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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1章 翻过山岭即是春

    荣筝说要放风筝,陶眠就学着做。

    一步接一步,扎架子,糊纸面,绘花彩,口诀简单,样样却都要细致精巧。

    院落里,随处可见的画笔颜料,和散乱的竹篾纸张。

    陶眠照着古书上的办法,裱糊半日,勉强糊出来个一臂长的小风筝。手臂摇来晃去,叫上面的油彩快些干。

    荣筝两条手臂搭在窗户上,好奇,在他身后探着脑袋。

    陶眠把风筝捏在两手之间端详时,她也把脑袋晃来晃去,随着他看。

    五弟子藏不住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小陶,这是鸡吗?”

    “……这是鹰。”

    “呃。”

    荣筝决定默默闭上嘴巴,不再点评。

    仙人大抵是内心羞愤了,把院子里的杂物收一收,下山去。

    他偶尔要到山下置办些物品,还要买药,荣筝也不去问他到底做什么,眼睛一闭睡大觉。

    今天没怎么睡着,想了会儿小元日。

    算上今年,元日下山已有十年整。

    荣筝记忆中绕着她膝盖玩耍的小红爆竹,一步步从童生、秀才、到举人。

    近几日杏榜一出,元日考中,成了贡生。会试之后有殿试,皇帝亲自来考。过了这一关,漫长的科举一途,就算暂时圆满了。

    这些都是陶眠说给荣筝的,而陶眠是学着蔡伯的话讲给她听。仙人对这些功名科考不甚了解,好在有蔡伯这得力外援。

    每回陶眠讲起,荣筝便似懂非懂地点头,嘴角噙着笑意。

    她不懂,但走上这条路,是元日自己的选择。

    如若能越走越远、越走越高,也算是圆了这孩子的心愿。

    他之所愿,即是荣筝所愿。

    荣筝希望他活得开心。

    她希望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能活得开心。

    陶眠这些日子经常下山,也不待久,半日则归。

    次数频繁了,荣筝也好奇,他悄悄鼓捣些什么呢。

    等他在某日从山外,背了一大捆削好的竹子,提了两桶浆糊回来,荣筝才明白他之前干什么去。

    这是去学糊风筝了。

    小陶仙人好歹也是活了一千岁,自身又聪颖,学什么都快。

    他跟着师傅学了五日的艺,师傅不直接收他钱,但要他买他的风筝。

    陶眠临走的时候,把身上的钱袋花得空空,买走了师傅摊子上所有的风筝。

    燕子、蜻蜓、鲶鱼、蝴蝶……花花绿绿,摆在院子里,像七色油彩落了满地。

    陶眠把它们一一整理,检查是否有坏损之处,又将其一张张收起来,妥善地保管。

    然后他开始忙活自己的。

    他要为荣筝做一只蜈蚣风筝,她梦里的风筝。

    陶眠当初对师傅说出想法的时候,师傅摇头,连摇三下。

    “难、难,”甚至连难字都多说了一个,“你一生手,要糊这么长的风筝,要么上不去天,要么,上到一半,就成了断尾蜈蚣。”

    师傅还有一句原话——

    “你也不想放到一半,就剩个头在天上飘吧?”

    “……”

    陶眠想象了一下那画面。

    他还是别想象得好。

    不过徒弟就喜欢这长蜈蚣样儿的风筝,陶眠也只得尝试。

    他请师傅教他如何做,做得成功与否,都没关系,要紧的是这份心意。

    师傅见他心诚,倒也没藏着掖着。

    也是陶眠与他相处得好,这种看家本事,不轻易外传的。

    到最后,处得太融洽了,师傅甚至想把他收作传人。

    为了不让师傅折寿,陶眠没答应,老头还吹胡子瞪眼睛呢。

    如今陶眠学来了手艺,就在山中自己琢磨着做。

    他先做蜈蚣的脑袋,用竹条扎出一个圆,再做耳朵和眼睛的框。

    然后裁纸片,又是两个圆,贴半面眼珠,穿成一串,这便是蜈蚣的眼睛了。

    陶眠在用手拨弄蜈蚣的眼睛,看看它们是否能顺利地转起来。这时荣筝就来到窗前,看他认真琢磨的样子。

    黄答应也从屋子里溜达着出来。天气暖了,它喜欢在院子里晒太阳。

    它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趴下来,惬意地眯起眼睛。

    一根竹条忽然戳进它厚厚的羽毛中,黄答应矜持地睁开眼睛。

    “哎呀,”始作俑者叫唤一声,“抱歉黄答应,我把你当成我扎好的风筝了。”

    黄答应咯咯两声,扭过身子,屁股冲着人,不满。

    陶眠这手欠的,又戳它的厚毛毛两下,才心满意足地收手,继续忙手里的活。

    第一日不怎么熟练,到第三日,坐在小马扎上糊风筝的陶眠,就已经是半个熟手了。

    荣筝听着院子里传来的削竹子、掰竹条的清脆响声,常常在这声音的安抚中,缓缓入睡。

    或许是上天最后的仁慈。越是濒临寿限,她的一些磨人病症,咳嗽、虚汗之类的,反而消失了。

    近来只是嗜睡,一天清醒的时候少。就算不躺在榻上,偶尔喝着茶,或者靠在椅子上歇息片刻,只要闭上眼睛,就容易睡着。

    半梦半醒的时候,总想起元日。

    她还停留在小孩十四天一回山的那段时光呢,如今元日远在皇城,她对距离没什么概念,只是总在想,元日怎么还不回来呢。

    元日快要回来了。

    黄榜一放,榜首赫然挂着元日的名字。

    人们围在榜前,细说这十八岁的状元郎。

    一身红衣,打马上街,元日骑在马上,周围尽是贺喜与称颂之声。

    此时正值春日,人间一派暖色。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马蹄哒哒,在起伏的马背上,元日微微失神。一路走来寒窗十年,坐着马车从桃花山离去的日子犹如昨天。

    那小小的、说话含糊的野孩子,竟也能走到今天,成为人人艳羡的状元官。

    放榜时的狂喜散去,如今只剩下淡淡的愁思,和对前路的担忧。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当年荣筝教他骑马的那一天。

    荣筝说元日,你要向前看。你所看的方向,就是马前进的方向。

    你看得越远,马就能带你奔得越远。

    不要害怕,翻过山岭即是春。

    ……翻过山岭,即是春。

    元日想,春日已到,他应该回桃花山看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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