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明朗到底只是个初入修仙路又在凡人之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人,对于修士依旧抱有着,仙君老爷仙气飘飘,翻手可劈山,覆手可断海的想象。
以前他是不想入道。
他承认,他就是舍不得自己的家室,放不下作为军中将领的责任,割不断千万两黄金和第一武将的名声。
他认为修道之人,就应该是两袖空空,心里空出一片净土,真正的不染尘埃桃花源,养着如同明镜的一般剔透的修道之心。
如今江素说的清楚透彻,可他始终是半信半疑。
仙君老爷真的是这样吗?
那种神仙姿态都是装的吗?
他不知道,江素也不打算再多和他讨论此事。
修真界的腌臜事,他一个邪修,有的是机会知道。
……
江素终于找到了那群水患后侥幸活下来,又被收治的难民。
奔流不息的沧龙江边,立着一爬满青苔的巨石,上面刻着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齐州。
“咦,这里怎么会没有被淹呢?这地势也没有说多高啊,可是这江水,就刚刚好可以不冲过两岸的垒石。”
江素已经落在地上,换了一身青色麻布衣,掐诀用了模糊容貌的术法,在其他人的眼中,她只是个容貌极为普通,见过一面就会忘记的少女。
小黄鸡踩在她的肩膀,同样望着滔滔不绝的江水。
“是这里官员的功劳,宋文成是这次治理水患的中最重要的官员,而齐州和沧州毗邻,他在沧州,派遣手下来齐州,这两个地方算是如今难民们一时得以苟延残喘的落脚处。”王明朗压低声音嘀嘀咕咕道。
江素微微颌首,转身向着齐州城中行走。
城门就在江岸的不远处,高大耸立,灰暗的石墙洒满了绿色的青苔,藤蔓。
这里有生机,不过不在人的身上,植物倒是都长的很有兴致。
江素站在人群之中,亦步亦趋的随着难民的人流往城中走。
周围的难民的面上是已经麻木的神情,眼神空洞,眼底黑压压的看不见情绪起伏。
他们的衣衫并未破烂不堪,想来遇难之前衣食富足,至少不会像现在这样,两腮凹陷,走路不稳,摇摇晃晃,随时可能会晕倒在地。
这些人处在饥饿之中。
“别挤啊,一个一个来,慈善堂的粥足够你们喝了,别争抢,方才就有人撒了半碗,现如今不能浪费粮食。”
“领了粥就不能领米汤了啊,还有很多人饿着肚子呢。”
“这边还有些米汤,老弱妇孺来这边,米汤里加了些药材渣,能吃饱,能强身健体,只能老弱妇孺来!”
“诶!你小子已经打过两碗了吧,我见你眼熟,你给我过来!”
一个士兵将正要打米汤的小少年拎起,毫不客气的扔到一旁的地上。
少年趴在地上,挣扎着要起身。
他原本捧着的一个豁了口子的破碗因此碎裂成一瓣瓣的,被他的手臂和手掌按着,无意间划破了皮肤,渗出不少血迹。
少年的衣服比其他的难民都要破旧,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刚刚好遮住脚踝,却不合身,松松垮塌,裂着几十个口子。
江素也在排粥的队伍之中,少了这少年,很快就到她了。
小黄鸡被她藏在衣袖里。
她打了粥,默默的靠坐在不远处的树边,平静的望着这地上凄凄惨惨的少年。
“仙君不帮他吗?”衣袖中的小黄鸡低声道。
江素捧着破碗扫了眼自己的热粥,懒洋洋倚靠着树,漫不经心道,“王明朗,你怎么总是问这些不经过脑子的问题。你这样会让我怀疑,你没成为修士时那些仗都是怎么打的。”
一个将军,傻了吧唧的。
王明朗直言道,“有军师呀,我就负责打架,没成为修士时,我的长刀在战场上,也能挑将下马,斩首二三。”
“……”
原来你真不怎么用脑子啊。
“我现在救了他,别人呢?我说过了,我只是个寿命长,比较擅长砍人的人,没办法让他们都脱离苦海。”
江素语气寡淡,目光却依旧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
这小少年没什么情绪起伏,站起身,强行扣下手臂上戳进肉里的碎片,向着远离慈善堂的一处小巷走了。
他的脚步不紧不慢,垂着头将手臂上的皮肉拍了拍,有些伤口溢出了血,有些伤口里的异物尘土,被他挤的干干净净。
他经过了三条横街,在某个垒起的木柴后抱出一碗藏好的稀粥,随后他连忙扭头左右打量,谨慎的将粥藏在自己的袖子里,又在巷子里绕了四次,最后走进一间老旧破房。
漏风的破房内,坐着另一个少年,这是个容貌清秀,面色苍白,干干净净的小少年,即使穿着粗布麻衣,依旧遮不住他身上的矜贵气质。
他看上去格外虚弱,唇面没有一点血色。
“小白。”
归家的少年轻声唤道,又将这碗粥亲手递到另一个少年身旁,嘴角弯弯,“我在慈善堂已经喝过了,这是给你带的,饿了吧。”
那位病怏怏的少年正倚靠着墙边,眸光微动,眼底纠结,半信半疑道,“蓝溪哥,你真的吃过了吗?”
“哈哈哈,吃过了呀,我还能骗你不成。慈善堂每天都有布施粥和米汤的,咱们这些年岁小的,能打一碗米汤,但我用这破袍子遮住脚,装作高一点,就能再去换一碗粥,你身体不好,粥留给你,我喝米汤就行。”
蓝溪也靠坐在墙边,唇角的弧度不减,拍了拍白容的肩膀,“小白快吃吧,郁洲城那边说是派了救灾的官爷呢,咱们很快就可以不用为温饱发愁了。”
“你不知道,前两年换皇帝的时候,我们村子里受了蝗灾,郁洲城的官爷就来给我们送了好多粮食,甚至还有腊肉!”
“咱们再忍几天就好啦。”
白容肚子已经咕咕在叫了,看着破碗里已经凉透的粥,他终究是捧着碗,小口小口的喝了起来。
他没有喝干净,剩了一半递给身旁人,“蓝溪哥,你再喝点吧。你每天都要出去,很辛苦。”
蓝溪喉咙轻动,悄悄咽下口水,抿了抿唇,推开剩下的半碗粥,“不喝啦,我喝过了。”
“小白,我还想要你多陪我几天呢,你要是不好好吃饭,修养身体,那我又该怎么呢……”
白容心里酸涩,还是将剩下的粥都喝了干净。
“咚——”
一声敲门声。
两人如同被惊扰的两只小猫,一个龇着牙炸毛,另一个怯怯的不敢再动。
蓝溪将食指竖着贴在自己唇前,摇了摇头,示意白容别动别出声,
他自己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