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价高昂上好的迷药,就这样用一只面口袋,以一种平平无奇的方式泼洒了出去。
今天只有微风,正适合把洛承安精心调配的迷药泼洒的均匀一些。
小奈和花音这时已经冲到车子附近,她们看到一个手持铁杵的大汉一连两杵,险些把她们主人的身子给砸烂。
她们还看到一个女人正挥剑刺向主人,情急之下,小奈和花音几乎同时抛出了一枚“鳥の子”。
这是烟幕蛋,因为其形如鸡卵,故而名之为“鳥の子”。
“砰!砰!”
两枚“鳥の子”相继爆炸,登时浓烟四起,混合着颜青羽泼出的迷烟,现场顿时迷雾幢幢。
“咦?迷烟!”
百里冰首当其冲,头脑立即一阵眩晕。
百里冰马上察觉不妙,迅速往嘴里塞了一颗类似橄榄的东西,同时甩出两颗,射向岳藏风和邹毅,低声喝道:“哏住。”
岳藏风和邹毅刚刚接在手中,迷烟就散布过来,二人头脑一昏,赶紧依言哏住了百里冰抛来之物,神志马上又清醒了过来。
百里冰、上官明月、上官骆姐弟,都是“继嗣堂”的人。
“继嗣堂”的北宗成员还没有分裂之前,现在去了西夏的那拨人当时也在北方活动。
年少的百里冰,就是那时从药师叔叔手中,得到的这种化解迷药的药方。
迷药的成分大同小异,通过洛叔叔给她的这个药方制作出来的解药,基本上可以化解所有的迷药。
百里家与洛家的关系不错,两代以前两家还曾联过姻。
洛承安很喜欢百里冰这个小侄女,因而送了她这么个方子。
行走江湖时,对百里冰一个女孩子来说,这便多了一道保障。
却不想,竟是在此时用上了。
百里冰哏住解药后,头脑一阵清明。
这时杨沅吸入了迷烟,动作马上迟缓起来,视线又受了“鳥の子”的影响,看人都雾幢幢的瞧不清楚了。
百里冰立即矮身上前,贴着枷梏,在杨沅后颈上削了一掌,将杨沅一掌砍晕,拖着他便冲向桥栏,纵身向下一跃。
身在空中,她便喊了一声“撤!”
“放开他!”
肥玉叶此时也已头昏眼花,可是眼见杨沅被掳走,马上踉跄着追到桥栏边。
她奋力一抓,没有抓到百里冰,却因为头晕目眩,身子向前一栽,一下子翻下了桥栏。
桥下正停着一条小船,百里冰的人正候在那里接应。
船上摆了一排麻袋,像是一条运输货物的平底船,正泊在桥下歇息。
但那麻袋中,实际上塞的却都是软草,百里冰提着杨沅,双双砸落在麻袋上。
百里冰刚要喝令开船,又是一道人影摔下,“嘭”地一声,砸在百里冰脚前的麻袋上。
百里冰惊了一下,手中剑刚要刺出,就见肥玉叶努力坐起身来,摇晃了一下,仰面一倒,就昏死了过去。
百里冰松了口气,喝道:“走,快!”
船头船尾各一个艄公,一个摇橹,一个撑船,把那小船儿使得飞快,沿着河道往丰豫门外的西湖疾驶而去。
这一幕,被“血浮屠”停在桥下接应的船只看见了。
只不过,“血浮屠”的接应人员并不清楚落在船上的是什么人,这一耽误,便追不上百里冰的船了。
岳藏风和邹毅听到百里冰的呼喝,知道她已得手,二人马上向外冲去。
他们口中哏着解药,联手往大瓦子方向冲去。
外围那些官差捕快即便没有被迷药影响,却也拦不住这两个高手,被他们趁机逃走了。
姚坤(蒲阳温)也在迷药泼散的中心位置,所以中招最早。
他可没有百里冰的解药,发觉不对劲后,马上踉踉跄跄地往外跑,跟喝醉了酒似的喘息大叫道:“不好,烟……有毒……”
龚瑾泉(答不也)眼见势不可为,恨声喝道:“立即撤退!”
眼见蒲阳温踉跄着向他扑来,答不也目光一厉,沉声喝道:“老蒲,你先走一步!”
答不也脱手一挥,手中刀就旋起一道刀轮,直往蒲阳温劈去。
答不也知道蒲阳温和他一样内着软甲,所以这一刀直奔蒲阳温的头颅。
蒲阳温又惊又怒,本能地挥起铁杵,迎向劈来的钢刀。
但,中了迷药之后,他的反应已经大为迟缓,那刀“噗”地一声,正中他的面门,深深地斫了进去。
而他抬起的铁杵,在钢刀劈中面门之后,这才举到了格架的位置。
蒲阳温二目圆睁,带着百般的不甘,仰面倒了下去。
答不也一刀劈出,转身就走。
对于蒲阳温,他也心有不舍。
但是蒲阳温如同酩酊大醉一般,带上他,自己也走不了。
而蒲阳温作为护道者的核心成员之一,对于“护道”计划了解的也很多。
所以,他绝不能落入宋人手中。
答不也便只能杀人灭口。
藤原姬香一口直剑十分的凶猛。
她双手握剑,剑势简单、直接、快速,三步杀一人,步步不留行,已然闯到囚车旁边。
这时迷烟、烟幕相继在她头顶炸开,藤原姬香一口气吸进去,脚下顿时一滑,手中剑便劈了个空,险些被对面挺刀杀来的一个捕快趁机捅个对穿。
小奈和花音及时赶到,小奈手中的“手甲钩”像锋利的狼爪似的,自那捕快额头抓下,一直滑到下颌,四道深深的血沟,抓得他皮开肉绽,一双眼睛都抓瞎了。
花音则及时扶住姬香,娇叱道:“我们走!”
用毒、用迷药,本就是忍者的练习项目之一,对于一般毒药的耐药性,以及一些毒药的解药,都是他们所擅长的。
虽然小奈她们所用的解药对洛承安调配的这种迷药不是太对路子,但她们本身就有一定的抗药性,再用了自制的解药,受到的影响便也没有太大,想逃走,还是有余力的。
如今眼见主人已被那个坏女人掳走,桥头的人又都杀疯了,一时分不清敌友,小奈和花音只能先扶起中招的藤原姬香,迅速脱离现场。
方才冲向杨沅的几伙人,在杨沅被掳走后,又纷纷变成了突围逃走的人,那些捕快差官如何拦得住。
颜青羽抛出迷药后,就要冲向囚车,不料却见迷药雾中,竟有两三道人影完全没有受到迷药影响。
他们动作依旧敏捷,迅速掳走了杨沅,通过桥下接应的小船脱离了现场。
这……
洛承安也是大惊失色,他们人手虽少,可他是个药师啊。
所以,他本以为今天的行动可以万无一失,谁能料想,要抢杨沅和杀杨沅的居然有这么多人。
他更没有想到,居然有人能完全免疫他的迷药。
待他醒过神儿来,杨沅已经被掳走了,受他迷药影响的人正在纷纷四散逃跑。
“我们走!”刚刚当机立断了一回的洛承安再度当机立断,伸手一拉颜青羽,转身就走。
前方囚车处押运的捕快冲过来几个接应的差官,瞧这两人行踪鬼祟,马上就追过来。
洛承安一甩袖子,又是一蓬迷药洒了出去。
他和颜青羽是迎着上风头跑的,这迷药一撒,后边立即摇摇晃晃地出现了一群“醉汉”,最后纷纷扑倒在长堤上,不醒人事了。
……
临安府二堂上,刘以观和滕藤、吴一尘正在闲聊。
只是三人心中都有事,能想得出的话题也就不多,聊着聊着,便纷纷沉默下来。
刘以观看看天色,暗暗估摸了一下时间,他的人应该已经得手了吧?
通过几枝淬了毒的冷箭制造混乱,车中的押运者趁机下手,箭矢没有射中杨沅也没关系,待他毙命以后,负责押运的心腹自然会在杨沅身上伪造出毒箭的伤来。
杨沅被“金人”杀了,是杀人灭口还是救人失败?
都不重要了。
一个死人是没办法翻供的,到时候他的“铁证如山”会坐实了杨沅通敌之罪。
当然,否定杨沅通敌的理由也是有的。
汤参政曾告诉他,完颜驴蹄和完颜大睿之所以能造反成功,杨沅也从中出了很大的力。
可是,谁说杨沅通的这个“金”一定是完颜亮的金国?
如果他已经被完颜驴蹄笼络收服,他通的是“新金”,是不是就说的通了?
何七七等人是早在金国分裂之前就潜伏在大宋的金国秘谍,完颜驴蹄占据了上京,继承了金国的一部分资源,也就顺利接收了这部分潜伏在宋国的力量,这是不是也能说的通?
这些,甚至不需要他来出面,搅浑水的事情自然有汤相公安排的其他人去做。
宇文虚中那种人物,直到全家百余口为金国所害,宋国这边都有一批大臣仍旧认为他是失节叛金,之所以为金人所害,是因为他参与了金国内部的权谋斗争。
直到杨沅拿出机速房封存多年的密档,再加上新官家急于改变对金政策,所以把岳飞和宇文虚中两个人树立为榜样,朝廷这才为他正名。
杨沅的付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宇文虚中大吧?他身上的疑点,倒是比宇文虚中还多。
想到这里,刘以观焦灼的心情又安定下来。
他端起茶,悠然地抹着茶叶,淡淡地想,现在……只等杨沅一死了。
杨沅,应该已经死了。
……
“出事了出事了,渡子桥口发生劫杀大案!”
从渡子桥口赶回临安府报讯的捕快,快步冲进衙门口,一边向佥厅狂奔,一边嘶声大叫起来。
一边跟南院通判李净尘扯着闲淡,一边竖着耳朵听信儿的晏丁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李通判的速度也不比他慢,拔腿就往外面冲去。
樊江和王烨然冲出北厅,站在门前阶上瞪大了眼睛,大声叫道:“出什么事了?谁劫囚了?”
话犹未了,后边冲出一个人来,把他们两个撞得踉踉跄跄跌下阶去,差点儿摔个马趴。
汪通判瞪大眼睛喝道:“杨侯出事了吗?”
“被掳走了,不知死活啊……”那个报讯儿的捕快随口答应着,就冲进了东厅大门。
乔贞不忿于刘以观的目中无人之后,便开始动了手脚,暗锉锉地给刘以观“拆房子”。
所以刘以观现在能够使唤的人手有限,他留了一部分在衙门里部置会审的公堂,更加亲信的一部分心腹则派去押解人犯回来。
但,他的心腹都守在杨沅那辆囚车内外,其他人犯是普通的临安府衙役,所以对于汪紫瑞的询问,他也不敢怠慢,赶紧答应了。
但他语焉不详的,汪紫瑞听了反而更加糊涂了,立即拔腿就往东厅追去。
刚追出两步,他便醒过神儿来,扭头喝道:“马上派人去请府尹。”
出了这么大的事,府尹可没有理由置身事外了。
樊江答应一声,马上又拉住了一个闻声追上来的押司:“快去,立请乔府尹回衙。”
支使完了,他才追着汪紫瑞和王大少往东厅冲去。
后面,晏丁、李通判、太学生,各房判官、推官、六曹参军、各房主事乱烘烘地都跟了上来。
今天,该出外差的一个没走,只不过在那捕快嚎那一嗓子之前,却又一个人影儿都看不到。
他们都像蛰伏冬眠的虫儿似的,躲在自己的签押房里等消息呢。
这时候一声雷鸣,惊蛰了!
汪紫瑞和李净尘、晏丁三人匆匆而行,跑在吃瓜群众的最前面,看到彼此时,还匆匆拱了拱手,礼数当真是一点也不疏忽。
他们冲进东判的大堂,见上座空空,三位主审全都不在,刚刚一愣的功夫,刘以观、滕藤和吴一尘就从二堂冲了出来。
看见他们,刘以观脸色铁青,连句招呼都不打,就一阵风儿地冲出去。
滕藤和吴一尘倒是冲着汪紫瑞几人点了点头,然后也马上追了出去。
刘以观这边叫人牵来马匹,一行人上了马,乱烘烘地往渡子桥方向就赶。
后边的大小官员骑马的骑驴的,一时间找不到脚力,就在府衙前招了架腰舆的,呼啦啦地跟在了后面。
渡子桥头,一片混乱。
大桥两端,全都被捕快们封锁了,看热闹的百姓把两岸和桥头堵了个结结实实。
附近医馆、药铺的郎中、药师连着小二都被请了来,捕快们正把受了伤,还有气儿的伤者抬出来让他们就地用药、包扎。
前方押运的犯人都被约束在原地动弹不得,等刘以观等人一到,将百姓轰开一条通道,匆匆闯进来一看,伤的死的,都是刘以观的心腹。
因为真正被劫、杀的目标只有杨沅,所有的打斗都是围绕杨沅的囚车进行的。
而杨沅的囚车内外,都是刘以观的人。
死者中倒是还有几具尸体属于劫囚者。
这几具尸体就有点意思了,里边头顶秃秃戴了假发的,分明是金人样貌,其实却是宋人。
其中完全就是一副宋人模样,搏斗时还曾说过宋国某些地方方言的,却是真正的金国人。
只不过,眼下还没有人发现其中端倪。
刘以观匆匆赶到桥头,立即询问情况,那些捕快目睹了整个事件发生的全过程,当即就由一个口齿伶俐的捕头,迅速向刘通判汇报了事发过程。
两侧桥头突然有行人卸下伪装,持劲弩射向杨沅所在的囚车。
随后,一伙人冲向了囚车的左侧。
随后,一伙人拦向了囚车的前方。
他们这两伙人还不是一伙的,因为前方押运的捕快惊愕回首时,发现他们之间稍有接触,也会交手。
再接着,又有三个女人黑巾蒙面,杀向囚车。
这时囚车中的杨沅和肥玉叶突然反杀押解的捕快,从囚车上逃下来。
然后桥头又有两个人,抛出了一口袋迷药,无差别地攻击了参战各方……
大理寺正滕藤也是做了大半辈子的司法官了,复杂诡谲的案子也不知遇到过多少,结果这位捕头明明说的条理非常清楚,但他听完了,没懂。
刘以观和吴一尘也没听懂。
那捕头放慢了速度,又重新说了一遍。
说这一遍时,汪紫瑞、李净尘、晏丁、樊江、王烨然等人已经追上来,也完整地听了一遍。
那捕头放慢了速度,一边说一边解说,待他说完,大家终于好像听懂了。
现场沉寂了片刻,刘以观缓缓开口道:“杨沅,有一妻四妾,其中薛氏、冷氏、乌古论氏都有一身好武功。”
滕藤道:“刘监州的意思是?”
刘以观道:“本官有理由怀疑,劫囚车的就是杨沅的女人乔装改扮,得马上派人前往杨家查证。
如果是她们,仓促之间,必定留有破绽,说不定,她们此刻甚至还没有回去。来人……”
汪紫瑞马上踏前一步,冷笑道:“刘通判似乎没有听个明白,依邢捕头所言,至少有四路人马要劫囚。
而且四路人马之间是敌非友,互无联系。怎么?刘通判这就认定是杨侯家人劫囚了?”
刘以观道:“总是要查的。至少,杨沅和肥叶玉反杀押解的捕快,这就说明,他们早就知道有人要劫囚,他们是里应外合。”
汪紫瑞反唇相讥道:“理应外合者,不由分说,便先发劲弩射入囚车?
难不成他们的弩箭长了眼睛,知道不会伤了他们想救的杨沅?”
刘以观道:“自然也是有人想杀杨沅的?”
“那么这人是谁呢?”
刘以观怒了:“如今形势错综复杂,自然需要一一进行查证。
现在已经有了怀疑目标的,自然就需要先去查证一番,本官如此安排,有错吗?”
汪紫瑞道:“依邢捕头方才所言,车中四名押解官,死了两个是吧?
车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杨侯为何要对押解官动手?他们是不是也该查一查?”
刘以观森然道:“查自然是要查的,但事有轻重缓解,先查什么,后查什么,本官负责临安刑狱司法,自然是由本官安排,汪通判你有权力越俎代庖吗?”
汪紫瑞道:“刘通判,临安闹市街头,发生这么大的案子,不但有人公然劫囚,而且死伤这许多人,其中还有潜藏的金人,这事儿,只怕不是你刘以观可以一手遮天的了。”
汪紫瑞看向吴一尘,道:“本官没有记错的话,涉及蕃谍的案子,皇城司应该全权负责的吧?”
刘以观冷笑,不理会他的挑衅,沉声吩咐道:“去几个人,马上去杨家查证!”
刘以观带来的人中,立即有几名捕快答应一声,便往仁美坊方向而去。
刘以观看看堵塞的桥头,道:“所有伤者就近送医,其余人等且押回府衙……”
“且慢!”
吴一尘忽然道:“桥头继续封锁,不能动。待调来仵作,勘验完成,方可通行。”
刘以观蓦然看向吴一尘,吴一尘微笑道:“本官职责所在,不敢怠忽。刘通判,这案子,从现在开始,吴某得接手了。”
吴一尘转身吩咐随从道:“立即派人回皇城司,禀报木提举,抽调人手,赶来此处。”
那皇城司随从答应一声,转身便走。
吴一尘又道:“所有伤者、死者,都不要动,等我皇城司派员接收。”
刘以观气的要吐血。
他虽然设局想把杨沅与女真人拴在一起,但他没有叫人扮作金人啊,他只是叫人在箭矢上做了些可以诱导他人联想金人的手脚。
可是地上那具秃着头顶、假发撇在一边的尸体是怎么回事?
刘以观扭头对滕藤道:“滕寺正,你看……”
滕藤皮笑肉不笑地道:“刘监州,朝廷命你我三方,建小三司,会审杨沅。现在杨沅下落不明,咱们审不成了。
桥头劫囚案,那是另一桩案子了。此案既然有金人出没当场,皇城司要进行调查,理所应当,你我也不必定要插手其中了吧?”
滕藤也不傻,虽然要整治杨沅这个脑有反骨的士大夫败类,他是乐见其成的,但是如果有人想拿他当枪使,他也是不愿意的。
此时此刻,他已经察觉这个案子非常复杂,一场劫囚,居然出现了五方嫌疑人,这水也太深了,这是有几方势力博弈其中啊?
这趟浑水,他滕寺正,不趟。
其实,从这个案子,也就更能体现大宋机构叠架、权责不明的弊病了。
假会子案,最初是由枢密院的机速房负责的。
因为机速房有对内对外的谍报侦察机构。
而假会子案,涉及到了金国间谍。
所以,最先发现问题的机速房,直接就派出了刘商秋负责了此案。
但,这又是一桩发生在临安府的经济大案。
所以,在一众人犯被捕后,案子就交给了临安府去审。
结果临安府在办理此案过程中,又揪出了“幕后大BOSS”杨沅。
因为事发地在临安,发现者为临安府,事涉人员多需临安府来调查,所以继续调查的任务,就交给了临安府。
但是因为杨沅是京官,所以大理寺派员介入了。
又因为此案涉及内外勾结,其中这个外就是金谍,所以专司临安地区谍报事务的皇城司也派员介入了。
由此,构成了小三司会审。
现在,在渡子桥头发生了劫囚事件,而且现场就有金人特征的劫囚死者,皇城司又有官员就在事发现场……
作为专门负责皇城刺探监察、宫城安全的皇城司,由于它不隶台察,也不受三衙节制,也就是说文官管不到它,武官也管不到它,它直属天子。
所以皇城司一直受到朝廷官员们的排斥,职权本就局限在临安城一地了,如果这时皇城司还要置身事外,那它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吴一尘此时若敢不作为,回去就能被木提举寻个理由贬了。
说不定也像原下一指挥所第三都都头张艾博一样,被贬去临安马递铺当个驿夫。
张艾博是因为聚众赌博被发配的,他今天要是敢不作为,那就是刨了皇城司的根儿,只怕下场还不如张艾博。
因此,吴一尘敢不出头?
一时间,五路劫囚嫌疑人还没搞清楚谁是谁,这承办此案的究竟该是临安府还是皇城司,倒是先生出了争执。
刘以观哪肯就此把办案权交给皇城司。
他本来只是派人简简单单放上几枝冷箭,制造一场骚乱,然后内应弄死杨沅,案件做死了铁证,剩下的事就与他无关了,而是庙堂之上的新一场博弈的开始。
结果现在杨沅失踪了,只有他的尸体出现在现场,他的案子才能结案啊,现在犯人不见了,审也审不下去了。
如果此时相关人等由皇城司接手,万一查出和他有关联的线索怎么办?
四个押解的心腹现在死了两个,另外两个重伤晕迷中。
他们对自己忠心耿耿,而且他们也清楚,一旦暴露真相,下场会如何,所以刘以观倒不担心皇城司能从他们口中轻易问出什么,可问题是……
这不是他的人简简单单动手失败啊,而是莫名其妙地跑出了好几路人马。
刘以观现在连其中任何一路的底细都不清楚,如果案子接下来由皇城司负责,那种失去把控的感觉,会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
刘以观还想争取一下,因此沉着脸色道:“劫囚者中,既然出现了金国人,皇城司自然不能置身事外。
不过,此案发生在本官即将审理此案当中,被劫走者,就是本官正要审理的嫌犯,本官更有多名部属因此死伤,所以本官也要参与此案的侦缉,吴指挥,你不会反对吧?”
刘以观说的有理有据,周围的捕快们听说刘通判不甘心部属们的死伤,更是对他投来感动钦佩的眼神儿,吴一尘又如何反对?
皇城司的存在,独立于台察和三衙之外,本就是朝臣们的眼中钉、肉中刺,谁也不喜欢这么一支不受他们约束的力量。
如果他拒绝,不知道要为皇城司招惹来多少麻烦,弹劾皇城司的奏章,只要又要堆满监国的案头了。
想到这里,吴一尘道:“自当如此,此案如此复杂,有刘监州、有临安府参与一同办案,才更容易早些查个清楚,吴某求之不得。”
刘以观顿时放下心来,只要他也参与办案,那么就可以和他的人及时沟通消息。
查案过程中如果有什么他的人行动时留下的破绽,他也能及时帮着扫清手尾,避免查到他的头上去。
心情一懈,刘以观也就轻松下来,道:“吴指挥方才所言有理,还是等仵作勘察了现场,再放百姓通行妥当。”
刘以观马上转身吩咐自己一名心腹:“燕捕头,你马上回府衙去,把我临安府最好的仵作调来,进行现场勘验。
邢捕头,你立即带人疏散两岸百姓,在路口立下牌子,叫他们绕道通行,免得堵塞于此。”
两个捕头纷纷应下,立即各自去办理差使。
刘以观又主动道:“吴指挥,不如你我对伤势较轻者及时进行询问,以便了解更清楚些。
邢捕头毕竟是押运前车的,了解的未必仔细。”
吴一尘深以为然,能一路升到指挥使,他也是办过许多案子的。
他也知道,案子的侦破,要越早发现线索,才越容易破案。
一旦拖久了,很可能许多线索就因为失去了时效性变成了无效线索,从而导致案件变成悬案,从此悬而不决。
大理寺正滕藤只觉得这汪水太深,能躲就躲远点儿,马上就向二人拱手告辞,回大理寺向他的上官汇报去了。
汪紫瑞却是跟刘以观较上了劲儿,他寸步不离就跟着刘以观,你问你的案,我旁听总可以吧?
吴一尘不说让汪紫瑞回避,刘以观就算想赶也赶不走他。
汪紫瑞可以不走,李净尘和晏丁、樊江、王烨然等人也就厚着脸皮留在了现场。
结果刘以观和吴一尘要向直接与劫囚者交过手的人询问消息,后边跟着一大群“陪审员”。
刘以观特意挑了个未曾得过他授意的捕快先行询问,这也是在询问过程中,让他的心腹们做好心理准备,想好如何回答。
不料,那个捕快才只说到百里冰等人从桥栏左侧突然暴起,杀向囚车,与此同时,桥头两侧有暗箭袭来,便听到“铿铿铿铿”的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
桥头众人顿时一阵骚动,纷纷向声音传来处看去。
此时,邢捕头已经带人将两侧桥头看热闹的百姓和行路至此堵在那儿的行人商贾都疏散了。
就见一队官兵头戴厚毡红缨笠帽,身穿窄袖战袄,人手一杆红缨枪,战靴踏地,铿然有声地列队跑了过来。
前方一员将校,骑在一匹马上,他是披着甲的,肋下佩一口刀,到了桥头,便厉声大喝:
“奉,监国晋王令,临安城门、水门,全部封锁。
大小要道,概由殿前司接管。所有人等,公员各归各衙,百姓各归各宅,凡有不从禁令擅自行走者,立斩不赦!”
说罢,他把手一挥,由他带来的殿前司官兵,就向桥头呼啦啦地散布开来,开始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地控制现场。
紧接着,沿着桥头长堤,又有一队人马匆匆而来,他们身穿黑衣中衣,外罩大红无袖的外袍,拼皮革腰、铜扣护腕,腰佩长刀,一看就是皇城司的亲事官。
“奉监国晋王令,有外谍于临安街头劫杀要员,当众逞凶,由皇城司全面负责缉凶拿人,侦破此案!”
说罢,那领队的都头便带着人快步走上桥头。
吴一尘满面惊讶,快步上前,问道:“程都头,监国下了谕令?”
那程都头一见吴一尘,忙站住施礼道:“吴指挥,监国今日临朝,本欲等候临安府会审消息。
听说发生劫囚大案,监国勃然大怒,谕令我皇城司立即缉拿凶手,解救杨侯。
我皇城司五千亲事及黄院子、皂院子、入内院子、快行、长行等已全体出动。
稍后,木提举会亲自赶来,今令我等先接管现场!”
吴一尘听罢,点了点头,转身看向刘以观。
刘以观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心中自是懊恼,但事情至此,已经由不得他了。
好在他反复思量,破绽应该没有,此时也只能强作镇定,颔首道:“既然监国有令,我临安府自该退出,此处,就交给皇城司负责了。”
……
百里冰并没有逃远,小船出了丰豫门,向前驶出不远,便向左拐去。
西湖上船只很多,尤以小船居多,一叶小舟,本也不会有人格外注意。
很快,小船就停在了雷峯塔下。
雷峯塔对面不远处,就是杨沅曾经化名宋钟潜伏其内的齐云锦标社。
那里由于出了很多人命,直到现在还没兑出去,偌大一座弓箭社,已经颇显凋零。
百里冰等人把昏迷不醒的杨沅和肥玉叶弄上岸去,沿着荒草丛上去,很快就消失了踪迹。
他们悄然进入了雷峯塔的地宫。
雷峯塔是吴越国王钱俶为供奉佛螺髻发舍利、祈求国泰民安而建的高塔。
塔有七层,北宋宣和二年的时候毁于火灾,现在孤零零矗立在那儿的。
只有火烧不掉的塔身,内里的木制建筑已经全部毁坏,塔尖也不复存在了。
这座塔,要再过十多年才有高僧募款重建,此刻这里就是一处罕有人至的破烂废墟了。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这座高塔,下边其实是有地宫的,而百里冰却知道。
因为为吴越国王设计建造雷峯塔的,是一位姓雷的建筑大匠,这位大匠是“继嗣堂”的一员。
当初的“继嗣堂”,势大财雄,当真是笼络了天下太多的英才,其中只是精于建筑设计的就有雷姓和王姓两大家族。
王姓家族的后人,就是现在的王长生。
而雷姓家族有一位后人,现在就跟在百里冰身边,随她一同潜伏在“燕子坞”中。
这地宫,百里冰已经事先让人打扫过,可阴冷气息强烈,杨沅和肥玉叶便相继醒来。
杨沅刚刚张开眼睛,百里冰便一捏他的下巴,把一枚药丸丢进了他的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