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沅有三天的假期,不过这三天的假,他可是一点也闲不着。
忙,实在是太忙了。
杨沅的婚礼已经推迟了两次,第一次是因为大哥去世,第二次是因为身陷北国。
杨沅都觉得有点邪性,他不想再拖下去。
把鹿溪娶回家,杨家有了夫人,这个家才算正式建立。
否则,他身在外地时,鹿溪帮他主持家务,其实都有点名不正言不顺。
再说,丹娘羽婵她们,何尝不是美人恩重,鹿溪不过门,她们也不好过门。
这婚礼的筹备,自然是有人帮忙操持的,曲大先生、樊举人、王大少都赶了来。
更叫人惊喜的是李凤娘,这小丫头对于料理这些事情,居然颇有心得。
原来,她在晋王府跟着晋王妃学礼仪,倒是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
拈花小筑的女子们来杨府帮忙,她自然也跟着来了。
眼见曲大先生、樊举人他们拟订的婚仪流程有诸多不足,李凤娘忍不住指点起来。
曲大先生和樊举人拟定的都是百姓婚礼的规矩,可杨沅和鹿溪有皇帝赐婚,婚礼规格无限接近宗室。
以曲大先生和樊举人的见识,根本涉及不到这一层次的礼仪。
而李凤娘在晋王府学到的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礼仪。
所以,李凤娘就成了曲大先生和樊举人他们公认的第一女司仪。
虽然现在生出一颗骑士心的李凤娘未能体验在战场上调兵遣将的感觉,不过在杨府里,也是能指挥一群大男人了,顿时就有些乐在其中。
尽管有很多人帮忙,杨沅依旧很忙,因为很多事都需要他亲自拿主意。
比如这为大婚准备的酬酢宴请,客人名单总得你自己拟定吧?
杨沅在枢密院、禁军御龙直,还有现在的临安府衙都做过官,那么哪些同僚需要请,哪些人不用请,旁人是做不了主的。
再比如那些身在外地的亲朋好友,成亲的消息也需要告知。告知谁,这也只能是他自己决定。
虽说杨浣的家族关系非常简单,没有什么亲戚往来,可他有朋友啊。
就像现在外放地方的范成大、陆放翁、虞允文等人,你漏了他们哪一个,不落一个埋怨?
同时,杨家还适逢新年将至、大宅落成、娶亲成家、升官晋爵一系列的大事,那就需要一個隆重的祭祖礼了,这也是需要精心准备的。
这且不说,你以为早上的时候,容光焕发的羽婵,娇艳欲滴的盈歌,亦或是枢密二娇、女真四俏的春风满面,是怎么来的
没有杨大官人“日日夜夜花相似,夜夜日日人不同””的精心灌溉辛苦耕耘,哪有这满园风采,姹紫嫣红。
反倒是鹿溪,这段日子清闲下来了。
过几天她就要正式嫁入杨家,现在就不合适再待在杨府,所以她回宋家风味楼了。
丹娘当然是毫不犹豫就跟她走了。
鹿丹联盟可是牢不可分的。
尤其是杨沅的红颜知己不论是能力还是身份地位,后来者越来越高,要说丹娘没有一点心理压力,那是不可能的。
所以,这个时候当然是要陪在鹿溪身边。
不过,小青棠却留在杨府了。
杨府繁琐事儿多,她又熟悉杨府事务,自然留在这边帮忙。
于是乎,阿蛮就经常看见小青棠跟个女管家似的,前宅后院、左厢右房,处处都有她的身影。
呵……,这是给本姑娘下马威是吧?是吧是吧?
阿蛮只是做了一个小动作,就让青棠破防了,把小青棠气得像只青蛙似的,不停地吐纳。
阿蛮做了什么呢?
她就是在青棠面前步履蹒跚、碎步而行,弱不禁风地扶栏缓坐。
明媚的阳光下,把秀气的眉儿惬意地轻颦,仿佛一只餍足的小猫咪,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回味地舔一舔唇瓣……
青棠马上就气疯了,立即去找杨沅。
杨沅正伏在书案上斟酌客人名单和每桌客人的安排,这种事儿真是麻烦,想的他一个脑袋两个大。
青棠偏生就在这时蹭到了他身边,低眉顺眼地央求,达达,亲达达,你就要了小奴家吧。
气得杨沅把她扯过来摁在膝上好一顿抽。
然后,阿蛮就看到小青棠步履蹒跚地从杨沅的书房出来,娇娇弱弱地扶着栏杆,小心翼翼地坐下。
屁股刚一挨着坐板,她那秀气的眉儿便轻轻颦起,宛如西子捧心……
这一幕怎么有点似曾相识呢?
……
宋鹿溪这边没有太多事做,嫁妆等等早就筹备齐了。
所以坐立不安的小食神就跑去了厨房。
手中一拎起炒勺,鹿溪便心无旁骛,那紧张与忐忑也就不翼而飞了。
但,宋老爹这几天却有了心事。
中午,鹿溪给宋老爹做了几道合他口味的菜肴,侍候老爹吃饭,宋老爹终于鼓足勇气,把他憋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肥统制他一生要强……,这是托孤啊,爹爹实在不忍心……”
说到动情处,宋老爹又不禁目光莹然。
宋鹿溪拉住父亲满是老茧的大手,柔声道:“女儿早看出爹爹有心事,原以为是为了女儿出嫁,却不想是因此为难,爹爹早说给女儿听不就行了。”
宋老爹惊喜道:“女儿你同意了?”
宋鹿溪道:“爹啊,丹娘、冰欣、羽婵她们,女儿都容了,怎就容不下一个玉叶姑娘?”
“再说……”
宋鹿溪甜甜一笑,轻声道:“二哥哥叫我打理海贸生意,叫我掌管‘有求司’,都是怕我受人欺负。我心里明白的。
如今,天子为女儿赐婚,定然也是二哥的请求。
二哥他总想让我足够强,怕被人欺负了去。
二哥对女儿有这个心,女儿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宋老爹听了,不禁豁然开朗。
对啊,我本来最大的纠结,就是担心这媵妾地位太高,几乎就跟正妻一般无二。
那玉叶姑娘又是做过官的,心机手段定然非常了得,怕我女儿将来受气。
可我家鹿溪是官家赐婚,就娘家就多了一个皇家,谁能撼动我女儿的位子?
心事放下,宋老爹便把手一拍,欣然道:“既如此,爹爹也就放心了。”
宋鹿溪道:“那……,叫玉叶姑娘和丹娘姐姐她们一起,元宵节时过门儿,可以吗?”
人总是有私心的,宋鹿溪还是不舍得把大婚之日与肥玉叶分享。
宋老实听得一呆,道:“元宵节过门?呃……爹还不知道玉叶姑娘的心意呢。”
宋鹿溪惊讶地道:“爹你都没有问过人家?”
宋老爹摊手道:“我当然先要问伱啦,你若不同意,爹也只好对不住肥统制了。”
宋鹿溪又好气又好笑,道:“肥统制信上不是说,他也给玉叶姑娘写了信吗?玉叶姑娘可有来咱们家认亲。”
“没有。”
宋鹿溪白了宋老实一眼,嗔怪道:“爹啊,你这名字还真没取错,堂堂的踏白军第一斥候,居然是个铁憨憨。”
宋老实茫然道:“爹爹做错什么了吗?”
宋鹿溪好笑地道:“人家玉叶姑娘肯不肯嫁都还不知道,咱们在这儿自作多情什么。”
宋老实道:“父母之命,还是遗命,她会不听?”
宋鹿溪无奈地道:“阿爹,咱们也不要猜来猜去的了。
玉叶姑娘若是愿意,必然会来拜你做义父。她若不来,那就是人家不乐意呗。”
宋老爹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不错!既然如此,那咱就看她来是不来。
只要她不认我这个干爹,那咱就只当没这回事儿,也免得彼此尴尬。”
……
肥玉叶没去认干爹,她去找她干娘了。
肥玉叶对杨沅,现在的确打心眼里佩服。
如果杨沅现在还是单身,只要他肯向肥家下聘,玉叶还真是不会犹豫。
可,叫她给人作妾,哪怕是地位和权利几乎完全等同于正妻的“媵妾”,心高气傲的肥大小姐也接受不了。
但父亲这封信,终究还是扰乱了她的心思,于是,她就想起干娘李师师了。
她知道杨沅成亲在即,而且她有八成把握,干娘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男人就是杨沅。
所以,她倒要看看,此时此刻,李干娘又是什么心情。
……
鹅王揽下了为杨沅封侯、册立鹿溪为公主以及二人的大婚事宜,就捏着鼻子去找他岳父大人了。
这是皇帝交代的事情,曲尚书倒也没有难为他。
翁婿二人细细推敲一番,便把讨论结果交给宰执们共议。
因为不管是封侯还是册立公主,都要经过两府(中书门下和枢密院)共议,颁布敕书和册书,方才生效。
对于册立宋鹿溪为大宋国长公主的事,两府没有异议,全员通过。
因为这事没法阻拦,官家要认义妹,你有什么理由阻拦?
可她一旦成为皇帝的妹子,那自然就是公主。
再说,公主身份对朝廷来说又没有任何影响,所以此议顺利通过。
至于杨沅封爵……,宰相和大参(参知政事)对杨沅的功劳都很清楚,人家这么大的功劳,封侯也没啥可挑剔的。
众宰执商量了一番,给杨沅拟好了封号:成都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五百户,“食实封”两百户。
食邑多少户只是虚衔,只有在爵位前加上“食实封”若干户,受爵的人才能享有相应的封户租税。
晋王最初提出的方案是“食实封”四百户,沈该、魏良臣等宰执大臣当即就提出了反对。
他们觉得“食实封”四百户有点太高了。
当初包拯受封侯爵——东海郡开国侯,他的“食实封”也不过四百户。
杨沅如果只论功劳,这个待遇也受得,可他太年轻了,资历太浅。
很多老臣眼里,年轻本身就是一种罪过,可以抵消他一部分的政绩或功劳。
张浚和杨存中等人据理力争,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鹅王见了,很是不悦,阴阳怪气地道:“不就是少给两百户的食邑吗?
无所谓,杨子岳家里开着产业呢,珠宝啊、香料啊,哪个不是日进斗金,人家还真不差这三瓜俩枣儿的!”
常务副皇帝这么说话可就露了怯,沈该、魏良臣、汤思退等宰执就像盛夏天吃了一碗“乳糖真雪”,神清气爽。
爵号、爵位、食邑定好了,接下来便商量杨沅的官职。
鹅王似乎余怒未息,声音都大了许多。
他把杨沅的功绩罗列了一遍,大声道:“子岳之功,功莫大焉,超擢提拔是理所当然的事。”
沈该把眼皮一抹,淡淡地问道:“只不知晋王殿下打算把他超擢为何职呢?”
鹅王道:“吏部侍郎如何?”
宰相和大参们吓了一跳,疯了吧你?
他才多大年纪,就想做大宋的“少宰?”
一个已经成熟的政权系统,是不可能允许这种破坏平衡的异端出现的。
沈该、魏良臣、汤思退、陈康伯等人齐声反对,其中以沈该和魏良臣的态度尤为激烈。
吏部是他们的基本盘,别说杨沅年纪轻轻,就算他资历够了,这两位宰相也不想让他插手吏部。
双方为此争执不下,曲尚书便跳出来打圆场:
“诸位相公,我礼部左侍郎即将告老还乡,杨沅是三元及第的状元之才,如果到我礼部,也算合乎情理。”
合乎个屁!
你见过哪个朝代二十五岁就当“少宗伯”的?
要不是他女婿赵璩就在上边坐着,魏良臣直接就要开骂了。
于是,双方赤膊上阵,继续“拉大锯”。
双方你来我往,杨存中、张浚等人明显后继乏力,只能丧权辱师,步步退让。
杨沅就从赵璩预期的从三品一路拉扯到了正五品。
这时候,常务副皇帝阁下便亲自下场了。
他说,杨沅出使之前就是临安府通判,六品的官儿,没道理升不到五品官吧?
于是,双方的战略目的随之一变,从争执品级高低的纵向斗争,变成了让他担任什么五品官的横向博弈。
在鹅王千方百计想把杨沅塞进六部,甚至中书门下的目的相继失败以后,鹅王已经气得脸色铁青。
他森然道:“既如此,就叫他去都察院,做个佥都御史,这样……如何啊?”
汤思退还是不愿意,不过沈该老奸巨滑的,已经看出晋王的忍耐到了极限。
让他去即将改制后设立的都察院么……
沈该抚着白胡子,斟酌了一下。
都察院的左右都御史都已定了人选,都是他们的人。
如今再扔过去一个杨沅也不多了什么,总比让他渗透到六部或中书门下的好。
想到这里,这位首相便抢在汤思退反对之前,微笑颔首道:“老夫以为,此议使得。”
他一个眼神儿递出去,魏良臣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略一思索,魏良臣的白眉便舒展开来,微笑道:“本相也赞同。”
汤思退一见两相都表了态,自己再发声也不可能扭转乾坤,只好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赵璩依旧阴沉着色,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用余光飞快地瞟了眼老丈人曲陌,心道:“你还别说,老东西出这损招儿还挺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