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晓晓迈着小巧的步伐走到床边,修长的睫毛扑闪了一下,忧心忡忡:
“苏真同学,你缠了好多绷带,是非常严重吗?”
“我觉得还好,过几天应该就能出院,只是这段时间没办法剧烈运动了。”刚刚还生无可恋的苏真已打起精神,认真地回应。
邵晓晓轻轻嗯了一声,始终背在身后的双手顺势松开,将一个粉粉嫩嫩的小花束捧到胸前,“苏真同学,祝你早日康复。”
“好香。”
苏真嗅了嗅,表达了对花的喜爱。
送花成功后,邵晓晓心情轻松不少,她唇角微微勾起,双手顺着臀部的轮廓将雪纺长裙一捋,便轻轻压在了病床边的椅子上。
坐定后,她双手端正地放在膝上,略显拘谨地打量着苏真,乌黑的眼眸像被春水洗过,正闪闪发亮。
过去,苏真只敢偷偷看她,此刻这张青春娇嫩的脸蛋近在眼前,他反倒有些不大习惯。
他不知道该聊些什么,幸好邵晓晓主动开口,说的话也令他吃了一惊:
“苏真同学,我刚刚在楼下碰到胡鸿、二铁子他们了。”
“啊?他没找你麻烦吧?”
“没有,他们看见我就逃,而且,嗯……我听到了医生的聊天,他好像染上了什么……怪病?”邵晓晓很小声地说。
“怪病?什么怪病?”苏真好奇。
“哎,就是,那种……你们男生才有的那个……就是,嗯……”
邵晓晓的脸颊刷一下羞红一片,说话也磕磕绊绊起来,两瓣红润的唇像要斗在一起,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有些后悔说这个话题了。
苏真见状,立刻恍然大悟,心道余月真是神通广大,竟还给他们……绝育了?
想到那几个无法无天的混混无赖落得这种下场,苏真不免感到畅快,笑道:“许是作恶多端遭了天谴。”
邵晓晓可不信这说辞,剪水双眸盯着苏真,认真问:“那天晚上我晕过去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呀?”
“那天晚上吗……”
苏真也不知道当时具体的情况,只好说:“我教训了他们一顿。”
“教训了他们一顿?以一敌众吗?”
邵晓晓咋舌,这两天,她幻想过许多可能性,倒是没料到真相真的如此简单。
“嗯,在我很小的时候,爷爷传授给我了一套武功,说是强身健体的,却特意嘱咐我不能在人前施展,我原本没当回事,直到那天晚上……”
苏真欲言又止,他描述不出当时的场景,便选择了留白,只叹了一句:“我也没想到,爷爷传的武功这么厉害。”
邵晓晓樱桃小嘴微张,没有立刻给予回应。
苏真暗道不妙,心想难道是自己扯的谎太假了?熟料邵晓晓回神之后小声惊叹道:“爷爷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这种事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苏真,你好厉害,你和你爷爷一样深藏不露。”
苏真愣了一下,转念又想,昏迷前还是四面楚歌八方受敌,一觉醒来坏人已尽数倒下,对邵晓晓而言,这样的逻辑虽然夸张,却也是自洽的解释了。
“没想到苏真同学还是高手,难怪这么爱看武侠小说。”邵晓晓说。
“武侠小说?”
“对呀,这不是嘛。”
邵晓晓将一本书从他床头柜中抽出,竟是本《笑傲江湖》,这显然是余月无聊时翻的,女孩将它抽出时,里面还掉出了一页纸,她咦了一声后将其拾起,打趣地问:“苏真大侠,这是你写的读后感吗?”
“等等,邵女侠,你先拿与我看看。”
苏真接过邵晓晓递来的纸,单手展开一瞧,竟还真是篇读后感,内容多是感叹,只是并非感慨浪子潇洒儿女情长,而是在说……
‘三尸脑神丹真是绝世好药,只是不知道配方与配比,可惜可惜……东方不败真是个妙人,这以针拆剑招也确有可取之处……’
苏真大惊,心道干娘以前是哪个邪教组织的头目吗?
“没什么,随便写的。”
他忙将这读后感塞回书里搁置一旁,并说:“对了,那天晚上的事,你可千万别和其他同学说。”
“放心好了,我向来守口如瓶。”
邵晓晓拇指食指并拢,贴着嘴唇做了一个拉拉链的动作,粉粉的唇紧紧闭合,眼神闪着信誓旦旦的亮光。
苏真对上了邵晓晓的眼眸,原本乱糟糟的心也变得宁静。
他忽然想起了初中毕业那天。
那天,他在网上洋洋洒洒敲了几千字,回忆不可追的时光,顺便描述了一番班花、校花们的绝代风采,写得无比认真,下面的回复说,真羡慕你有这么精彩的校园生活,苏真错愕良久,文字里的女孩们明媚耀眼,仿佛与他息息相关,但其实全无联系,这只是他的所听所见而已。
从小到大,他扮演的都是这样的角色,时常觉得自己特别,可淹没人海时,又比谁都不起眼。
现在,他好像还是他,可命运已经朝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滑去。
窗外的夕色一片绛紫,天色早已黯淡,大雁留下暮影,时间这位旅人途经之时,似乎刻意放慢脚步,将这份宁静如夕阳中的影子般拉长。
他们又聊了许多那天晚上的事,即便过去几天,回忆当时的情景依旧惊心动魄。
邵晓晓这几天也常常会做噩梦。
梦里是那场宛若银河倾泻的暴雨,雷电在风雨中倏忽闪现,她所听见的风暴如万千雄鹰掠啼长空,无法观望的黑暗之上,似有神明以树枝状的雷电与魔鬼交战。
她一次次从噩梦中醒来,心中始终空空落落,直到今日亲眼见到苏真无恙,才终于平静了些。
“对了,苏真,你是不是加过我的QQ啊?”邵晓晓忽然想起此事。
“是啊。”苏真有些不好意思。
“你头像是哪个呀,我回家之后同意一下,到时候你要有事,可以给我发消息,我会注意看的。”邵晓晓认真地说。
苏真向冉小红买过邵晓晓的QQ号,当时他也没多的念头,只想在她的好友列表里躺尸,此时邵晓晓主动提起,他不免感到羞耻。
“别多想啦,快告诉我哪个是你。”
邵晓晓见他神色复杂,一边宽慰一边催促。
“嗯……”
苏真想了想,说:“就是一个女孩子动漫头像的,你有印象吗?”
“啊?那是你呀?”邵晓晓睫毛闪动。
“怎么了吗?”苏真同样一惊。
“没,没什么,我之前就猜那是你,没想到一下子就猜对了哎。”邵晓晓心虚地说。
“真的吗?”
“是呀!”
邵晓晓肯定地点头,拳抵掌心,振振有词:“这头像很可爱,我想,用它的男生一定也是温柔善良的。”
苏真轻松了下来,同时也感到命运弄人:过去,他以魔法少女作为头像,现在却成了一个真正的“魔法少女”。
邵晓晓也很心虚,她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余光一瞥间,恰好看到了放在枕边的书,《青少年必读的寓言故事》,她借的诗集被压在下面。
“苏真同学还在看寓言故事吗?”邵晓晓问。
“是吧。”
苏真也不知道余月为什么要看这个。
邵晓晓随手将它拿起,翻了翻。
“我看这个主要是为了积累作文素材。”苏真补了一句。
“好用功。”
邵晓晓没觉得哪里奇怪,她翻到书的中间,看到这一页的角落被折起,她挑开折痕看了眼页码,问:“这个是苏真同学折的吗?你都看了这么多啦。”
“就,随便看看。”
苏真搪塞,又觉得哪里有些古怪。
等等……折角?
接着。
他猛地想到了什么,立刻说:“邵晓晓,你能把折角的那页给我看看吗?”
“啊?可以。”
邵晓晓愣了一下,也没多想,将书翻到那页,递过去,但她又看苏真卧病在床,单手不方便拿书,就说:“不如,我念给你听吧。”
“麻烦你了。”苏真说。
“苏真同学不用这么客气哎。”
邵晓晓嘟了嘟嘴,玩笑似地埋怨,她捧起书本,给苏真读起了语言故事。
寓言故事很短,讲述的内容也很简单。
“这个故事叫,披着羊皮的狼。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匹狼想捉羊,可羊群有牧羊人和猎犬把守,无法靠近,猎犬还嘲笑狼说:‘我很聪明,不会让你捉到羊的’,狼很生气,说:‘你我是同类,你却帮牧羊人干活,真是可耻,我一定要证明,我比你强壮,也比你聪明’。
很快,狼想到了一个计谋,它找了一张羊皮披在身上,混进了羊群里,它原本可以肆意地吃羊了,可突然,牧羊人走到草原上,要杀一只羊作为食物,他恰好杀死了狼扮演的羊。”
“没有了吗?”苏真问。
“唔……还有一段:这个寓言故事告诉我们,如果执意要找麻烦,麻烦反而会到来。”邵晓晓读毕。
苏真皱起了眉头。
‘披着羊皮的狼?这是余月特意给他看的内容吗?她想告诉我什么呢?’苏真暗暗地想:‘谁才是那头披着羊皮的狼?’
见邵晓晓也在低头思考着什么,苏真忍不住问:“邵晓晓,你在想什么呀?”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故事挺有趣的,我小时候好像看过,但又不太一样。”邵晓晓说。
苏真小时候也在故事书上看过类似的,他点点头,问:“你读完之后,有什么感悟吗?”
“感悟么?”
邵晓晓抿唇摇首,说:“我只是觉得这头狼蛮聪明的,但又不够聪明。”
“为什么?”苏真问。
“你想呀,他都混进羊圈里了,想的却只是吃羊,狼这么厉害,如果它趁机偷袭牧羊人的话,它想怎么吃羊就怎么吃羊了呀,猎犬还能比狼厉害不成?”邵晓晓说。
苏真陷入思考。
邵晓晓轻轻掩唇,脸颊微微泛红,她自我检讨道:“我这么想好像太残暴了,寓言故事本就不该深究,而且,如果真的这么写,一定会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的吧。”
“我们又不是小孩子了。”苏真笑了笑,说:“而且我觉得邵同学说的有道理,人如果被一时的安稳蒙蔽,那祸患迟早会寻上门来的。”
“又积累上作文素材了?”
邵晓晓舒展着自己修长的双腿,甜甜地笑,弯起的眼眸像细细的月亮。
聊了这么久,邵晓晓也该回家了,临走之前,她还在担心苏真的学业:“你还要住好几天院,落下的课可怎么办,尤其是数学,落后了就很难再追上的。”
苏真心想,自己现在这情况,就算不住院,恐怕也听不上几节课,他摇摇头,说:“没关系的。”
“怎么能没关系呢,现在不好好读书,以后怎么考得上大学?”邵晓晓说。
考上大学?
苏真的成绩本就平庸,之后如果经常要和余月交换身体,那课更跟不上了。
他刚要说什么,那边,邵晓晓已然做出了决断:“我放学后来给你补课,补到你出院为止,好不好?”
“啊?”
苏真迎上邵晓晓亮晶晶的眼睛,他轻声问:“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了?你家离这可不近。”
“没关系呀,那天晚上你这么帮我,现在该轮到我帮你了,而且,给你讲一遍,也能巩固我自己的知识嘛。”邵晓晓握紧拳头,扬了扬。
“好啊。”
苏真也不再推托,笑道:“我会认真听小邵老师讲课的。”
见患者积极配合,邵晓晓也信心大增,她与苏真挥手作别,纤白小腿摆动之间,雪纺的连衣裙已飘入了诊所的走廊里,风一样消失不见,苏真这才发觉,天不知何时已经黑了。
医院亮堂堂的,零星几只飞蛾在灯管上扑来扑去,闪烁出稀薄的影。
秋风已凉,蛾子贪恋着眼前的光芒,固执地追逐着,它们并不知晓,属于它们的死期已悄然来临。
苏真注视着那束压在诗集上的康乃馨,心中寂静。
“如果我在那个世界被杀死,我会死吗?”苏真轻声问。
没多久,心底的声音回应了他:“不会,只要你不遇到那些拘魂研魄的修士……但你也不能因此就发扬不要命的精神,人类是很脆弱的,在死亡里走过一遭后,精神难免受到冲击,弄不好会变成傻子什么的。”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做?”苏真继续问。
“一切由你做主,死活由你定夺。”
余月语气很是随便,又说:“唯一要提醒的是,干娘我现在问题很大,你要真摊上什么大麻烦,可别指望干娘帮你收拾残局。”
“这个寓言故事呢?干娘大人是想告诉我什么吗?”苏真最后问。
“诶?没什么呀,我就是恰好看到那里啊。”余月说。
苏真料到会是这样的回答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时,他恰好闭上了眼。
护士姐姐走进来时,少年的眼睛复又睁开。
“哎,这是谁送的花啊?”余月看着床边的康乃馨,问。
护士姐姐冷笑不止:“你接着炫耀?哼,得了便宜还卖乖,姐姐年轻的时候,也有好大一群男生追着送花的,扔都扔不完,愁死个人。”
“那现在呢?”余月眨巴着眼。
“现在……”
护士姐姐想起伤心事,柳眉倒竖,道:“你是不是以为姐姐脾气好,不和你翻脸呀?”
余月飞快认怂:“护士姐姐息怒,等我出院了,我给姐姐送一束。”
“随你。”
护士姐姐慵懒道:“说要给我送锦旗的病人可多了,真收到也没几幅,还都挂医生的办公室了,你们呀,就哄我吧。”
余月微微一笑。
她移开了那束康乃馨,取出压在下方的诗集,翻开来,轻轻读起了诗歌:
“在最神圣的风暴里,囚禁我的狱墙倾圮,我的灵魂在陌生之地,更矫健更自由地飞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