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寂静。
世界是黑的。
远处苍茫绵延的黑色山脉,在暗紫色的夜中犹如一头匍匐休憩的巨型怪兽,俯瞰着人间。
世界也是白的。
万物都被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世界更是寂静的。
树枝被雪堆压得不堪重负的呻吟声、风中夹杂的遥远模糊犬吠人声,更显得整个世界寂静无比。
穿着单薄绸面睡衣的李悟,脑子里只剩下哲学史上经典咏流传的三个问题。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使劲揉搓眼睛,甚至掐痛了大腿上的肉。
眼前景象还是没变。
月光如水,流淌在前面覆盖着乱七八糟脚印的两三米宽土路上。
这条路没有用水泥石灰做任何硬化处理,就是七八十年代农村随处可见的大土路。
土路两侧,有着明显常被车轮碾过的深深辙痕。
中间没被碾的地方,则顽强生长着一些泛黄野草。
“这么窄,又这么深的车轮……”
李悟脑子里,顿时蹦出古代的马车样式。
“不会的不会的,我爷奶不可能这么跟我开玩笑。”
李悟赶紧驱除脑子里那些过于魔幻的想法。
又一阵寒风吹过。
冷,好冷!
李悟这才感觉到自己快被冻僵了。
他缩起肩膀,两只手用力摩擦自己的手臂。
正当他准备不管三七二十一跑起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两户人家时。
眼前又是一花。
被微风吹拂的白色窗帘。
窗台上种植的葱苗、蒜苗。
墙上悬挂着去年新换的六十五寸超薄液晶电视……
他又回来了?
他又回来了!!!
“yeah!”
李悟忍不住右手握拳,在空中挥舞。
以为身陷绝境,却没想到绝路逢生!
晨光照耀着他右手的白石戒指,流出一抹光彩。
李悟目光一凝。
缓缓放下手,仔细端详那枚白石戒指。
似乎没什么特别的。
想了想,他跑进卧室,翻出冬天最厚的羽绒服,裹上,再换上最厚的棉鞋。
然后小心翼翼地伸手,想尝试着不去触碰上头镶嵌着的那块小石头,摘下戒指。
戒指纹丝不动。
抬头,也依旧是他家里。
“好吧,好吧。”
李悟坐到床上陷入思考。
在否决掉“去隔壁消防队请消防员锯下这枚戒指”、“报警”、“上网发帖求助”等等不切实际的想法以后。
他最终叹口气,站起身。
翻衣柜,换了全套的保暖内衣、毛衣毛裤。
再穿上那件长到脚踝的白色羽绒服。
套袜子,蹬上他奶在世时候亲手给他缝的棉鞋。
甚至还戴上了一顶黑色毛线帽。
全程极其小心地不要碰到戒指。
待穿戴完毕,在这春末夏初的天气里,他已热得满头大汗。
揣上手机、充电宝、手表、打火机、钱包。
进厨房选了把最为锋利的折叠刀。
看到案板上那半边三明治,他顺手揣进衣兜。
又揣了一大把,过年时候买回家吃剩的巧克力糖果。
接了一保温杯的热水。
以上全部装进一个皮质双肩包,背上。
一切准备就绪。
他才走回客厅,拉上窗帘,坐到沙发上,慎重其事地摸了一下白石戒指。
***
如他所料,眼前世界变换。
依旧是黑夜白雪、黑山白水。
夹杂着冰粒的风依旧在不停歇地刮。
李悟蹲下身,甚至还能在雪中找见自己那双棉布拖鞋的脚印。
这里的时间应该与蓝星同步。
得出这个结论后,李悟抬头望向眼前这条蜿蜒曲折不知通向哪里的土路。
他犹豫了会儿,狠下心,站起身。
既然上天给了他这场奇遇,那么无论如何,也得一探究竟!
而且,既然摸一下白石戒指,就能往来两个世界,便意味着他的生命安全得到了极大的保障。
至少不惧怕绝大部分的危险……
他没打手电。
天上的月亮很圆。
地上的月光很亮。
不知从哪儿传来远远的,拉长了腔的犬吠。
鼻端呼吸的都是冷冽空气,与泥土枯草特有的味道。
这让李悟回忆起了小时候,他爸妈还没出事以前。
那时候过年,一家人走完亲戚,回家。
就是这样。
和小伙伴还没玩尽兴便被强行喊回家的他皮得很,总是走在最前头,在田坎上跑一阵歇一阵。
爸爸就跟在他后面,打着手电筒给他照亮。
爷爷奶奶和妈妈走在后头,打着另一只手电筒,说着闲话。
两只手电筒的光晃啊晃。
他们一家人就这样头走啊走。
回家。
而现在……
就在李悟深陷回忆,鼻端发酸的时候。
一声暴喝打破了夜的寂静。
“站住!”
这声暴喝回荡在空寂的夜空。
李悟心里猛然一跳,顿时停住脚步。
他的眼前,窜出两个手持镰刀木棍的男人。
一高一矮,极为瘦弱。
身上那看上去似乎是斜襟款式的鼓囊衣裳,晃晃荡荡地挂着,就像挂在两根竹竿上。
两人全都面颊凹陷蜡黄,嘴唇发白起皮。
领头那个高个子的眼睛却极亮。
而那两人待看清楚李悟的打扮之后,脸上明显露出了迟疑畏缩的表情。
但很快,领头那个又目光坚定起来。
他往前一踏,手里的镰刀也往前一送!
锋利的镰刀离李悟的脖子,只有十几厘米的距离!
从小生活在和平年代的李悟哪见识过这个场面,浑身冷汗直冒。
他没想到,到这世界不过短短半个小时没到,就要光荣牺牲了?
他的左手悄悄移动向右手中指。
却被拿着镰刀的那领头的大喊惊得止住。
他喊:“站住!打劫!”
俩劫匪身上隐隐的腥臭,被风送进李悟的鼻孔。
李悟不自觉屏住呼吸,尽量露出人畜无害的模样,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询问。
“好……好……你们想要什么?”
或许是他的示弱极大安慰了两个劫匪。
两个劫匪的语气也不自觉软下点儿,问他。
“有吃的么?”
原来只要吃的啊。
李悟心里松了口气,面上仍保持着人畜无害的模样。
“只要吃的?”
后头的那个小个子劫匪却忽然开口喊:“药,俺们还要药!”
李悟:“我没有药,只有吃的。”
镰刀离李悟的脖子更近了。
“你包里装的啥?给俺们!”
李悟犹豫两秒,挪开覆盖在右手上的左手,动作极慢地取下双肩包,往前递给他们。
小个子劫匪迫不及待地一把薅过,鼓捣一阵后,“嘶啦”拉开拉链,把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
“哗啦啦——”
手机、充电宝、手表、打火机、钱包、糖果、保温杯……
如雨般撞击到地。
两个劫匪的目光,却当即死死盯在躺在这些东西里的三明治上!
凭直觉,他们知道那是吃食!
他们喉咙里不断吞咽口水。
眼睛发光。
舔舐发干发白的嘴唇。
那模样,活生生的饿死鬼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