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劫云不知起点,亦不知终点,好似将天地整个遮住,昏暗如夜。
常年不歇的寒风早已停下,好似专程为此驻足。
天道威压厚重,有联绵不绝之感。
此等异象,乃是修士心意圆满,欲要再进一步时的必经之路。
劫云纳来许多乌云,愈发盛大,其中不时有各色亮光奔腾,分明是天道酝酿已久,只待宣泄。
又等许久,劫雷竟似决堤洪水一般,狂暴之极的倾泻。
一时之间,刺目光亮照耀天地,不见半分阴影。
那劫雷本就浩大,此番一朝倾泻,毁灭之意愈显。
被劫云引来的许多观礼修士一退再退,生怕沾染半分。
那劫雷有不管不顾之势,落在一高高山峰之上,随即便见那山峰被砸为齑粉,可劫雷威势并未消减半分,而是继续往下,竟似要整座山湮没成灰。
“嘶……不瞒道友,在下也算有些见识,观礼许多大劫。可绝没有像今日这般的威势!北荒域当真人杰地灵!”一中年人立在空中,长袖宽袍,飘逸洒脱,手拿的一酒葫芦都忘记喝了。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杜觉明。
他身旁有一长须老者,二人身后远处还有十数观礼的小辈金丹。
“也不知是谁家子弟。瞧这威势,怕是极有来头!可怎选了这地方应劫?”老者抚须,皱眉细看。
此刻第一道劫雷已散,天地又复昏暗。可两人离得太远,方才雷光又盛,竟没瞧见应劫之人的身影。
再看那高耸山峰,早就没了踪影,已然被夷为了平地。
远远看过去,便见有一数里宽的深窟,里面黑洞洞的。
两人身处高空之上,看的分明,知道这必然是那应劫之人的修行之处。
“别是第一道劫雷就没扛过去吧?”老者抚须,看向天上劫云,见未有半分散落之感,反似又在凝聚威势。
“看样子是扛过来了。”杜觉明只觉那厚重劫云中蕴藏的威压更为厚重,稍稍一感受便有战战兢兢之感。
眼见第二道劫雷迟迟不下,杜觉明寻思再往后退一退呢,就见远处又来了一年老女修,一中年男修。
两人近前行礼。
老修和杜觉明回礼。
不及攀谈,那第二道劫雷集聚已毕,再次放肆宣泄而下。
天高云沉,苍茫炙烈。随即便见那巨大洞窟之中有人飞出,向劫雷而去。
雷瀑暴烈,那人直直迎上,好似无知鲤鱼跃龙门一般,当即被雷光吞没。
此间万物蛰伏,唯有响雷不绝。
过了良久,烟尘稍退。只见那巨大洞窟旁的矮山上有一人背对诸人盘坐,垂首散发,浑身残破。
劫云愈发下压,那人好似蝼蚁一般渺小无依。
“虞师妹,可是你玄极门子弟?”眼见应劫之人未死,长须老者这才得了空,笑着看向那年老女修。
“玄极门现今并无这等出众之人。”虞姓女修叹了口气,“瞧这雷劫威势,我家百里那孩子大概是能跟这应劫之人比肩的。可惜前几年忽的没了信儿,连死都不知道死在哪儿了。”
“师姐!你老糊涂了不成?这劫云黑白交替,已是奇观!其中大道真意苍茫无尽,似不知来去,又似囊括万物!”与虞姓女修同来的中年男修气的皱眉,“虞百里如何能跟这应劫之人相比?你这话没来由让郄师兄笑话!郄师兄是厚道人,不会向外说,要是换了别人,你丢脸没什么,连累宗门被人议论!”
他说着话,朝那长须老者微微点头行礼,又看向杜觉明,道:“在下玄极门王又鼎,敢问道友法号?”
“东海域浪人杜觉明。”杜觉明谦逊回道。
“原来是东海域高人,失敬失敬!”王又鼎十分有礼。
“王师兄之名早有耳闻,如雷贯耳啊。今日只观礼,那也不必多说闲事。”杜觉明了然一笑。
两人也没空多叙,便见那第三道劫雷轰隆隆落下。
那应劫之人分明受伤不轻,却并未安坐硬抗,反而引动无数飞刀飞剑,向那劫雷迎难而上。
“瞧着有点眼熟。”杜觉明凝神去看,可劫雷太盛,倒是惹得双眼有灼烧之感。
这第三道劫雷比之第二道并未强上多少,但第三道劫雷势未消,那第四道劫雷便来,而后是第五道劫雷,根本不给应劫之人喘息。
待第六道劫雷消融,天地又复昏暗。
诸人瞧的仔细,那应劫之人好似无根之木,浑身无一处好肉,似已失了神智,自空中跌落,在山石上砸出一个大坑。
幸好这会儿雷劫缓了下来。不过黑白两色劫云却又纳来各色云彩,随即合二为一,又在凝聚威势。
云层愈发低,那应劫之人趴在浅坑中,毫无声息。
“竟扛了下来!”那王又鼎负手感叹,“师姐,你现在知道虞百里差多少了吧?当初你我证道之时,比之今日若何?”
那虞姓老女修并不接话,只是直直的看着应劫之人。
“杜兄。”王又鼎见第七道雷劫迟迟不来,便有了谈兴,“听闻东海域有剑仙,人称天人,曾力挫孔枢。此人应劫之时比之今日何如?”
“王兄,其实那什么陈天人不过尔尔。”杜觉明张嘴就说瞎话,生怕这些北荒域的人去老家霍霍,“陈天人的名声都是天问派北归之人吹嘘而来。你想,他们若把陈致远说的太差,那在北荒域颇有威名的孔枢岂非浪得虚名?其实不过是孔枢被围攻而力竭,手段尽出,被陈致远捡了漏罢了。”
“原来如此,我差点信这讹传了。”王又鼎缓缓点头,感叹道:“天问派昔日何等威势,我玄极门还要让上三分。可如今当真是衰落了,听说还有一位同道被一区区金丹淫人勾了去。可惜,可悲,可叹。”
“谁说不是呢。”杜觉明使劲儿往前方瞧,他总觉得那应劫之人就是那淫人。
“本就该如此,东海域落魄那么久,孔枢一人镇压一方原是应该的。”那虞姓女修忽的看过来,道:“听说东海域还有位一打架就跑路的长腿仙。呵呵,东海域能养出这种没血性的人,可见没高修也是天理,向无回这化神怕也是浪得虚名。”
杜觉明面色不改,却一言不发。
“师姐,你以后别出门了!化神高修都要被你编排,你证一个化神试试?”王又鼎气的很,“还有什么长腿仙,不过是北逃之人的乱语罢了!我辈求道,本就当知进退,避险也被说成畏战,可见说这些的人都是纸上谈兵之辈,难证大道!”
“王兄高见呐!”杜觉明当即引王又鼎为知己。
“好说好说。”王又鼎和气一笑。
那郄姓老修抚须笑,他早瞧出这王又鼎知道杜觉明就是长腿仙了,大家都是明白人,唯独那姓虞的老修管不住嘴还没长眼。
“一山更比一山高,天下惊才绝艳之辈层出。稍后若是这朋友成了,咱们上前结交结交。听说万里湖那边几个门派闹的不像话,搞得人人自危,连赴个道友的酒宴都得防备着,这岂是长久的道理?回头你玄极门做个中,正好又有东海域高朋,咱们一块儿去说道说道。”郄姓老修笑着道。
“正该如此!”王又鼎和杜觉明抚掌赞了声,那虞姓老女修却不吭声。
此刻林白艰难的爬起身,仰头看了眼无尽厚云。
前六道劫雷不过是试刀,最后三道才是破而后立,改天换面,势必更为艰难。
林白身上尽数是伤,血肉筋骨无一处不坏,体内金丹更是处处碎纹。
混元之躯在天威涤荡之下,着实脆弱不堪。
林白本就料到劫雷汹涌,却没想到强悍至此,前六道就已耗尽元气。
略缓了几口,林白取出黑白葫芦。
第七道劫雷好似就在等这一刻,霎时间劫云分开,狂暴劫雷竟成漆黑之色,好似要在此间泼墨成画。
劫雷还未及身,林白早已千疮百孔的躯体竟已不支,血肉纷纷掉落,筋骨皆断,金丹震颤。
林白咬着牙,手按葫芦,登时有葫芦虚影遮蔽自身。
可那黑色劫雷威猛无比,葫芦虚影只稍挡威势,便湮灭无踪,随即全数落在林白身上。
一时之间,葫芦又挡去半数劫雷,登时滚烫无比。
林白受此重击,全身血肉几乎去了七成,白骨尽数漆黑,金丹也失了依托,散出狂暴之意,分明是爆裂在即。
还未稍缓,第八道劫雷便已落下。
林白紧握着葫芦,可这葫芦分明一时间再难启用。
没法子,林白强提一口气,取出石盘残片,妄图殊死一搏。
身周为雾气笼罩,本命石盘若隐若现,长河缓缓推动石盘,引动星河流转。
那劫雷汹涌无比,有毁灭万物之势,却被石盘缓缓推动,好似被卸去许多威力,又似淹没无踪。
林白得以存身,可这劫雷却好似引动天地真意,金丹当即湮灭,识海混沌一团。
一时之间,林白心中生出解脱之感,只觉已证得大道,天地之间再无半点难解之事。
“师父,外面来了个人,自称什么相离真人,还说是您老人家的师兄,真是无耻至极,已被我打杀了!”
一仙气缥缈之地,妙妙和姜鱼自远方而来,恭敬上前作拜。
妙妙眼见师父闭目不语,就接着道:“还又来个人,说是玄阴道主,要投靠师父,我瞧她生的丑陋,就给赶走了!”
姜鱼也开口道:“师父,现今外面星河道主求见。他不知礼仪,不过念他徒弟叶清梦的面上,徒儿大胆让就他跪等了!”
“还有,无相道主也来了,说指点过师父。我让她撒尿照照,配不配指点师父!”妙妙十分强硬。
“好,你们做的好。”转轮道主睁开眼,正要赏赐,便见外面一道横贯天地的刀锋,以毁天灭地之势而来。
“贻笑大方!小小怀缺还不受死!”转轮道主大手一挥,登时镇压那刀锋,可还没等捏死怀缺,便见一脚踏地,头顶天的白发白须老者踏步而来。
那老者一挥手,丢出许多人头,从裴宁和秀秀开始,还有姜小白、杨欢,乃至顾倾水、李沉玉,一个个的都是纠缠极深之人!
“你是何人?”转轮道主吓坏了。
“天机道主。”那老者只一握手,日月尽落入其掌中,转轮道主欲要逃遁,却已不及,竟被捏为齑粉。
林白惶恐醒来,只觉体内金丹不见,却有道心缓缓凝结,似天道之意藏其中,又似本就是天道。
身上伤势愈发沉重,却有蓬勃回复之感。
握住葫芦,只觉已没了往日小儿举大锤之感,反而轻松自在,取用随心。
大难已过,只剩第九道劫雷洗去诸般阻碍,使天人贯通,便能证道功成。
只过了两息,第九道劫雷便即落下。
林白故技重施,身周雾气笼罩,一手握葫芦,一手托石盘,本命石盘转动,劫雷之威散去大半。
轰隆隆无尽雷鸣过去,林白盘膝于地,筋骨飞快修复,血肉生出。
淡淡元婴威压散出,天上劫云不再凝聚,却久久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