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礁岛上消息传播极快,翌日上午,徐源长独自外出,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途中遇到的修士无不停步打招呼,像是多年好友,热情寒暄几句。
他以前随曹师兄出席过几次聚会,与岛上不少修士也就混一个脸熟。
此时不得不打叠精神,脸上堆起虚情假意的笑容应酬。
众人矢口不提徐道士反杀一名同阶的战绩,纷纷发出花样百出的邀约,以此来拉近今后的关系,下回再见面就是朋友了。
沉寂多年的无留山,又出了一位猛人啊。
要知道六重楼及以上的修士,同阶之间争斗厮杀,有高下之分,胜负之别,但是想要干掉一名同阶,非常困难。
修行年头久远,谁还没有几手逃命本事,或者同归于尽的秘法?
除非是阵师提前布置了陷阱,或体修近身偷袭法修,又或者剑修天赋卓绝,修成了一门威力绝伦的神通。
否则想要以新晋修为,从两名老资格同阶手中脱困,并强势反杀一人,实在是太难了。
九珠城的钻地龙可不是庸手,皮糙肉厚,抗揍耐打,曾经在争抢地盘的战斗中,以一己之力对战两名同阶,不落下风,打出来的彪悍名气。
徐源长笑得脸颊有些发僵,重复着差不多的套话。
他猜测自己一夜间名声鹊起,与师兄故意为之脱不开干系。
师兄为了无留山的声誉和传播,苦心造诣,不会放过任何一丁点机会,从他这个师弟身上“压榨”油水,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应付着走到一座砖石院子前,敲了敲院门。
开门的是一名壶峰山五重楼弟子,忙伸手恭请贵客。
施起元和一名穿着蓝灰色襕衫的中年书生从中堂走出,哈哈笑着打趣:“徐兄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啊。”
徐源长笑着朝中年书生行礼:“见过戚道友。”
中年书生笑呵呵还礼,两人见过几回面,不算外人了,请客人去中堂就坐。
喝茶聊了一阵书道,徐源长与施起元出门,往西南方飞去。
昨日分开时候便约定一起逛一逛九珠城,见识一下混乱之城的特色,顺便去钻地龙交代的隐秘藏宝地,将几样宝物取走。
钻地龙为了残魂能够入幽冥,竹筒倒豆子什么都说了。
徐源长从钻地龙身上收刮到的银色圆环和古铜戒指,是七八丈大小的空间宝物,里面装满各种五阶、六阶材料、药材,还有书籍、符箓、灵石和晶髓石等物品,七阶材料仅仅十余颗,没什么特殊宝物。
听钻地龙解释,平常“赚到”些好东西,都花销在身上了,存不住财物。
光是穿着的战衣,前后几次用珍稀材料提升品质,花费都不菲。
三处铺子的生意,要拿出一半赚头,用来养着一众手下。
在九珠城当老大,花钱不大方,关键时候谁愿意出力?
两百多年前出海做生意,劫杀三名从暗云大陆前来游历的六重楼修士,后面才知道其中一人是某个八重楼老怪的嫡亲,手下提供的消息搞混淆了,他们惹了不该惹的势力。
钻地龙又惊又怕,然而杀也杀了,再反悔无济于事,只得将五个知情者全部灭口。
普通的有七重楼修士的宗门,他倒是不怕,即便事情败露,大不了厮杀一场,谁拳头大谁就是道理,千多年的风风雨雨都这么闯过来。
但是借他一身的胆,也不敢与八重楼老怪放对争斗。
那不叫血勇,是蠢蠢找死。
他将残骸和收刮到的储物宝物,塞进抓到的几条鲨鱼、海龟肚里,让它们顺着暖流跑了。
九珠城的修士招惹了祸事,惯常用这样的法子避祸。
唯独留下了一枚紫气悟灵石,一颗暗金色种子和一块血晶魂玉,装进一枚储物戒指内,藏在城内某处隐秘地方。
做打家劫舍生意的老贼,眼光自是毒辣,实在舍不得放弃三样难得一见的宝物。
万一穷途末路之时,他便携带宝物逃之夭夭。
两百多年前,暗云大陆那家宗门派人找到过九珠城,闹腾出不小动静,一直没有找到他头上,后面就不了了之,那三样宝物存放在隐秘地方,从来没有动过。
他做事一向谨慎,砍杀最后一刀大都是叫手下去做。
而手下也被他灭口,塞进海鱼肚子里,不知游去了哪里?
再厉害的术师,也难以推算出端倪。
徐源长通过与钻地龙残魂交流,学到了不少冷僻的知识,从侧面见识了修真界的混乱、残酷。
飞行途中,徐源长将相貌做了些改变,身上的青色道袍变作普通的长袍,他不想引起九珠城内大小贼子注意,名气太大也不是甚么好事。
施起元自是明白好友的顾忌,也用法术将面容进行变化,还取笑了几句。
万余里路途,不到半个时辰,悠悠闲闲赶到。
九珠岛东西跨度约一万五千里,南北最宽处八千余里,是一片不小的陆地,不过相对另外三座大陆来说,它只能算点缀海域中的大型岛屿。
岛上有山脉、沙漠、森林和平原各种地形。
九珠城位于东部,松松垮垮如一盘散沙,没有城墙分隔,更不像翘角城那般宏伟修建在群山之巅,显得仙气缥缈,这就是一座乌合之城。
“这地方给人的感觉乱糟糟的,没有规划布置,房屋、店铺和街道,都修得随心所欲,像那座小山头,重楼叠嶂,亭台阁楼众多,其实是某个势力的一处铺子产业。”
施起元给没有到过九珠城的好友介绍:“能够在繁华区占据三处产业的家伙,都是一方势力,可不像翘角城的一座铺子,就只是一座带几进后院的铺子。”
面对暗处窥探的神识,他可一点都不客气,直接反击回去。
有几声痛哼传来,飞在上空的嘈杂修士赶紧给两位爷让路,都是一些吃硬不吃软的家伙。
争吵、打架随处可见,看热闹的更多。
徐源长没有理会落到他身上的神识,那些神识消融于无形,让人知难而退。
他目光落在东南数十里外的一座海边高山上,峭壁上篆刻的“灵波楼”三个大字,格外风流显眼。
施起元促狭地笑道:“徐兄弟好眼力,茫茫群山之中一下子找到九珠城最好玩的地儿,走,为兄请你去喝酒。”
徐源长将三百里范围一览无余,他看过从钻地龙储物戒指里搜出来的堪舆图,对照着寻到西北方位一座岩石孤峰,道:“去‘荷花塘’走走。”
绕过下方的山头铺子,率先往那边飞去。
“徐兄弟是有备而来啊。” 施起元跟随前行,他猜测徐兄弟是要去接收钻地龙暗藏起来的物品。
九珠城内做贼的老家伙,狡兔无数窟,留有东山再起的后手。
他是跟着去看看热闹,充当陪客,倒不会眼红宝物。
犯得着嘛,他有宗门依仗。
徐源长嘿嘿笑道:“回头请老兄吃酒。”
两人心照不宣,这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丑事,接收战利品天经地义。
飞出热闹吵杂的所谓主城区,落到两百里外一片乱七八糟的住宅院子旁边的水塘小路上。
仲春季节,塘面分布稀疏荷叶,阳光明媚,路边野花零星点点。
徐源长抬头看一眼那座高耸的岩石孤峰,寻到山脚下众多院子中的一座,青砖黑瓦,门口墙上镶嵌着两片石磨,走上前敲了敲油漆黯淡的旧院门。
大部分院子开启了高低不等的防护阵法,也有些院落年久失修,蛛网重重。
“吱呀”一声,木门打开。
一个长相清秀的小丫头探出脑袋,视力似乎有些问题,仔细分辨门口两名客人,发现不是左近邻居或熟客,赶紧缩回去,问道:“请问您找谁啊?”
徐源长已经将打开阵法的院内,包括房间后院扫视清楚,里面没有其它人,问道:“老樟头在吗?”
九珠岛区域几乎很少有修士用真名,大都是叫绰号。
钻地龙记不得他暗插在荷花塘的手下,姓甚名谁,反正找老樟头不会有错。
徐源长盯着小丫头有些散光的眼睛看了几眼。
大而无神,有薄薄青光蒙蔽。
这似乎不是病,而是一种奇特体质造成?
小丫头有些怕生,合拢半扇门,道:“祖爷爷出去了,客人请晚上再来。”
远处崎岖小路上有人接话:“是哪位找老汉?”
来人面容苍老,皱纹堆叠如枯树皮,疾步如飞到了门前,打量着两名陌生客人,眼中不由有些警惕,待见到徐源长从袖内拿出一块做工粗糙雕刻着弯弯曲曲似盘蛇的玉牌,脸色顿时变了。
“贵客,能否让老汉上手瞧一瞧牌子?”
老头的声音不由得有些颤抖,挺直的腰板一下子佝偻下去。
接过质地一般的玉牌,老头摸索着确认气息无误,声音有些哽咽,将牌子还回去,伸手道:“贵客……里面请!”
边上邻近院门打开,有汉子探头出来张望。
徐源长和施起元走进院内,后面传来关门声,以及老头“噗通”跪倒声。
“请贵客饶小丫一命,她什么都不知道。”
老头一个头没磕下去,被施起元抬手阻止了,用柔力托起来。
小丫头吓得捂住嘴差点哭出声。
徐源长皱眉道:“老樟头,没人会要你们性命,见玉牌如见浩爷,你遵照当年约定,将浩爷交给你保管的物品,拿出来就行了,今后你守着小丫头过安生日子,或者去沙漠那边的凡人区域,不再参与江湖上的恩怨。”
老头觑一眼两位客人神色,大致能判断事情真假,道一声“贵客稍待”,拉着小丫头匆匆走进偏房,低声安抚几句,再才走出房门,绕去后院,走到小片菜地旁,挪开装满雨水用来浇菜的大水缸。
用短刃往下挖三尺左右,从湿泥中摸出一块青砖,掰开砖头,找到一团裹着黏稠蛟油的银色戒指。
就着水缸中的水将一团物品清洗干净,在原地定了定神,擦去几颗老泪。
他昨夜听到消息,说浩爷陨落,还有些不信,没想到今天上午就有人拿着浩爷的信物寻上门来,索要当年交给他保管的东西。
浩爷真的陨落了。
徐源长和施起元隔着房子,“看着”老头从后院缓缓走来。
“这是当年浩爷交给老汉的物品,请贵客收下。”
老头声音有几分干哑。
徐源长接过物品,略一检查,封印还在,随手丢进空间内,转身往外走去,道:“小丫头的眼睛,不是病,最好请高人看看,别时间耽搁长了,误了小丫头一辈子。”
走出院门,与施起元往东边小路走去。
事情办完,不急着飞上空中赶路,就当是体验疾苦。
老头跟着送出门外,听到客人的提醒,不由得有些愣神,前些年,孙儿孙媳为了筹钱给小丫看眼睛,外出接任务,自此一去不回,想必是遭遇了混九珠岛的大多数散修的命运,陨落在了外面。
老头经历了几回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不得不捡起看护小丫的重任。
他请好些医师看过小丫眼睛,吃过不少药,效果欠佳。
此时听到贵客说小丫的眼睛不是病,他差点出声叫住客人询问一个究竟,手伸出又缩了回来,以他半残之身,坐吃山空,哪里还能负担得起请高人的昂贵费用?
他年轻时候为浩爷出力拼命,伤了修行根本,一辈子不可能再突破。
现在浩爷也走了,每年用来养家的俸禄也没着落。
走出老远,施起元问道:“那小丫头的眼睛,看着像是有病?”
“不是病,但是也叫病吧。”
徐源长说得模棱两可,岔开话题道:“去哪里?老兄你说地方,带我见识下九珠城的特色。”
施起元笑道:“你小子对灵波楼又不感兴趣,其实那里的灵酒好喝,风景独好,算了,咱们去‘稀品山’转转,那里是九珠城最大的销脏地头,凭眼力劲捡漏,你以前喜欢去翘角城的地摊街逛的。”
“走,捡到大漏,我请客吃酒。”
“不是吧,你还能更抠一点吗?”
“不能了,哈哈。”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