,是我……们大王。

    这联盟长不是我们大王来做,谁还配?”

    暗处,上官明月怒火中烧,气的身子都发起抖来。

    她没想到,弟弟居然降了完颜弘康,而且还这么巴结卖力。

    我的死活你都不管了?

    上官骆道:“寻风兄说的是,就不说小王爷大略雄才,只凭王爷这中流砥柱,这个联盟长,也得是咱们越王来做。”

    完颜弘康听得开心,忽然就想,总有一天,他会知道我才是小王爷。

    这上官骆也是个有本事的,我大金名士如今辅佐了我家,倍儿有面子。

    我作为小王爷,也该礼贤下士才对。

    完颜弘康便道:“我看上官先生房里也没个人伺候。

    前日我从纥石烈部落抢来一对母女。

    那女儿十二了,长得很水灵,不如送给上官先生,身边也有个服侍的人。”

    上官骆连忙摆手道:“不可不可,君子不夺人所好。”

    完颜弘康道:“嗨,我好什么啊,没胸没屁股的,养在房里还碍眼。呃……”

    说到这里,他忽然有点尴尬,这么说好像自己不想要,才打发出去似的。

    完颜弘康忙道:“我是看,有些人是喜欢小一些的。”

    上官骆微笑道:“骆不喜欢。”

    完颜弘康一听,顿生知音之感,便在他肩头一拍,兴奋地道:“我懂了!

    那什么,你等我再抓个合适的回来,再送与你做个身边人。”

    两人说着,就拐向左边。

    暗中,上官明月怒不可遏。

    我被完颜弘康害得这么惨,你可是我亲弟弟啊,你怎么就能如此坦然地去效忠于他?

    如果不是上官明月心中的执念是杀完颜弘康,她方才直接就会冲出去,先一把拧断那个无耻的什么寻风的脖子,然后再质问小弟了。

    直到上官骆二人身影消失,院中复又变得一片静寂,上官明月依旧安静地伏在暗处。

    她在调整自己的情绪。

    许久,呼吸渐渐平稳,上官明月便纵身向前一蹿,向着第三进院落赶去。

    第三进院落,西厢房,屋顶上。

    上官明月安静地俯伏在那里,盯着对面的东厢。

    东厢第一间,就是府中长子居住之所。

    卧室房间还亮着灯。

    上官明月刚才看见一道身影,从那窗前灯影中走过。

    那剪影,分明是个没穿衣裳的少女。

    这个放荡不堪的小王爷,此刻竟仍在风流!

    上官明月心中的恨意愈发地深了。

    如此看来,想要揭开屋瓦,悄无声息潜进房中,是不可能了。

    鬼知道那个畜生要折腾多久。

    不过,从那光着身子的剪影刚刚的走动,上官明月就已大概估量出房中床榻的位置了。

    如果……直接破窗而入,立即扑向床榻,趁其不备,一击得手……

    上官明月眸中寒光一闪,立即飞掠下地,如一缕轻烟般,扑向了东厢第一间的卧室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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