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大地，如洗的蓝天，厚厚的白雪。
大地一望无际，一片歪七扭八的窝棚连成乱糟糟的一片。
三两个瘦骨嶙峋的小孩儿，趴在破布搭成的窝棚外。
撅着屁股刨着雪地，不知道在挖什么。
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人，双目无神地坐在阴暗的窝棚，怀里抱着婴儿。
婴儿无声无息，不知是死是活。
一个身上裹着破棉袄的汉子，从窝棚里钻出，懒洋洋对住雪地，解开裤腰带撒尿。
一个看着只有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紧跟在他后头爬出来。
身上的衣衫还没裹紧，站在旁边，怯生生地看着他。
汉子撒完尿，转头见着女孩儿，打了个哈欠，骂。
“他娘的，生怕俺跑了？拿去！”
说完，他丢给女孩儿一团已看不清颜色的食物。
女孩儿手忙脚乱地接住，赶忙塞进嘴巴里狼吞虎咽！
边咽边拍胸脯，边拍胸脯边咽，都快翻白眼了都还在使劲往嘴巴里塞。
汉子看着，嘿嘿一笑。
转头，却看见站在旁边看他俩的李悟二人。
顿时，脸色沉下去。
想骂，但见着李悟与青霞子那尊贵的气度、油光水滑的皮毛大氅。
汉子又只好忍下。
嘴里咕咕哝哝着离开。
狼吞虎咽的小女孩儿注意到他俩，悄悄将自个儿的衣领扯开了些。
刨雪地的小孩儿也眼睛一亮。
雪也不刨了，扑过来围着两人。
不敢用手碰他俩，却仰着头，用沙哑的声音喊。
“两位爷，赏俺们口吃的吧！”
鼻子下面结着鼻涕与血液混合的黑痂，指甲缝里全是泥巴。
一个不知从哪儿爬出来的枯瘦老人，也颤颤巍巍地跪在雪地上哀求。
“爷，俺要饿死哩，求您们行行好，随便赏俺两口吃的！”
夹着雪粒的风刮过。
刮过死气沉沉的窝棚，卷走窝棚的腐臭尿腥味。
老人肉眼可见地打了个哆嗦。
李悟怔怔看着。
安逸太久，他已经有些忘了，当初沟沟村的惨像。
又是一阵寒风凛冽。
路两旁摆着一堆草席。
其中几张被吹开。
露出里头裹着的僵青尸体！
李悟怔怔盯住几秒。
转头，询问青霞子。
“这就是你想让我看的？”
青霞子深深回望他。
“对。”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李悟听不太懂的话。
“天子山已经高高在上太久，该睁眼看一看人间了。”
***
眼见李悟与青霞子只自顾自说话，不搭理他们。
小孩儿们互相看了看眼色，散开。
老人眼里的光也黯淡下去。
转身，想钻进他身边矮小的窝棚。
却没想到还没等他钻进窝棚。
几个饿得双眼发红，脚步踉跄的汉子，便提着棍子，不知从哪儿钻出！
领头的，三两步向前，揪住老人的衣领，就把他狠狠摔在地上！
然后，深呼吸几口，大喊。
“兄弟们，给俺揪出来！”
于是，他身后的汉子们一哄而上！
往老人的窝棚里钻！
老人急得破了嗓，喊。
“干啥，干啥，你们要干啥！”
想爬起来，却被领头的汉子用棍子死死压在地上。
老人稀疏花白的头发，在风中飘零。
窝棚里传出小孩儿惊恐的尖叫。
紧接着，汉子们就提着两个四五岁，在空中蹬着腿死命挣扎的小孩儿，出了窝棚。
“爷爷！爷爷！”小孩儿们哭喊。
老人艰难地举起双手，连连作揖。
“壮士，俺只剩下这两个宝贝疙瘩了，求求你们行行好，放过他们吧！你们要吃就吃俺，俺身上还剩了几两肉，供得了壮士们吃饱一顿哩！”
领头的汉子笑。
“你又老又糙，哪儿比得上你俩宝贝疙瘩的肉嫩！”
抓着两个小孩儿的汉子们也笑。
笑声和着孩子的哭声，传遍周围。
周边的人，却只敢缩着脑袋往窝棚里蜷。
李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吃……人！？
“住手！”他大喝。
领头汉子看向他们两人，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去。
“两位爷，虽不知两位爷是何身份，但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不该管的，还望两位爷别管。”
李悟压下怒气，面无表情，声音缓慢。
“如果我们非要管呢？”
领头汉子深深看他。
李悟与他对视，目光如深潭。
良久，领头汉子的手底下松了。
老人赶忙从他手底下挣脱，爬起，跌倒好几跤。
两个小孩儿也被松开，连滚带爬地，犹如幼鸟投林奔向他们爷爷。
“爷爷！”
他们哭得满脸都是鼻涕泡。
领头汉子对李悟一抱拳，转身就要走。
“等等！”李悟叫住他。
有其他汉子忍不住，用棍子指住他。
“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悟没理，踱步到领头汉子身边。
摊开手掌。
里头有一两碎银。
他慢声道。
“同类相食，那是畜牲才干的事。我不管你们从前如何，今日既然放过了这爷孙三人，日后，也再不要干这种损子孙阴德的事。”
领头汉子看看那一两碎银，又抬头看看他。
一两秒的静默之后，“噗通”一声跪下！
“爷！”汉子道：“要不是实在没活路，谁会做这种死后下油锅的缺德事！”
“这一两银子，最多也够俺们兄弟吃上三日，俺们身后还有许许多多张嘴等着！”
“爷您若是真想帮俺们，就帮人帮到底！给俺们一条活路吧！俺给您磕头了！”
说完，他“砰砰”地在雪地里磕起头来。
其他汉子，也纷纷丢掉木棍，“砰砰”地磕起头。
不知何时，许许多多的窝棚都钻出人来。
他们站在原地，也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看着李悟。
放眼望去。
足足有大几千。
阳光冷冷普照大地。
普照着这些肮脏污秽、形销骨立的人。
与肤白面嫩、锦衣玉带的李悟相比，他们就好像不是一个物种。
李悟回头看看青霞子。
青霞子也在看他。
两人深深望尽对方的眼底。
几秒之后。
李悟下定决心，回头，在晴空之下，对着所有人朗声道。
“好，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一条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