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回得城内,已经东方露晓,晨霭漫进屋瓦檐梁之上,黑夜渐退,光明始出。
昨夜一战,各门派都有损失,其中昊天派尤为严重:门派中好手折了三四十人,伤者还有六七十人,伤亡过半。但大荒城百姓和各个门派均对昊天派肃然起敬:不愧是昊天派,危机时冲锋在前,的确有第一大派的担当和风骨。
昊天派所据山峰藏云峰是摩空山支脉,峰顶所设昊天塔,乃是大荒城最高的建筑。日出时分,昊天塔顶钟鸣七响。待至中午,大荒城各个门派均由掌门领队,聚于昊天派的灼日厅内。
凌煦怀背后灼伤未愈,时时感觉火辣辣一片。但众位掌门面前,凌煦怀丝毫不露异样,神色肃然,对厅内各个掌门一一致意。
灼日厅本就为了举办中型会议所涉,厅首是两把太师椅,厅中左右排开十数把椅子,正好给众位掌门落座。凌煦怀心想天罡门在,自己昊天派第一大派的位置已然不保,虽然并不情愿,但是会前还是示意伍洪坐在厅首位置。伍洪只是微微摇头,凌煦怀也就不再多言。
待众人落座,凌煦怀郎言道:“诸位,昨日大荒城有难,多谢众位鼎力相助,又幸亏天罡门神力通天,大荒城才保得无虞。今日召诸位来此,正是为了商议此事。”
席下众位掌门听了凌煦怀言语,彼此面面相觑:凌煦怀从来不在人前说别人的厉害,今日居然说天罡门神力通天,莫非昊天派真的要强行抬天罡门一手?不过昨晚见到一光柱照得半个大荒城亮成一片,城外隐隐可见红光蓝光相互交错,不知是否也与此事有关。
“诸位,”众人正在小声议论,又听到一浑厚之声自厅尾传来,却是天罡门伍洪,“今日邪魔入侵,非同小可。众所周知,邪魔据于大陆北境、滇枢国以北,在二十年前已经被剿灭,而我们苍濯国据于大陆南侧,大荒城更是位于苍濯国东南边陲,如今并未听闻滇枢国、苍濯国其他地界有邪魔入侵,反而直接出现在大荒城,此事甚有蹊跷。”
众人闻言,也都感觉此事十分奇怪。难道二十年前的邪魔余孽蛰伏了许久,此时方才露出苗头吗?
“此外,”伍洪继续说道,“昨夜我遇到了二十年的挚友,如今已变成了邪魔。我昨夜与之鏖战许久,集昊天派等众人之力,才勉力将他擒下,此事……”
话未说完,一斜眉老者便打断道:“阁下似是新面孔,老朽或是多忘,不曾记得阁下名号。老朽以为,以阁下之力,战不过邪魔,实属正常。阁下未见昊天派掌门凌掌门巡天九剑,那九道剑魄非同小可,若是凌掌门亲自出手,那拿下那邪魔……”
这老者乃是浑沙派掌门沙铁水,在大荒城各个门派之间派不上什么名号,本来想要趁此机会,捧一把昊天派,和昊天派搞好关系,方便日后走动经营,因此侃侃而谈,大有凌煦怀无人匹敌之意。但这一席话说的凌煦怀冷汗涔涔,脸上通红一片:刚才伍洪说“集昊天派等众人之力”就已经是强捧自己了,你这沙老头又跳出来凑什么热闹……
于是凌煦怀赶忙打断沙铁水讲话:“沙掌门,天罡门伍掌门本领出神入化,实非我等可比,还是让伍掌门把话说完吧。”
沙铁水被凌煦怀打断,脸上一阵白,只好闭了嘴,悻悻坐下。凌煦怀又道:“伍掌门,此事紧要,还请您细细说来。”
伍洪本就对这门派之间的勾心斗角甚为鄙夷,耐着性子听沙铁水讲话已经实属不易,当即不耐烦地扫了沙铁水一眼,继续说道:
“数日前,我自大荒城向北前行,一路寻索挚友踪迹。行至滇枢国与苍濯国边境,日头正盛,忽见头顶一道银尾流星,径奔大荒城的方向而来。我本不甚在意,但见那流星之后,又黑雾滚滚,一道黑云急速行来,我察觉有异,于是奔那黑云返回大荒城。行至城北,忽从黑云中又散出数道黑烟,其中一道粗烟却向城西而去,我当下驭剑,紧跟黑烟之后。到了城西,黑烟不见踪迹。我停剑勘察,忽被一道烈焰所伤,我才发现竟是挚友样貌的邪魔。我与他交战二十多合,虽然勉力打散他形体,但途中忽见一女子闯入,为了救她,我受了一击。再后来,凌掌门率昊天派即时前来,才终于将此邪魔拿下。”
伍洪之所以在话语中不断强调凌煦怀和昊天派的作用,因为伍洪深知,凌煦怀和昊天派在大荒城经营这么多年,威名赫赫,能够服众。此事紧急,自己声名未显,若是强要出头,可能不能负重,延误最佳应对时机。
果然,众掌门听了此话,纷纷不约而同把头转向凌煦怀求证。凌煦怀轻轻颔首,证明伍洪所言不虚。
“听伍掌门和凌掌门意思,”又有一女子发言,却是翠翎派掌门师聪鹤,“似乎邪魔均已被剿灭,那我们还计议什么?”
“非也,”伍洪答道,“在座诸位,只有我和凌掌门二十年前有正面对抗邪魔经验,邪魔并非善类,能够寄生在众人之间,初期与常人无异。若未及时探查,或迅速祛除,这邪魔过几日便会操控心智,将无辜之人化为邪魔。包括昊天派弟子苏天萍在内,我们已经目击了多起邪魔残余遁在城中案例,此事非同小可,一定要着重防范。”
众掌门闻言,心中皆是一惊:这邪魔竟有如此厉害?但看凌煦怀和伍洪,他们似乎确实所言不虚。
凌煦怀随即说道:“诸位,此为大荒城危急存亡之刻,请各位速速派出门内好手,在大荒城内,每5户置一弟子,在大荒城各处逐一铺开。此事紧急,若众位无甚意见,我昊天派便僭越替众位分派戍卫城区了。”
众掌门纷纷领命,一个中午的时间,人手分派下去,大荒城各处守卫森严,俨然有大敌来临之势。
……
当天傍晚,霞光散了漫天,赤黄色的云光天上天下染得盈盈一片。云舒如卷,风动挥毫,在青碧草地上书得万倾金瀚。
钟蒙正独自站在一片草地之间,身侧溪水淙淙,草叶摇曳。在他的面前,立着一个粗粝的石碑,上面潦草写了几个字:
“赤霄千剑——钟御。”
背后响起一阵沙沙声,钟蒙侧过身子,低声说道:“师父,你来了。”
“嗯。”
伍洪走到钟蒙身侧,从袖间掏出一个玉瓶,钟蒙认出来,那正是收纳幻冬鸟的那个瓶子。
“昨天那一战,幻冬鸟气力耗尽,也不行了。”
伍洪淡淡说道,声音颇为悲戚。
伍洪打开玉瓶,一道冰气从空中缓缓溢出,在空中勉强撑起了幻冬鸟的身形。幻冬鸟撑起身子,用劲最后力气,对伍洪点了点头。
伍洪也缓缓点头。那幻冬鸟随即化作万千冰晶,随风消散,飘至空中,竟化成了雪,纷纷扬扬飘落而下。
伍洪抬眼看了这漫天飞舞的雪花,又看了一眼这粗糙的墓碑:“你父亲……连衣冠都没有吧?”
“是的……除了这个石碑,别的什么都没有了。”
两人不语,静立片刻,伍洪凝视着石碑,突然张口说道:
“钟兄,你我年少相识,轻剑快马,纵行六国,少有匹敌。后你承了祖业,我拜师学艺,联系渐少,但也能隔三差五,喝得三五壶好酒,甚为快意。邪魔入侵,江山有难,我们又挺身而出,孤身北境。我记得这幻冬鸟还是我们那一日共同所获,当时如获至宝,兴奋异常,还言过后共育之事。谁料当晚你便失了音信,我们经此一别,竟是二十年未见,这我们同擒之鸟,也只好随我孤长二十载。二十载寻你未果,昨日一见,竟又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我为你保管了二十年的幻冬鸟,如今也随你而去。钟兄!我……”
声音渐渐颤动,说到最后,竟已吐不出一句话。
冰雪缓缓停歇,两人和那石碑之上,都已覆了厚厚一层雪。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天光又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