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林白仔细感受那玄妙之感。
似是突兀的出现一根线,一端缠绕住自己,另一端连接彼处,指向了某个方向。
这种感觉飘飘渺渺,那根线似稍经风霜便会断绝,又似劫雷阵阵亦难损其半分。
林白来到石盘之上,看向雾气。
上有月白长线,秀秀愈发能耐了。
另有一条极其细微,如蚕丝粗细的洁白细线,在雾气外饶了一圈又一圈。
这些外显之象,皆是表征。或是有人推演自己,如秀秀,曲成甲;或是身上受了某种术法,如昔日铁化生之绿锈,申续之琥珀毒。
前者不需管,只要自己不散开雾气,不让开道路,便什么都推演不到;
后者则是石盘外的躯体受损,需得尽力消弭,才能阻断伤势。
林白心中稍动,雾气微微翻滚,月白之线立即消失,然而那洁白细线却似亘古长存于此,不见半分动摇。
睁开眼,呼出口气,林白便见朱家三兄妹好奇的看着自己,他们犹有泪痕,却也有几分欣喜。而朱见羊前辈抚须微笑,分明是有德老者的慈祥模样。
“贤弟,那日在湖底石窟时,我便知你定有今日。”朱玉茂把住林白的手,竟鼻涕眼泪又出来了。
朱玉蔷呆呆看着林白,似想起了先前日日给林白送餐之事,面上略有几分恍惚。
“你炼丹有成,修为境界也没落下,当真是……”朱玉玲抹抹眼角,又看了眼朱玉蔷,张口欲再说些什么,却似不敢。
“大道惟坚。筑基机缘乃是真正的第一坎,需得小心谨慎。”
朱见羊抚须沉吟,看向林白,叮嘱道:“你的能耐,我自是放心的。不过需得谨记,万事可为之,为之。不可为,便退。哪怕失了筑基机缘,日后还是能再博一博的,若是连命都无了,岂非一切皆休?”
这话姚千园说过,淳于叶也委婉提过。
“前辈教导,我已记下。”林白听进去了。
说完,林白又看向朱玉茂,取出一小小丹瓶,道:“玉茂兄,玉树新晋筑基,我不能当面祝贺。这是天池莲子,还请转送,算是我一番心意。”
天池莲子出自天池派,有静心之效,乃是筑基修士突破小境界时常用,听闻搭配云霞宗的化元丹,有奇效。又因其年产极少,价格倒是比化元丹还贵。
不过莲子虽贵,林白却没花半块灵石。这是盖盈秋托林白转送杨恕,杨恕看都没看一眼,便让林白代其处理掉。
林白一直没舍得送出去,此番朱玉树筑基,倒是正好当贺仪。
也因着如此,林白心中颇为想念盖盈秋,毕竟她攒几个月灵石就要花出去,自己正正好捡漏,还能落得人情。
这算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且都是天池派的特产,等闲也买不到。
“我来之前,玉树便说此番能筑基,是得了伱的助力。”朱玉茂推辞不收,“他还未表感谢,你便送这礼物,我若代他收了,玉树不知该如何怪罪我了。”
林白估摸着,朱玉树所谓的助力,乃是当日地窟之中得的那把剑和功法。
“他既说是助力,便该知助力只是助力,能筑基还是他之功。”林白执意送出,笑道:“若我功成,让他备一份更好的贺礼便是。”
朱玉茂不再多说,将天池莲子收了。
“去准备准备吧。”朱见羊颇感欣慰的抚须笑,“你大道在前,莫跟我们这几个大道不展的废话。”
林白又行了一礼,朱家叔侄将林白送出凤鸣阁。
来到信义坊街上,人来人往。林白稍作沉吟,迈步往北。
寻到水晶宫,柜台前依旧是那老者。
“道友许久不来,可是出外游历了?”那老者作揖一礼,又见林白气息不同往日,恭喜道:“圆融合一,大道在前,筑基有日。”
“谢道兄。”林白笑着回礼,又好奇问道:“敢问道兄,曲如意可曾来信?”
“自是来了。”老者竟摇头叹气,道:“我云霞宗货船两月一趟,她次次有信。然则道友你许久不来取,是以攒下了许多。”
他说着话,取出一木盒,里面竟是厚厚一沓。
“……”林白颇感无语,这曲如意真胆大,非得让曲成甲瞧出端倪才行么?
“曲如意对道友可没的说。”那老者目光灼灼,别有深意。“道友久不回信,岂非辜负了她?”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辜负她?是她意图不轨,没个正经样子!
“唉。”林白作势叹气,也不解释。
“若道友能一举筑基,怕是没人能拦你二人了。”老道笑着开口,“道友便是散修又如何?两情相悦,曲老祖虽冥顽……虽固执了些,但你们只要去求求高老祖,求求破云子老祖,他两位老人家必是愿意玉成的。”他抚须幽幽叹气,“莫要因前路艰难,便错失意中人。”
这都什么跟什么?老兄你有故事吧?
“道兄所言有理。”林白知人家是好意,却也没法解释。
将曲如意的信收了,林白又拿出一小小木盒递过去。
“道友见谅,此番传信乃是走货船的路子,可否验看一二?”老者客气的问。
“自然可以。”林白打开,木盒中是一玉簪,一珠钗,都是前番买的,不值多少灵石。
林白向来稳妥,玉簪是送曲如意的,她好男装;珠钗是送秀秀的,如今秀秀又长几岁,早不是当初的傻丫头,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了。
这玉簪一直在储物戒里放着,倒是珠钗被林白时时拿在手中赏玩。
老者见此两物,分明是一男一女所用,料定是有定情表白之意。他也不出手去拿,只细细的看了会儿,便满意抚须。
“不再写封信?”老者深深的看了眼林白。
“不用,她见了东西,便明白我意思。”林白道。
此番去闯机缘,也不知是易是难。若真有闪失,那也怪不得谁,只希望曲如意能好好照料秀秀。
至于裴大姐,她不砍别人都是好的。
“原来是心有灵犀。”老者合上木盒,收了起来。
“……”林白只得再三谢过,这才告辞。
回了地火洞府,先静坐片刻,林白取出曲如意来信。
一一拆开看了,大都是些没用的废话。最早的几封信是问林白近况,又说她妹妹如何,乃是暗指秀秀安好。
随后几封信便指责林白为何不会信,又为何不让裴宁回信。气愤之意,溢于言表。
最近的几封信乃是说她打算过些日子来桥山转转,又说她家老祖已经回来了。
“曲成甲前番被姚万山请动,一同外出,没想到如今才回。也不知得了什么,姚千园倒是没提过。”
林白想了一会儿,将来信全数烧掉。
做完这些,林白又出洞府,寻到姜春。
“贤弟,我一个小妾又怀上了。”姜春高兴的拉住林白,道:“多亏有你出力,等改日生了,我抱来与你瞧瞧。”
这话怎么怪怪的?不过到底是喜事,林白也乐意听。
扯了几句,林白又问姜丫头之事,然则姜春还是不知。
又叙了闲话,林白自归洞府。
盘膝坐定,林白来到石盘之上。
“姜丫头可能已经外出了,否则不会如此守密。”
“不过,按照姜丫头先前的意思,她既外出寻筑基机缘,也该来寻我才是。难不成,她不睡我也能筑基?”
林白想了一会儿,挥手招来雾气,化为水镜。
掐诀运功,水相问心。那水镜颤个不停,水珠乱跳,如同沸腾一般,接着水镜破裂,重又化为水雾。
“我就算窥不到她虚实,也该看出点什么。看来她已得天启,有几分天道缠身,是故难以推演。”
林白看向雾气外的那洁白如蚕丝的线条,然后又静坐不动,想起了裴大姐。
前番裴大姐来睡觉时,两人情浓之际,已把该说的都说了。
裴大姐的性子是只前不退的,也知晓林白性情,倒是没说保存己身的守成之言。
不过林白能感觉到裴大姐的担心,因为那时的裴大姐颇为主动,往日里林白得哄好半天的动作,她都配合的紧,还着意小心伺候。与以往在塌上内敛羞涩的模样,好似换了个人。
其实林白更喜欢她隐忍克制,想出声却硬挺着不出声,然后自己勾她出声,她恼羞成怒的样子……
“大道当前,儿女情长,你侬我侬,如何能成大事?”
林白不打算再寻裴大姐玩耍,且待回来再说。
睁开眼,再细细检查自身之物。此番再无金丹符宝兜底,然则混元二转已能应付。只要不是金丹,就没甚危险。
杀伐之法还是显得单一,不过威力却早非地窟之时能比。
“日后得再寻一门剑意,去朱家好好琢磨琢磨那元婴留字。另还寻一门遁法学,如同贞姐一般,紫光一闪,原地不见,着实神妙。”
做好规划,林白放下得失之心,迈步出门。
与姜春又言语几句,托他向姜洪波前辈问好,再向姜鱼传话,便说十分想念她的鱼汤。
絮叨完,林白不再去寻别人,独自出了信义坊。
往南行,绕开姜家之地。如此百里后,来到白狼山下。
昔日黄如花勾林白同去湖底洞窟,此地便是起点。
那黄如花性子直,也有情义,林白并不讨厌她,只是有点怕她师父。
“也不知黄如花如何了。这几年也没铁化生的消息,既没消息,那便是高元元还未追索到。只是铁化生丹论是否成了?是否结丹?”
林白思及旧人,回想起丹论之辩,颇有感慨。
稍做修整,取出紫竹舟,向西南方而去。
此番天启指引之所在,便在西南方向。
此地未离桥山地界,零零散散有不少家族门派,虽大都是筑基之流,可林白还是如之前黄如花那般,尽量避开,少惹人注意。
如此行了六日,林白小心谨慎,离信义坊已有两千多里。
距离预感之地更近,便不时见有人路过。有乘坐飞行法器,同自己一般小心戒备的练气修士;亦有踏剑而行的筑基。
林白丝毫不敢大意,放慢紫竹舟行速。
又行半日,便见前方有人烟,乃是修士聚集而成的小坊市。
坊市名叫龙门坊,再往南便是眠龙山。
眠龙山乃是群山的总称,其地广阔,树高林密,山水交错,地形多变,连绵数千里。其中妖兽横行,亦伴有许多少见的灵草灵药。
信义坊中跑单帮的散修,要么北上,去那战乱之地,倒卖符箓丹药,谋取暴利;要么南下,来此少有人踏足的野地密林,搏一搏运气。
而南下的散修,便是入这眠龙群山。
是故,龙门坊是散修入山的第一站。能临时歇脚,也能交换情报,甚至能买些市面上见不到的东西。
林白在信义坊中时,常听人谈起龙门坊,勉强算是神交已久。
从北门入,被守卫拦住。
“道友且住。”那守卫三十余,穿紧身袍子,衣袖上纹龙,练气修为。他紧盯着林白双目,道:“若要进坊市,需得五枚下品。次次如此,还请莫怪。”他伸出手。
林白没吭声,丢出五枚下品,继续往前走。
“道友且慢,坊内不许斗殴,有违者……”
那守卫还未说完,林白便笑着道:“道友莫非以为我是初出门的雏儿?”
“请。”守卫不再多言,面上也换上了笑。
林白不似往日那般行礼,只迈步进坊。
龙门坊呈方形,三横三纵。
有简易的门面,亦有路边摊位。
林白逛了一圈,啥都没买,只熟悉地形人文。
此地比之信义坊要脏乱许多,妖兽的血腥味极重。
来往修士也大都行色匆匆,目的明确。颇有不少杀意高昂、血气盈身之辈,也不知是进山杀的妖兽多了,还是杀的人多了。
见此情形,林白便更喜欢信义坊了,只觉信义坊实乃世外桃源。
不过心中那渺渺之机更盛,天启确实应在此地。
“我的筑基机缘应该就是这里,那我何时遇事、遇人?”
林白又想起先前在青枣坊偶遇曲如意之事,那次是她的筑基机缘。
“最好是熟人,一起办事方便。”
“会不会遇到姜丫头?虽说喝头汤是吉,可他乡遇故知勉强也是吉。”
林白默默感受,心中并无所感。
反正急不来,林白心中宁静,继续在坊市逛,也不进门店,只看路边摊位。
看了许久,本欲捡漏,可自己眼力不行,趋吉避凶的能耐也没半分感应,着实让林白头大。
买了一把鸟羽做的扇子,稍稍扇动便有凉爽清风,还带微微乐声,也不知羽毛是从什么鸟兽身上拔下来的。
林白闲着也是闲着,又买了一支骨笛。做工倒是还行,且形似白玉,不沾血腥气,入手温润,是哄女孩子的上品。
转悠半晌,林白瞎买了好些东西。从淳于叶到妙妙,一个不缺。若说实用,那是半点没有,只是图个新鲜好玩儿罢了。
等到天黑,林白入住此间唯一的龙门客栈。
这客栈乃是组建坊市的金丹修士所开,安全无虞。总计四层。最下的最差,四层最佳。
交了灵石,那练气知客把林白带到二楼的小小单间。可单间也只一丈长,半丈宽,床桌具无,只一烂蒲团。不过隔间木板似有隔音之效,不闻外面声息。
“道友,新到的茶,可要尝尝?”那知客关上门,意味深长。
“在下不近女色。”林白最是洁身自好。
“不近女色好呀!”那知客压低语语声,道:“山里新采的,水灵的很,算不上女色。”
“嘶……”林白头皮发麻,“山里新采的……妖兽么?”他有点无语,愈发怀念信义坊的安宁了。
“可不是。”那知客更见开心,“其中滋味,妙不可言。”他十分自信,“不瞒你说,信义坊那边的高门子弟,专门来此吃茶,就图个新鲜。”
林白无法理解,便连连拒绝。可那知客滔滔不绝,竟也不走。
到了这会儿,林白岂能不明白,摸出十枚灵石递过去,这让知客止住。
“进山辛苦,若是不尝尝山珍海味,解一解乏,怕是难熬。”那练气知客开了门,径直走了。
林白揉揉头,刚要去关门,便见走廊里过来两个汉子。
“他妈的云中鹤!下次若是遇了他,老子弄死他!”其中一个虬髯汉子愤愤喝骂。
“……”林白门还没关上,陡然听闻此言,心想我来此地才半日,老实巴交的,怎就得罪人了?再说了,我从未跟人报过名姓,便是住店,那知客并没问名姓,只收了灵石。
林白也不关门了,只听那二人说话。
“老子在龙门坊混了十几年,被一个雏儿啄了眼!”那虬髯汉子气愤道。
“大哥,这谁能想的到!”另一矮个修士一副无奈之色,“本以为那云中鹤一副宗门子弟的样子,见条狗都恨不得作揖行礼,又是个没几岁的丫头,没想到那傻子样都是装出来的!比猴儿还精!”
林白听着这话,立即便明白,要么是同名同姓之人,要么是有人借自己的名号。
且那人还是女子,年纪不大……姜丫头?
想想还真有可能,那姜丫头心眼子最多,以前就有过骗散修的经历,若此番再骗一次,倒也不是不可能。
不过这地儿的人都是凶人,姜丫头着实胆大了些。
林白开着门,倚着门框,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只看那两个汉子,一言不发。
“你瞅啥?”那虬髯汉子怒视林白,颇有几分动手之意。
“两位道友,可知今晚有何新茶?”林白问。
“我在问你瞅……新茶?道友是同道啊,我听说好像是……”那虬髯汉子愣了下,挠挠头,看向他同伴。“是啥来着?”
“老王头那伙人下午捉回来十几个水猴子,应该是猴子吧。”矮个修士开口,看向林白,面带淫邪笑容,“水猴子最是圆润水滑,道友好福气。”
“多谢,在下最喜欢润的。”林白笑笑。
待那二人走进了单间屋里,林白这才关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