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有林匆匆将自己的亲笔书信捆在箭杆上,怕不够醒目。
又从身边阵亡士兵的衣角撕下一根被血染红的布条,捆扎在箭杆上。
然后,抛射出几十丈远。
箭矢戳在土里,红色布条在风中飘扬。
他这才喊道:
“我们要和抚远大将军对话,我们是有诚意的。”
长沙总兵捏着书信,眼里几乎喷火,却也只能照办。
阿桂拿到信件时忍不住笑了。
信封中间,
竖写着一行大字:抚远大将军亲启。
角落里还有一行小字:金川军前效力,前贵州绿营千总,苗有林拜上。
……
“原来还是位故人。有人记得这个名字吗?”
幕僚中,
一位师爷瞅了下落款,尘封的记忆涌出。
“东翁,确有此人。因押运粮草延误而叛逃。哦对了,此人中途还杀官兵劫走了一些金川俘虏。”
“胆大包天!”
帐内的人都沉默了,这种事只能由主帅开口,旁人最好不要发表意见。
招安——寥寥两字,水深的没底儿。
看过水浒的都懂!
阿桂斟酌了一会,开口道:
“此人桀骜不驯,但却颇通战法。以千人之兵,低矮堡垒,硬抗我大军的围攻大半日。不过,他想要总兵实职,属实是狮子大开口。”
这等于是定下一个基调!
成都副都统歧征笑道:
“赏个副将还行。奴才瞧着这个姓苗的有两把刷子。如果他愿意弃暗投明的话,还是可以重用的。”
……
阿桂却是很严肃的说道:
“想招安,就得有诚意。谁敢去探個底?”
九江总兵常贵仁,抱拳道:
“下官愿往。”
“好,常总戎英勇可嘉。当速速探明贼兵数量,尤其是火药余量。莫要给他太多时间。”
“嗻。”
骑着马,打着白旗的常贵仁抵达堡墙下。
“副总指挥,怎么办?”
“放进来。”
苗有林手按剑柄,站在堡门后,脸色如常。
常贵仁也算是狗胆包天,居然解下佩刀扔给护卫,就这么独身一人走了进来。
两侧,火枪兵持枪肃立,刺刀染血,怒目相向。
他很欣赏的赞叹道:
“好兵!”
……
俩人密谈小半个时辰,一会激烈争吵,一会哈哈大笑。
居然产生了惺惺相惜感!
俩个绿营人,俩个同类人。在大体了解了彼此的诉求后,甚至聊起了绿营往事。
送出堡垒时,
苗有林抱拳行礼:
“常兄弟,拜托了。”
“本官当尽力而为。是否应允,还得抚远大将军决定。”
这样一来一回,
堡内就争取到了1个时辰,士兵们得到了休息,枪炮也冷却,热腾腾的食物也吃到了嘴里。
最关键的是,堡内依托木屋再次构筑了防线。
改造出了5辆塞门刀车!
还有辎重车放倒组成的街垒。
……
午时已过,未时将至。
常贵仁骑着马再次抵达堡墙下,手持一纸:
“苗兄,从二品的副将,可改编500兵。条件是你拿下黄石矶的堡垒,自证忠诚。”
苗有林站在墙头,厉声喝道:
“朝廷如此吝啬,区区一个总兵都舍不得,还想要老子的忠诚?老子的条件改了,提督!”
常贵仁脸色大变,连忙拨马离开。
不过还好,没有被兄弟打黑枪。
阿桂帐中,
众将官听了纷纷变色暴怒,要求踏平棱堡。
否则传出去要被朝廷那帮御史喷死,损兵折将是小事,丢了面子可是大事。
阿桂也颇为愤怒:
“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击。一刻不停地轮番进攻,长沙镇、漳州镇、永州镇、绥靖镇、镇远镇,每镇攻半个时辰,直到拿下棱堡。”
“满蒙马队,阵后督战!”
“嗻。”
……
清军的疯狂调动,堡内的人自然看在眼里。
苗有林对着一群军官说道:
“我把马蜂窝给捅了。阿桂要和我玩命了。”
众人都笑了。
尤其是黄肆,仗着和王爷的关系不一般,直接调侃道:
“副总指挥,他是首席军机、一等公爵、还加抚远大将军衔。和你玩命,你不亏!”
苗有林干脆站到了高处,大声喊道:
“第2军团的弟兄们,怕不怕?”
“不怕!”
“好,都是好样的。王爷给了咱们最先进的棱堡,最先进的燧发枪前膛炮。但是所有人都给我听清楚了,待会反推一波时,一定要果断要勇猛。我们能不能活命就看这一波了。”
“万胜,完胜!”
一转头,他看到了黄肆。
见他顶盔穿甲,笑道:
“老黄你别急。反推一波,你要做陷阵之将的。”
……
清军的战鼓声越来越响,牛角声更是此起彼伏。
各镇总兵旗帜,声威壮大。
毫不夸张的讲,棱堡是四面皆敌,无边无际!
“老黄,你估计清军有多少人?”
“鞑子马队不多,也就1000来号人。但是绿营兵怕是有4万,或者5万?谁知道呢。”
目视所及,全部是乌泱泱的人群、旌旗。
苗有林挥手:
“甘长胜,你过来。”
“是。”
“堡门口的第一推,就交给你了。除了伱的本队,再给你30人。”
“遵命。”
“知道为什么要交给你吗?”
“属下不知。”
“因为你的名字吉利!”
说罢,苗有林大踏步离开,走上菱形平台交代炮兵!
这一仗不敢节约弹药。
库存的火药,几乎都挂在了士兵的腰间,还有一排排的木桶堆放到了栈道底下的空间。
参谋张昌光战死!
所以苗有林只能大致估计,还剩4500到5000斤火药。
铅弹充足,实心炮弹略少。
不过,还有西山枪炮厂制造的10枚滚地雷。按照目前的地势应该挺好用的。
“把这些大南瓜给分了。准备好火折子。”
……
甘长胜分到了一套盔甲,多处血迹斑斑,这让他感受到了死神的凝视!
马钢锻造出品,重38斤,整体接近板甲。前面是一整块微微有弧度的钢。穿戴很费劲,需要互相帮忙。
前面用料扎实,背后相对单薄。
王爷说:甲士营就是陷阵勇士,当一往无前,不需要考虑后背!
整套盔甲穿上之后,人就宽了一圈。
他放弃了佩剑,选择了一柄略长的单刃刀。又考虑近身肉搏,将一柄攮子塞入靴子里。
红松木堡门,千疮百孔。
喊杀声逐渐变大。
“一战即决战,一战定乾坤。”土尔扈特札萨克舍楞,突然念叨了句。
阿桂听见了,但是面无表情。
他投入了手里全部的4万多绿营兵,填线的有3万5千人。其余的依旧作为督战队,以弗朗吉炮、鸟枪、弓箭压阵。
满蒙马队1500人依旧督战。
……
棱堡平台的火炮猛地喷出火焰。
一发6磅炮弹砸入人群,犁出一道血沟。冲锋阵型实在是太密集了,目测起码打穿了7层绿营兵。
不过,区区5门炮的威力并不能阻止人海战术。
棱堡就像一头豪猪,不停的朝外喷出尖刺。
铅弹甚至能击穿前排绿营兵,威力不减,打着滚把后面人给击杀。
苗有林叹了一口气:
“若是有100门炮,不,50门就够了。老子定然要让这帮绿营兵知道什么是恐怖。”
……
3轮火枪射击后,
清军阵中突然腾起箭雨,落入堡内。
中箭者摔落栈道,惨叫打滚。
堡内的一头骡子被枪声惊扰,挣脱了缰绳跑到了空地上。瞬间中箭十几支,好似刺猬。
躲在栈道下的黄肆目睹了这一幕,神经质的握着佩剑,指关节发白。
箭雨还在落下,骡子尸体上的箭矢数量还在增加。密集恐惧症患者看一眼就要崩溃。
“黄大人,我们今天冲不出去了。”
“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赌命吧!”
说话间,栈道上一具尸体滚落正好砸在泥地上。
眼睛瞪的大大的,看着黄肆。咽喉处有一血洞,被清军的鸟枪击穿了。
黄肆起身,用手掌按着他的眼睛狠狠往下一合。
……
“给我盔甲,给我刀。”
一名黑壮汉子顶着扇木门冲过了堡内开阔空地,跑到了栈道底下。
“杨遇春,你想干嘛?”
“我能干嘛?当然是杀官兵突围啊。”
情报署熬鹰降服了这个黑厮,得到了他口头的效忠。但不太放心,所以扔到了前线检测忠诚度。
甲士营是陷阵勇士的最好归属。
但黄肆心存忌惮,只是将他作为辅兵塞进队伍。
杨遇春也急了,
一把揪住黄肆:
“龟儿子,都踏马这个时候了,你还防着我?一会官兵破堡,他们能放过我吗?”
刷,周围的甲士立即举起长枪。
“别动手,给他盔甲,给他兵器。”
黄肆,在一瞬间体验到了双脚离地的眩晕感。他突然觉得这黑厮的逻辑无懈可击。
按照东北某小品大师的理论:人的双脚离地后,智商就腾腾的上升。
……
杨遇春得到了一套全甲,还有一柄斩马刀。
堡内的兵器富余,只是人手紧缺。
火枪手不可能穿厚甲,否则装填速度要变成慢动作,戴个铁盔倒是还行。打防御战,肩部以上很容易被命中。
“盔甲怎么样?”
“不错,很合身。”
杨遇春说着,就将头盔的系带用力的打了2个死结。又把袍子的衣角撕下来裹在手掌上,还找了条干净布,松垮的围在脖子里。
黄肆的眼神亮了:
“练家子啊。懂挺多?”
“经常杀人的谁不懂?一刀捅进去,再拔出来的时候,那血会喷的你一手一脸。然后你就会发现自己的手掌滑的握不住刀,眼睛糊的看不见人。”
说话间,栈道缝隙里,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淌,滴在俩人中间,很快被泥土吸收。
黄肆叹了一口气:
“要是能活下去,本官一定保举你。”
“大人,我可是堂堂武举人,低于7品把总我绝对不干。”
黄肆笑了一下然后默默的放下了头盔的面罩。周围人有样学样,遮住了眼睛以下部位。
……
“打开堡门!”
甘长胜终于看到了苗有林挥手示意,一瞬间血液往头顶冲,吼出了破音。
突然敞开的堡门,
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清军一时间脑子宕机了。
一名千总喊道:
“弟兄们,快冲,冲进去。”
于是乌泱泱的绿营兵就改变了方向,蜂拥着冲向堡门。
有门可以走,为何要爬墙?
是个人都会这么想,也会这样做。战场瞬息万变,没有反应时间。
“塞门刀车,并排上。”
3辆前侧布满刺刀和长矛的车厢,被推了出来。
和疯狂冲进来的绿营兵,撞在一起。
最前排的绿营兵睚眦目裂,但是刹不住车,被后面的同伴挤着,拍在了刀刃上。
临死前,
他还听见栈道上的贼兵在扯着嗓子大叫:“破城了,破城了,南面堡门破了。”
……
甘长胜大吼:
“推,往前推。”
几十人奋力推动塞门刀车,蹬着地面发力。
这个时候,
一颗点燃引线的大南瓜从堡墙滚落,正好砸在往堡内挤的绿营兵当中,砸的3人头破血流。
大南瓜被人群淹没。
有一矮个子绿营兵意识到了不对劲,想逃离脚下这个冒烟的铁疙瘩。
然而前后左右都是同伴。
他的脚被挤的离地了,瞬间智商大幅度上升,大喊道:
“快跑,要炸了。”
与其说是预警,不如说是发令枪。
轰,一声巨响,黑烟滚滚。
周围3丈的人非死即伤。
细小的霰弹和碎裂的铁壳子,威力得到了最佳释放。
甚至有半截尸体被炸飞,落到了苗有林的脚下,吓的他差点摔下栈道。
……
阿桂望着黑烟滚滚的堡门,和狼奔豕突的绿营兵。
愕然问道:
“堡门破了?”
“好像是。只不过又被贼兵抢过来了。”歧征鄙夷道,“绿营兵的战斗意志太弱。”
“无妨,组织再冲。”
清军传令兵大喊:
“抚远大将军有令,先登升2级,赏银500两。先入堡的前50人,皆赏银100两。”
很俗套,可是很有效!
银子对于丘八的魅力,统兵者才懂。
这一次,绿营兵吸取了经验。把弓箭手和鸟枪手放在了最前面冲击堡门。
甘长胜令人移走了塞门刀车,扯下挂在前面的尸体,血腥恶心之程度令人反胃。
……
他狞笑道:
“这次把人放进来杀。”
只能说,苗有林麾下的这帮兵都是疯子。
这种行为就像是举着火把检查油箱满不满,火药潮不潮。
“杀啊。”
绿营兵们顶着霰弹的轰击,燧发枪的攒射,沿途中弹者无数。
可还是有大批的人冲进了堡门。
他们先冲过堡门通道,然后被排屋阻挡,分左右两路攻击前进。
再次遇到排屋,再次转向后就遇到了列阵举枪的两排火枪兵。
“开枪。”
“开枪。”
两边几乎同时腾起烟雾。
……
阿桂在千里镜内看的清楚,心情变得轻松起来。
按照多年的征战经验,此堡断无坚持的可能性了。至多半个时辰,战事就可结束。
“走,随本官去瞧瞧。”
一行人骑马缓缓向前移动。
突然,他们看到了堡内腾起黑烟,伴随着剧烈爆炸声。
“是火药殉爆了吧?”
“大约是吧。”
这一次,苗有林是彻底发狂了。
令人从堡门通道上面的栈道,扔下了1个大南瓜,轰隆,绿营兵的血喷在通道两侧的土墙上。
深入堡内的绿营兵愣是没法发挥人数优势,被一排身穿板甲的甲士长矛攒刺。
被迫局部人数公平!
杨遇春跟在枪兵后面,找不到机会厮杀。
突然,
他一个借力窜上排屋屋顶,往前急跑了十几丈再跳下,恰好落在拥挤的绿营兵人群中。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