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内荧光昏暗。
石碑四周有三派金丹坐守。
不远处还有刚从秘境中出来的各派筑基。
方才狐狸闹了一通,诸人惊魂未定,此刻又见有人高声言语,且满怀激烈,是故全都看了过来。
这曲成甲在三派中颇有名气,一来她是云无咎亲传;二来是少有的修命理之学的修士;三来便是狐狸送了“乌龟”的绰号,更让她声名远扬。
林白没甚名气,但经秘境之行,大多筑基都识得他。
曲如意发着呆,一边是好友,一边是嫡亲长辈,她着实不知如何是好。
“来!”孟圆拉住曲如意,朝破云子走过去。
顾九重也颇意外,他看看林白,又看看曲成甲,便负手不动。
倒是九阴山的一金丹女修笑意连连。
岳丰树立在远处,身边站着何问药,师徒俩低声言语,不时去看林白和裴宁。
“我早知你还活着!”曲成甲立在空中,衣袍发丝鼓动,似在压抑怒气。
林白仰头看着曲成甲,忆起那日风雪。
金丹凛凛之威,区区凡体只能匍匐在地。
而如今斗转星移,天高海阔。虽还有差距,却已能抬起头,不必卑微求活了。
“劳曲仙师挂念。”林白笑着回答,稍稍举手行礼,道:“在下亦是时时思念仙师,只愿仙师无病无灾,我好登门拜谢。”
这话意思是你别死太早,待我磨利了刀剑,亲去杀你。
场上除了几个憨的,大都听懂了这宣战之意。
“他给曲家姑娘硬喂了虎狼丸?”杨少安拉住杨恕,低声询问。
“我也不知。”杨恕摊手,但还是小声道:“他在姜家时,确实是炼虎狼丸发的家,好似那姜家女就是从他手里拿货。不过他虽跟曲如意关系匪浅,却似兄弟一般,倒是跟曲前辈的那位爱徒……”说到这儿,杨恕又拉住杨少安,低声道:“叔父,林转轮先前在眠龙山有援手之义,此番秘境中又屡屡出手帮扶,于我等有恩,咱是不是要帮一把?”
“没错,欢欢姐跟他也好的很。”杨嗔在一边说话。
“顾九重还没吭声,轮得到我们说话?”杨少安见杨嗔提杨欢,他便立即皱眉,训斥道:“顾家才受了九阴山之辱,正是发疯的时候,现在别说那林转轮喂了曲家女虎狼丸,就是睡了三回五回,顾家也得硬着头皮保!”
他们叔侄仨讨论的正欢,那边破云子也没搞清状况。
“我记得那小子不是如意的相好儿么?眠龙山前,我是见过他的。”破云子抚须问。
诸人看向曲如意,曲如意摇头,小声道:“我可从来没承认过,都是伱们乱传的。”她还挺委屈,时不时偷瞧天上的曲成甲,眼神里怂的很,只抓住破云子衣角,“师伯,你可得管……管一管你师妹。”
“师父!”孟圆一把将曲如意推开,来到破云子跟前,凑上去低声说话。
破云子听完,轻拍孟圆手背,示意放心,又看了眼宋静娴,继而抬头。
这边曲成甲听闻林白的无礼话语,分明气极,反手取出拂尘,道:“我徒宋清之死,可与你有关?”
“曲仙师明知故问。”林白十分坦荡,回道:“还得多谢宋兄的活命之恩。遥想当年,宋兄临死悟道,我可敬佩的很呐!饮水思源,曲仙师教徒有方,我更是敬佩的很!”
“曲成甲!宋清臂膀便是我斩的!”裴宁也高呼一声,按剑道:“彼时他在我二人身前匍匐于地,哀求活命。一如当日我二人匍匐雪地之上!”
宋静娴听闻这等言语,不可置信的看向林白和裴宁,口中喃喃,想要发声而不得,只能迷茫的看向孟圆。
孟圆根本没空搭理,只是饶有兴趣的看裴宁。“你朋友都一个比一个凶,怎你是个草包?”她抓住曲如意的袖子问。
“……”曲如意也不敢发脾气。
“找死!”曲成甲见林白阴阳怪气,而裴宁直言相辱,着实气坏了。
她气量本就不高,前几年被狐狸起了绰号也没地儿发脾气,如今徒弟被抢,嫡亲后辈又胳膊肘往外拐,当真是怒不可遏。
拂尘一挥,玄色道袍鼓动,伸手往下拍去。
只见四下里蕴出水意,掌中似有八卦之形,好似要铺天盖地,让人藏无可藏。
“堂堂金丹,竟有脸面对两个后辈出手?没得辱没了云前辈威名!”顾九重立即上前,并指点出,便见青鸟虚影,奔向那八卦掌印。
就在这时,便闻听轰鸣之声。金丹威压降下,剑光奔腾,洞内人人觉出剑锋割面。
只一息之间,青鸟虚影与那八卦掌印皆已不见,只荡起少许风尘。
一把飞剑缓缓落回破云子身边,孟圆俯身抬手,恭恭敬敬接住。
顾九重并指不发,负手于后,神色淡然;曲成甲面目凝重,似有话要说。
“我师威名自在,无人能增半分,亦无人能损半分。”破云子衣衫邋遢,也无人敢小看半分。
“师弟愈发精进了。”岳丰树远远开口。
破云子遥遥朝岳丰树点头,又看向顾九重,道:“还请代我师向顾前辈问好。”
说完话,又看曲成甲。
“师妹,天已不早,你且先行回山。”破云子道。
曲成甲沉默数息,又看了眼林裴二人,道:“师兄,此子隐忍不发,身负隐秘,又巧舌如簧,两面三刀,断不可留。”
“曲仙师谬赞。”林白作揖一笑。
曲如意和孟圆狠狠瞪了过来,好似在说:你少说两句吧!
“云霞宗有仇必报,且先回山。”破云子也一副无力模样,叹了口气,“此间诸事繁杂,待日后理清再说。”
曲成甲紧握着拂尘,又看了林白一眼,旋即身化玄光而去。
破云子也不多言,只朝岳丰树和九阴山金丹稍稍点头,便带着一众云霞宗门人,缓缓出洞。
宋静娴茫然的往前行,回头看了眼林白。
曲如意也茫然的很,只是跟着诸人走路。
待出了地底山洞,得见阳光,便见孟圆等人已在安排飞舟,只待回家了。
“你为何跟着来?”孟圆见曲如意要登飞舟,便不让她上。
“我……”曲如意愣了下,道:“我自是云霞宗门人,跟你们一起回家呀!”
“难怪人家看不上你。”孟圆道。
“什么看不上我?”曲如意急了,“是我看不上他!”
“我是说你傻。”孟圆作为大师姐,着实不给师妹留颜面,“你明明早见了林转轮却没跟师叔说,现在里外不是人。”她使劲的捏曲如意的脸,道:“师叔一肚子气没处撒,你要是回山,我打赌,十年禁闭算少的。”
“啊?”曲如意终于迷瞪过来,旋即认同的点头,“是这个道理。”
“出去耍两年,等师叔气消了再回。”孟圆不愧是大师姐,立即给出指点,“去找秀秀,或是去信义坊,让那林转轮管你吃喝。”
“这……他都跟我家老祖翻脸了。”曲如意丧的很。
“又没跟你翻脸。”孟圆笑笑,“你不是说你筑基时曾三次救他性命么?此番秘境,他救我和孟波,还有静娴,你以为是看谁的面上?分明是看在你面上的。人家都没跟你疏远,你反倒疏远了?再说,你把秀秀当亲妹妹看,他还得谢你呢!”
“那曲师叔要是知道如意跟仇家混饭吃,还不得气死?”孟波忽的插口。
“滚。”孟圆瞪孟波。
“还不让人说话了……”孟波讪讪,自往一旁走了。
“确实,我在外寻寻机缘,等再进一步,谁都没法说我了。”曲如意被说服了,她点点头,道:“不过我朋友遍天下,还用不着让那林转轮管我!我自有去处!”她到这时候还不忘吹上两句。
“正是这个道理。”孟圆见把曲如意饶进去了,便再三叮嘱道:“反正切切记住,别瞎跑。什么秘境,探险之类的,你都离远点。若是有事,水晶宫有货船,时时传信便是。短缺了什么,也跟我说一声。”
“我又不傻。”曲如意道。
“呵呵。”孟圆笑了笑,也不再多说。
曲如意歪头想了会儿,便迈步去往桥山派营地。孟圆归了舱室,见宋静娴失魂落魄,也没去搭理。
孟圆倒是能理解宋静娴,先前那喊转轮先生喊得亲热,这会儿才知那转轮先生其实是杀他兄长的帮凶。
宋静娴拉住孟圆的手,问道:“师姐,你说转轮先生和裴师姐真是杀害兄长的凶手么?”
“你觉得是就是,你觉得不是就不是。”孟圆倒是十分看的开,“这跟他无关,只在你怎么想。”
姐妹俩扯个没完,林白和裴宁也到了桥山派的飞舟之上。
入了舱室内,顾九重当先坐下,仔细询问其林裴与曲成甲的恩怨。
林白简略讲了,只说与秀秀乃是兄妹。
顾九重听完,幽幽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把她家闺女睡了呢。”
语气中竟有些失落。
林白与裴宁对视一眼,愈发觉得顾家人不靠谱。
“你跟小丫头是兄妹,小丫头是仙子的命契之人。合着转来转去,沉玉仙子还是我顾家人嘛!”顾九重又道。
林白也不懂顾九重到底是怎么捋出了这层关系,反正就干听着。
顾九重又问其秘境中之事,林白狠狠的告了秦忍松的状,又大略说了说鹿轻音之事。
至于最后得的那石牌,林白都没敢露出来。
“从未听说过此人。”顾九重并不知道鹿轻音。
扯了半天,顾九重这才离开,舱室内只留林白与裴宁。
数经凶险,历经生死。观天地之奇伟,见人间之别离,二人干柴烈火。
还没除下衣裳,外面便有人来敲门。
裴宁脸皮薄,欲要停下,却耐不过林白痴缠。
“这是顾家飞舟,有隔音之效。”
林白闹腾了几次,裴宁竟一直忍着没出声。即便好言相劝,她也只偶尔稍作回应。
过了两个时辰,开了舱门,便见曲如意和程霜。
也不知她俩怎么混到了一块儿。
曲如意迈步进来,也不说话,只微微弯着腰,鼻子嗅啊嗅。
“怎让那鹿轻音跑了?还让她饮了仙茶?”程霜是个直性子,抓住林白袖子,怒道:“林转轮,你真没用啊!”
“比你还没用?”林白问。
“……”程霜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方脱险境,就沉迷男女之事。”曲如意亦是冷笑连连,“如何能成大事?”
“虽说男女情爱乃是天地至理,可如此贪欢,终究非我辈所为!”程霜也跟着道。
这俩人就是来找茬的,林裴并不理会,只闭目静坐。
如此熬了几天,飞舟过信义坊,入桥山派本山。
裴宁回了天池派。曲如意跟程霜竟聊成了姐妹,俩人也不知去哪儿耍了。
林白很有附庸的自觉,先去寻顾瑶。
“老祖不在。”来到顾大娘屁股底下的洞府里,顾瑶也不废话。
林白上前,使劲儿的搅了搅那小水池子,问道:“老祖去了何处?”
“我怎知道?”顾瑶摇头,“听说你好大威风,跟曲成甲较了高低。”
“讹传罢了。”林白懒得说曲成甲的事,又问道:“向老祖可回来了?”
“并无音讯。”顾瑶回。
“九阴山可有异动?”林白再问。
“不知道。”顾瑶一问三不知。
林白懒得再跟她扯,拍拍屁股,自去找朱见羊。
没过一会儿,顾无伤和朱玉环赶了过来,便是顾飞雪也亲至。
“你跟三派之主一个辈分,都是‘无’字辈。”林白看着顾无伤。
顾无伤吓坏了,赶紧给林白倒上茶水,“前辈莫要吓人了。”他脸色难看的很,“我本命有回春之效,是故名为无伤。怎敢攀附三位元婴高修?”
吓唬了人,林白心情好了许多,又跟顾飞雪论道。
扯了一天,杨恕和程到金来请。
此番在秘境中,也算帮了杨程两家,结缘更深。
林白已经跟桥山派三家元婴的嫡亲后辈关系匪浅了。
“人言狡兔三窟,我已有三窟。只是顾大娘的窟更大些。”
林白嘀咕半天,喊上了顾无伤和朱玉环,随着杨程二人,来到欢欢姐住处。
程霜和曲如意也在,俩人跟杨欢在谈眠龙山往事。
诸人皆是青年筑基,本就是激扬慷慨之辈,如此邀月对饮,愁绪尽消。
待到酒醉人散,林白与杨欢入内详谈。
“为求大道,些许艰险又算得了什么?只可惜未竟全功。”
“这都是我该做的,我早把杨恕和杨嗔当成自家兄弟了。”
“欢欢姐,你真好。”
闹腾到天亮,林白这才抽身而回,去跟朱见羊谈天。
还没扯几句,妙妙和姜鱼竟来了。
“师父!”妙妙眼眶红红的,一上来就扑到林白怀里,“妙妙想师父了!”鼻子还一抽一抽的,着实可怜。
林白本还记恨斗笠之事,见了妙妙却又生不出半点气。
“前辈。”姜鱼是个老实孩子,恭恭敬敬的行礼。
“好。”林白微微笑着点头,又看妙妙,道:“你给为师编的斗笠丢了,回头再编一个来,同你送给别人款式一样的就行。”
妙妙眼珠根本没转,直接就道:“那可不行!师父,我给她们编的斗笠是母的,你的是公的。”
她仰着头,十分认真,“徒儿只希望师父能多几个红颜知己,能多子多福!”
她总有法子把话圆回去。
林白被说服了。又是当师父又是当爹,自然对她宽容几分。只要不把天拆了,那就一切好说。
再说了,这丫头就算心眼子多了些,可终归孝顺。
林白同俩丫头聊了几句,便考教阵法。见她俩还算能糊弄人,便也没逼她俩出丑。
扯了半天,林白去跟顾瑶告辞,带上俩丫头径回信义坊。
反正顾大娘不在,林白懒得在这儿待着。不如回自家洞府,一来钻研钻研那石牌,二来尝尝细枝硕果。
“好了,你二人且回。”林白赶俩丫头回去,“待我稍作歇息,便去拜访小姜道友。小鱼儿,你跟你姐姐说一声,让她洗……洗耳恭听此番境遇。”
俩丫头听话的很,当即行礼退下。
打开洞府门,便见一道倩影。
来者着碧衣,盘膝而坐,背对林白,青丝披散。身形略单薄,虽未见面容,却知其清冷寡淡。
林白被狐狸耍了多次,早就皮了。情知这是狐狸来找茬,却还是摆出欢喜模样。
洞府门缓缓合上,林白赶紧上前,跪坐在碧衣女子身侧,挤出开心语气,“老祖,您怎么来了?”
说着话,还不忘动手,轻轻捏上了细肩,讨好道:“老祖,您怎么一直不见我?我心里想念老祖想念的紧啊!这次在那秘境里,遇了许多事,我有许多话想跟老祖说呢!”
顾倾水稍稍转头,微微皱眉看林白。
林白是个不要脸的性子,先前见识了鹿轻音的秘法禁术,心里早痒的不行了,是故轻轻给捶着背,又套近乎道:“老祖,您为何一直对我避而不见?我知老祖嫌我蠢笨,我日后必然好好改正,好为老祖尽一份孝心。只盼能让老祖展颜呐。”
说到这儿,林白还不忘自夸,道:“老祖,此番深入秘境,屡遇艰难,可我一想到老祖您,就没半点害怕了!”
“行了,手放下吧。”顾倾水声音中少了清冷,却有几分无奈,“铜镜呢?”
铜镜?不是被你卷去了么?林白愣了下,才明白献了半天殷勤,这人竟不是狐狸假扮的!
“老祖,”林白面露羞愧,“是晚辈无能,被沉玉仙子夺了去!”
说着话,还气的捶地。
“你怎会无能?”顾倾水冷笑,“连那曲成甲都敢招惹,谁敢说你无能?”
“老祖,你知道我的。我一向老实,又是单纯良善之辈,别人欺我辱我,我避之让之,唾面自干。”
林白赶紧解释道:“可曲成甲有意害我,我匍匐于地,只能奋力求生。老祖,您得帮我呀!”
“帮你杀了她?”顾倾水问。
“那倒不用。”林白脑子清醒的很,知道顾大娘绝不可能亲自下场对付一金丹,而且也不愿借旁人之人,便道:“仇怨自该我亲自了结,只盼老祖赐下一二秘法,好能让我强壮自身,不至于临敌之时,手足无措。”
林白一边说话,一边唉声叹气,道:“此番在秘境之中,有一九阴山女修,名为鹿轻音。此人行为诡谲无端,术法万千。她怀燃寿禁术,又有化生妙法,着实让晚辈吃了几个大亏。要不是天眷,此番都回不来了。”
“燃寿禁法,化生邪术,皆是后患极大的法门。”顾倾水淡淡问道:“你到底把人逼成了什么样?竟让人不顾日后,只顾眼前?”
这人怎么比程霜还会说话?林白怂了,只能道:“那个……其实是我跟云霞宗的三位同道一起协力。”
“我顾家也有禁忌法门,只是法不轻传。”
顾倾水微微抬头,双眸水波翻滚,好似倾尽江河,“你准备好了?”
这是要搞事了么?搞鹿海客?还是整九阴山?你的帮手是谁?你顾大娘的手段我可是信不过!
不过人家都上门了,推肯定是推不掉!
林白并不做丝毫犹豫,只坚定道:“林转轮愿为老祖前驱,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