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经台上,李浪手持一卷经书,盘腿而坐,正做观阅之状。
身边,那块所谓之‘佛骨’随意摆放着,似重之,又似轻之是,时而掂在手里把玩,时而又放下。
只引得懂行的人,不停的眼热,就恨不得冲上来抢走。
身侧有大小和尚,纷纷敲打着木鱼,又有钟声,从远处忽而一阵阵的传来。
端坐在前排的和尚们,都翘首以盼,等待着眼前这个声名鹊起的神僧,传授他们无上妙法。
当然,一如以往,等着看李浪出丑的人,也有不少。
这世上很多的问题,都源之于不愿成全了别人。
“要不要先来一句定场诗?”
“也不行!讲法的次数太多,如果都来一首,存货不多了啊!”
“要是翻来覆去就一首,又好像显得我一直炒冷饭。”李浪拿着经书,心思却飞到了旁的地方。
前几次说法,李浪都用读经书,加几个改编后的‘佛家小故事’给糊弄过去了。
这一次该怎么糊弄···不对怎么讲道才好?
有修行者施展神通,一朵云朵飘来,遮住了头顶上空,有些火辣辣的烈日。
彩色的虹光,蔓延在李浪的身边,将他映衬的如真佛降临一般。
木鱼敲打的声音,也逐渐有些急促。
好似在催促李浪,快些开始他的表演。
这些时日,李浪倒是一派好心情,每天借着侓王的势力帮忙铺路搭桥,修自己的法。
侓王麾下的那些人马,却难免都有些浮躁。
毕竟他们都已经将声势渲染的这么高了,也将佛骨的作用美化宣扬了出去,却始终没有得到宫中那位的回应。
这让他们既觉得兴奋,又觉得紧张。
如此,对李浪的要求与催促,也变得更急迫了一些,希望李浪能够加大力度,显露出更多的不凡来。
李浪放下手中的经书,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双手放于膝上,闭目凝神,任由那钟声不断,木鱼急催。
大小和尚们坐在台下,年长些的,转动念珠的手,变得急迫了些。
年轻的则是已经开始按耐不住交头接耳。
至于同样前来看热闹的富贵闲人们,则是都小声的笑着,似乎等着看好戏,并无多少庄重之意。
更远一些的普通信众们,则是已经开始嗡嗡嗡的小声议论。
天子脚下,京城之地,即便是普通百姓,也都自有一股傲气。
哪怕李浪这个名声响亮的神僧讲法,也不能让他们觉得有太多额外的庄重。
当然,这也是因为李浪扬名太快,底蕴不足所致。
一个名字天天在耳边晃,当才冒出来几天,与一個名字偶尔看见,但已经持续了好些年。
给人的印象其实是不一样的。
后者天然的就让人觉得更有实力。
虽然其实可能前后都一样。
混在人群里的玉如意和玉芙蓉也垫着脚望着李浪,都等着李浪开口。
只是李浪却迟迟没有动静,依旧只是读经。
“怎么回事?”
“他怎么不说话?”归觉寺方丈身后的两名僧人,终于忍不住问道。
方丈也很纳闷,却只能找补道:“可能神僧是在拷问我们的心性,洞察我们的定觉,无须多想,且静心等待便是。”
李浪却在此时抬头起身,向着台下双手合十,鞠躬行礼。
于是所有和尚,连同那些信众们,都跟着起身行礼,同道:“阿弥陀佛!”
李浪却从高台上走下来,似要离开。
“神僧?您这是···?”善法方丈小声问道。
李浪却不回答,只是错身而走。
“云雪和尚,你怎这般无礼?”方丈身后的一名僧人,立刻厉声呵问。
原本李浪年纪轻轻,一身名气全靠着宣传而来,自有许多人不服气。
如今李浪这般行事,当然会有人立刻发难。
没了祥云的照拂,没有了虹光的加持,此刻的李浪看着极为寻常。
也便让很多人,都有了直接挑衅他的底气。
李浪却没有理会,只是缓缓而行,渐渐走远。
看着李浪真的离开行远,所有大小和尚的脸色,皆难看起来。
议论声更加的鼎沸。
方丈倒是显得脾气好,只是小声对身边的几名中年和尚问道:“可是近日来,有怠慢了这位云雪神僧?”
中年和尚委屈道:“哪里怠慢?这和尚瞧着瘦,吃东西可没够,后厨的大师傅,都给累瘦了好几斤。”
一众僧人,只见李浪离开了高台,一直走向院子一角的一株菩提树下,也不在意树底下的污泥,直接便盘腿坐下。
依旧是不言语。
一名中年有些发福,修为虽不出众,但身上却带着傲气的和尚,率先走出来,开口说道:“我曾见过最洁白的莲花,自淤泥之中生长出来,尔等修行,当效仿莲花之洁净,杜绝污泥之浑浊。”
“如此修行,方才能渐入妙境,功法日渐高深。”
这名和尚身后跟着的一名小僧立刻道:“师兄所言,当为修行与修佛之至理。”
如此一唱一和,明显就是早就打主意,想要抢风头。
“不变随缘,随缘而变,污泥能生莲,也是好泥土。”李浪闭目,在菩提树下低声说道。
如此一说,那几名尾随过来的僧人,皆是眼前一亮。
单单听人说法,多无趣也!
还是论道来的有意思。
若是论倒了这云雪和尚,岂不是那诺大的名声,就被他们给截走了?
这正是他们想要的,所求的。
李浪自己走下了高台,就像将军丢掉了虎符,大官挂印而去。
于不少人眼中,他们已经‘平等’。
既然走下了神坛,那就将他拉入污泥之中。
此时,更多的人,也都追了过来。
只是这下子,原本安排好的座位、秩序,就都乱了。
一些自持身份的所谓高僧大德,一些为身份名利所累的贵族,都落在了后面。
而普通的信众、百姓,则是围在了前面。
菩提树周围,僧俗同在,虽少了所谓的秩序,却并不碍眼,反得了自然。
佛门之地,皆言平等。
但富贵繁华,却又时常区分什么是菩萨罗汉,什么是沙弥比丘。
“污泥也堪造化?”
“依神僧所言,那岂不是这世上一切,都无好坏、高低之分?”之前说话抢风头的和尚,走到李浪的身前,倨傲的说道。
李浪嘴角带着不明所以的微笑:“无好无坏,皆不过是因人而异,因时而变。”
这话放在互联网时代,就是一句纯纯的废话。
所以说,很多佛家理论,真的就像是废话文学的鼻祖。
你说它有道理吧!
它确实是只能算有点道理,却很难落到实际。
但你说它没道理吧!
它听起来有很像那么回事,但具体是个怎么回事呢?还得具体分析。
“好像···是有点道理哦!”一名懵懂的小少年,抓了抓头,有些不解的说道。
一旁的大和尚生气的一扬手:“无知小儿!你懂什么?”
李浪却哼了一声,目光灼灼的开口:“你现在是手握成拳,还是拳握成手?”
依旧是诡辩法,主打的就是一个混。
李浪这个说法,其实就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之论。
周围人们,立刻都议论纷纷起来。
看着人们热烈的讨论,李浪又闭上双眼。
“果然,话不必说深,道理不必讲尽,道祖说法三千字,字字珠玑,真懂的有几人?其实还不如抛出几个诡辩题目出来,让人们在已知的讯息里,相互去争论。”
珠穆朗玛峰是世界第一高峰,但有几首词,几句诗,几首歌在念它诵它?
泰山之高,远不如珠穆朗玛峰,但它却是君王封禅之地,是古往今来的文人骚客,皆向往与诵念之处。
足以见得,山可高也,但不可罕有人至。
道理也是一样,再高明的道理,大多数人听不懂,难以参与进去,那就是曲高和寡。
和尚的道理,在民间更有影响力,就是因为它的道理,绝大多数人都能听懂。
听着周围的议论,之前挑衅的和尚不服气道:“神僧你这样说,那可见你是知道答案的。”
李浪道:“二者皆存,不过于一念之间,随缘而变,似造化而定。”
这话,就是纯纯耍赖皮了。
如果有人继续纠缠,那李浪就给他来一段小小的量子力学震撼。
李浪已经准备好了。
现代社会里,虽然很多人并不知道,量子力学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但不妨碍大家把‘薛定谔的猫’长时间的挂在嘴边。
遇到还没有被这知识污染的人,就立刻好好的装上一波。
“原来如此,我悟了!”和尚堆里,一人高声笑道,好似得了什么至高的道理一般,就差高喊‘佛爷我成了’。
“你悟了什么?快说!”旁边的和尚们纷纷问道。
那和尚欢喜笑道:“大师是说,一切皆是缘法,不求执着。”
“寻常人随缘即变,开悟者随缘不变。”
“变的是世间万物,不变的是我等的修持与坚守。”
一名富态和尚目露鄙夷,选择立刻戳穿李浪的小把戏:“说来说去,模棱两可,皆是无可无不可,无有无不有,无生无不生,无在无不在,一切如有法,又如梦幻泡影,照本宣科罢了!”
李浪微笑:“伱能记住佛经,这很好。”
“只是你读了这许多佛经,却可知佛在何处?”
那富态和尚道:“你可是要说,你能指点我,佛在何处?”
李浪道:“小僧无这本事,能否见佛,还看施主你自己,敢问你可舍得?”
富态和尚表情微变。
无论是何信仰,是何教派的宗教人士。
最怕的就是真正的扪心自问。
做了孽、造了业,自己心中清楚,能不能上天堂,能不能见到佛祖,问别人容易,问自己难。
这浮华之世,午夜梦回时,又有几人可以笃定自己一生所行,皆是无愧?
看着这富态和尚掩面退走。
围观的群众们,纷纷兴奋起来。
他们也不知道在兴奋什么,总之就是很兴奋。
其实这就是一种潜在的心理暗示。
李浪走下了高台,坐在了污泥里,站在了他们这些普通众生的角度,去和众多僧人论法。
这就要比之前,显得有代入感多了。
“大师!我想问,我们死后会去往何处?”
“真的有阴曹地府吗?”一名普通的百姓高声问道。
这也是很多普通人关心的话题。
他们的生命多半不过数十载,除了生存之外,最大的事情就是生死。
李浪闻言,深吸了一口气:“不知道!”
这个世界很古怪。
似有飞升,却未曾听闻有仙人显世。
似有轮回,却不见城隍鬼差阴司地府。
关于此事,李浪也不敢妄言。
方才被李浪压制的一众僧人,立刻便都笑了起来。
“哈哈,原来也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李浪只是淡淡的说道:“我且未曾死过,如何能知?”
“尔等若知,不妨告知于我。”
和尚们被堵了一句,皆是面露不愉,却还是只能揪着李浪,继续辩论。
李浪佛经也读了几本,但是对悟禅了道,其实没什么天赋。
但他会抬杠啊!
他,李浪!
逼乎十年老玩家,堪称陆地键仙。
人群中的玉如意,看着舌战群僧的李浪,不由的眼冒星光一般道:“好俊俏的和尚。”
玉芙蓉扭头:“你没事吧!”
“他是个和尚诶!咱们大乾的公主要是找个和尚当驸马,那就太过火了。”
玉如意:“我这不是喜欢,是敬重。”
“我欣赏他,过几天我就找父皇说,招他入宫当讲读。”
“听他读书,一定很有意思。”
玉芙蓉闻言,一脸怪异的看向玉如意。
众所周知,要入皇宫当讲读,只要是个男人,都得先到净元司以金针封住要害大穴。
虽然不至于损了根本,但是长期在某些位置扎入金针,那也是折磨。
“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欣赏他,一定会很感动。”玉芙蓉说道。
李浪正与众僧辩的兴起,已经一连说自闭了好几人,猛地一转头,就看到了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胡子?”李浪一愣。
居然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口。
“胡至?神僧可说的是化胡为佛之论?”
“此言荒谬,实则为早先的佛门修者翻译有误,佛门自古生于中原,岂与那未开化的胡地,有半点多余的关联?”一僧人慷慨激昂的说道,好似随时能因为这个问题和李浪打起来。
李浪却又看了一眼那道倩影。
“真的是她!”李浪确定了,看到的人的的确确是女皇。
此刻二人的视线对上。
李浪眼中透露出的熟悉感,让玉如意感到奇怪又惊讶。
“他这是什么眼神?”
“好像认识我似的。”
“他难道真的认识我?不会吧!”雪白的脸颊,立刻就红润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