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钟蒙立刻显得慌乱无比,发疯似的向自家院内跑去。
“娘!”
院内一片狼藉,遍地尸首,钟蒙看着自己熟悉的人一个个四肢不全地倒在地上,到处散布着一坨一坨未曾凝固掉的漆黑油墨。泪水已经忍不住溢了出来,一边痛哭一边号叫:
“五叔!安弟!”
声音在空旷的层层叠叠的院落中兀自回荡。
毫无反应,没有活口。
伍洪面色凝重,快步跟在钟蒙身后寻找幸存者。紫极真人则缓步行在队伍最后,左看一眼,右看一眼,不停啧啧叹道:“可惜可惜,钟家这些人在这个世界也算是好汉子了,唉,可惜可惜……”
一直行到最后一个院落——那里本来是府中后花园。与草木枯寂的万秋岭不同,钟蒙脑海里映出的是一片嫣红繁盛的花海,繁花丛中是母亲认真修剪花枝的模样。
花园之内隐隐传来几声刀剑相击的铮鸣之声。
钟蒙闻言,快速闪进院内,只闻得一股厚重的腐臭之气。花园中原本郁郁葱葱的花草被砍毁大半,剩下那些上面也覆上一层厚重油污,一眼望去花园仿佛正被墨色吞噬。
终于在花园东北一角,看到了身上斑斑血迹的母亲。她闭了双眼,左手横着一剑架在脖前,右手垂在身侧,鲜血从手上不住一股一股流下。
眼看母亲就要拔剑自刎,钟蒙连忙哭喊道:“娘!”,便欲上前阻止。母亲听了钟蒙声音,先是一惊,睁开眼睛,又是满目悲怆,厉声喝道:
“蒙儿,别过来!”
钟蒙怔在原地,不知母亲是何意思。在母亲身前,横七竖八倒着几具尸体,钟蒙认出来,那是自己二叔和府中的其他几个长辈。
又向着母亲望去,只见母亲膝下已经被油墨覆住,那油墨还在兀自沿着母亲双腿向上攀去。
伍洪和钟蒙都是大惊失色:“这邪魔……”
钟蒙母亲凄然道:“你们快走,通知各大门派,邪魔已经再次变异,现在它们已经有夺人心智的能力,让被吞噬的人也变成邪魔!用不了多久,连我也……”
钟蒙再次哭喊:“母亲,让我来……”
不急钟蒙问完,钟母沉声问道:“你父亲怎么样?”
“还未找到……”
钟母神色暗了下来,转头向伍洪说道:“伍兄,蒙儿就交付给你了。”
“姜夫人,您别着急,一定会有办法的,我这就去问问紫极……”
身后的声音缓缓传来:“不,我也不行,至少现在不行。若要把邪魔剥离,只能杀死宿主。”
这是紫极真人的声音。
姜夫人脸色惨然:“没错,我们也发现了,发现得太晚了……”
钟蒙扑通一声跪在母亲面前,母亲身上的油墨已经升到了腰部以上。
姜夫人目光轻柔而决绝地放在钟蒙身上,无奈地摇了摇头。她执剑的手已经开始些微颤动,但剑仍稳稳握在她手中,眼神坚定,仿佛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决定。姜夫人闭上眼睛,然后将剑锋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就在剑锋即将触及皮肤的那一刻,她仿佛看到了过去的种种画面:五哥的牺牲、钟府的沦亡、自己的誓言……这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
“不!母亲!”
“等等!”
伍洪突然想起什么,对姜夫人高声说道:“姜夫人,您先放手,伍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见钟母手上动作一停,伍洪紧接着道:“请您将辟雪东风剑现在传与钟蒙!您若一死,您钟府的家传绝学‘辟雪东风剑’就失传了!我知道这剑法向来传女不传男,但您不如传给钟蒙,将来我们找到钟兄,光大钟府,这辟雪东风剑也将继续流传,也算后继有人。”
姜夫人面色迟疑,伍洪继续说道:“您莫担心,若您真是邪魔入体,有我伍洪在此,也必然让您走得体面。”
姜夫人略一思忖,面色决绝道:“好,我答应你。蒙儿,时日无多,你可看仔细了!”
“母亲……”
钟蒙满脸泪水,看着母亲的目光,重重点了点头。
见此情景,伍洪回头,看到正在院外兀自摇头的紫极真人,快步上前正待开口,已听紫极真人回道:
“我说的是实话,我的确救不了姜夫人。”
伍洪怔了一秒,缓缓转头望向后花园内,姜夫人抬剑而起,正艰难地迈着脚步,从第一招“雪肃平原”开始,从容起舞。钟蒙用尽全力看着,似乎半秒也不敢分心。
伍洪沉沉叹了口气,回头时语气染了几分生硬:
“向闻紫极真人有经天纬地之能,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今日钟府一事,紫极真人也是早已得知?”
紫极真人凝望园中升腾的油墨,叹了口气,点头道:“没错。”
“这次邪魔入侵,就是奔着万秋岭来的。万秋岭资源得天独厚。横在北境滇枢国内高原之上,向下可俯瞰十六州县,若有南图之意,万秋岭势在必得。”
伍洪疑惑道:“我们当然也知道,所以为了大陆九派为引钟家入盟,也承诺了要派重兵卫戍万秋岭。如今我们钟家已遭灭门,我们为何一无所知?”
紫极真人耸耸肩,答道:“邪魔难缠,但要是大陆九派倾天下之力击之,那邪魔落败也是迟早的事。各个门派早已知之,虽然表面仍在同仇敌忾,但是也都已经开始图谋定后之事。虽然他们一口诺下守卫钟家,但邪魔一除,钟家地处险要,定然各家并谋。现在消耗自己力量守卫,之后又可能变为对手,那谁还愿意保护钟家?钟家家主不在,以一己之力对抗南下邪魔,又怎么挡得住?”
伍洪一惊,摇头道:“绝不可能。我亲见玄冥派、撼宇帮、极道门等掌门同钟御歃血为诺,以他们在江湖的地位,怎么可能公然违背诺言?”
紫极真人冷然一笑,不再答话。
伍洪转念一想,又质问道:“既然真人对天下事都了如指掌,那么天下将倾,钟家有难,真人竟无动于衷,毫不支援?难道你与邪魔为伍,因此作壁上观?”
真人笑道:“我虽在你们世界,但是自遁出天地之外,毫不干涉人间之事。我说实话,我和邪魔之祖也有一面之缘,你们和邪魔如何与我并无关系。你们多年攻伐,都是抱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心思,我听着就麻烦。所以除非你们这事挡了我的路,否则你们如何,我绝对不会插手。”
伍洪心中半点不信:果然这真人行事疯癫乖癖,毫无侠义。若邪魔屠戮人间,怎么可能会说和他毫无干系?
真人说罢,又转头听了声后花园中激斗之声,轻轻晃了晃手指,示意伍洪转头去后花园看看。伍洪听得花园之中铿铿之声渐响,也不再与真人纠缠,转头进了后花园。
姜夫人已经浑身被油墨覆盖,手上长剑舞动不停,却不再是自己舞剑,而是招招式式向钟蒙身上进攻,攻势凌厉,杀意尽显。钟蒙仍在注视着母亲的招式,拼命挡着母亲进攻,但辟雪东风剑本就越格挡越凶险,除非迎入剑势进攻,否则攻势不可阻挡。钟蒙又不想攻击母亲,因此身上已有多道伤痕,血流如注。
伍洪见状,心中悲叹,就准备抬手结果被邪魔附体的姜夫人,钟蒙见状,连忙喊道:“师父,不要!我……我还没有学会这剑法……”
其实在这之前,母亲已经将辟雪东风剑舞了两个整套,其中关要,钟蒙已经熟记于心。但是,自己怎么会忍心看到母亲倒在自己面前。不管母亲如何进攻,只希望能陪着母亲一直舞下去。
“没用的,算了。”
紫极真人幽幽叹道。随即一道天雷劈下,正中姜夫人头顶,电闪雷鸣间,姜夫人在白光中瞬间消失,再无痕迹。
“娘!”
钟蒙一声惊叫,精疲力竭,手中长剑再也拿不稳,颓然落地,自己也倒下昏了过去。
“不管怎么说,这也太过了……”紫极真人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出面一次,跟那邪魔聊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