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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2章 草原王

    “我汉家的马苑模式,优点是需要的场地不大,基本可以完全按照圈养模式,来培育出马匹。”

    “但弊端也非常明显——院墙之内,跑不出来千里马;”

    “尤其是我汉家迫切需要的精良战马,更是很难在圈养模式下培育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过去这些年,边墙诸苑明明拥有最好的种马以及良种母马,培育出的马匹却有大半是驽马,战马则只有少半——平均每三匹马出栏,才能有一批战马入列的原因。”

    “——圈养模式,对于战马的培育,几可谓是百害,而无一利!”

    “再者,马苑圈养模式,仅仅只是不需要太大的场地,却需要成倍的草饲料、人力物力,乃至于钱金投入。”

    考虑到河套地区的开发迫在眉睫,刘荣也没有耽误太长时间,很快便召见了自己的太仆卿:塞侯直不疑。

    事实上,在绝大多数后世人看来,太仆卿这个职务最基本的本职工作,无外乎为帝御辇。

    说直白点,就是御用马夫。

    事实上,太仆卿在汉家官制当中的理论职责,也确实如此。

    如太祖高皇帝刘邦,为汉家所设立的第一位汉太仆,便是早在太祖皇帝潜邸丰沛之时,就已经因‘御术上佳’而在县衙任职,专门负责为官老爷们驾车的夏侯婴。

    那作为汉家第一任太仆,也就是理论上,全天下最会赶马车的人,夏侯婴的驾驶技术,到底到了怎样的地步呢?

    在太祖高皇帝尚还只是汉王之时,曾发生一件事。

    ——汉二年,自汉中还定三秦的太祖刘邦,纠结关东各路之后五十六万联军,东出函谷,以项羽弑义帝楚怀王为名,正式讨伐弑帝逆贼:楚王项羽。

    后来的事,大家也都知道了。

    联军统领汉王刘邦先胜后败——先攻入了项羽的都城:彭城,之后又被从齐地赶回的项羽杀的丢盔卸甲,五十六万大军灰飞烟灭,以至于‘睢水为之不流’。

    也就是在刘邦遭遇彭城之败,孤身自彭城向西逃命的路上,夏侯婴第一次展露了自己的马车驾驶技术。

    ——在逃命的路上,汉王刘邦在马车里急的根本坐不住,生怕被追兵咬住;

    为了减少马车的负重,使马车走的更快些,刘邦毫不犹豫的将嫡长子,也就是后来的孝惠皇帝刘盈,以及长女,后来的鲁元公主踹下了马车。

    这件事,也成为了后世绝大多数人或喜欢、或讨厌刘邦的来由。

    欣赏刘邦如此作为的,认为刘邦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帝业连儿女都可以抛弃,实在是颇具帝王风范!

    活该他坐天下!

    因此事而对刘邦感到不齿的人则认为:刘邦作为草根出生的造反皇帝,实在是无情无义,刻薄寡恩。

    连自己的儿女都能往马车下踹,当真是印证了那句:皇家无情。

    却是很少有人关注到这件事,最终的结果是:刘邦先后七次将儿女踢下马车,驾车的夏侯婴,也先后七次停下马车,将后来的孝惠皇帝刘盈、鲁元公主刘乐捡了回来。

    听上去,似乎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实际上,只要稍微细想一下,就能明白夏侯婴在这件事当中,所表现出来的驾驶技术,究竟有多么恐怖。

    ——刘邦能急的把儿女直往车下踹,身后的追兵必然不远!

    夏侯婴却能在如此紧要关头,先后七次停下马车,将刘盈、刘乐姐弟俩捡回来;

    关键的是:先后七次停车捡人,夏侯婴愣是没让追兵追上自己所驾驶的马车,将车内的刘邦、刘盈、刘乐父子三人送到了下邑,送到了周吕令武侯:吕泽的军营当中。

    没人知道夏侯婴是怎么做到的。

    除了当事人外,人们只知道后来,孝惠皇帝刘盈坐上皇位之后,最敬重的开国元勋功侯,即不是大汉开国第一相:酇侯萧何,也不是萧规曹随的平阳侯曹参。

    甚至都不是吕泽、吕释之等母舅!

    而是当年,曾先后七次捡自己上车的汝阴侯夏侯婴。

    为了表达自己对夏侯婴的敬重,以及彰显夏侯婴对汉家的功劳,孝惠皇帝甚至在未央宫外,直接设立了一个‘夏侯婴第’!

    虽然后来,夏侯婴在诸侯大臣共诛诸吕过程中的所作所为,没有对得起孝惠皇帝的敬重,但单从这一件事,也能看出汉初的政治生态,对太仆的要求是什么。

    ——首先,你得有一手出神入化的马车驾驭技术!

    就算达不到夏侯婴那种连捡七次人的程度,也至少要在重大政治活动中,做到该走走、该停停,不多走一尺、不少走一寸。

    如此登峰造极的驾驶技术——尤其动力来源还是活物:马匹,自然是非常考验‘驾驶者’的经验和天赋。

    当然,作为封建王朝权利决策中心最核心的‘三公九卿’的一员,太仆自然也不能是个单纯的秋名山车神。

    事实上,太仆真正需要具备的能力,是马政。

    至于驾驶技术,不过是个最基本不过的准入门槛。

    夏侯婴起于丰沛,本就是個县衙车夫,自然没有什么马政方面的才能。

    但在当时,华夏文明才刚结束长达数百年的春秋、战国,以及秦末纷争、楚汉争霸;

    天下十室九空,百废待兴。

    刘邦堂堂天子之身,御辇尚且凑不出八匹同色的马;

    萧何位列相宰,愣是连一匹属于自己的马都没有,只能坐着牛车上朝。

    皇帝、丞相都缺马,什么骑兵、马政之类,自更是无从说起,夏侯婴这才单凭驾驶技术,坐稳了汉家第一任太仆卿的位置。

    但从吕太后掌权开始——尤其是太宗皇帝开始专门在边墙兴建马苑,大力发展汉家的马政建设开始,太仆卿的职责,就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九卿,而不是纯粹的御用车夫了。

    到了汉家上一任太仆:桃侯刘舍,掌握庞大马政资金,以及汉家大半马苑的太仆卿,已经变成了类似少府那般,非天子亲信不可担任的要害位置。

    若非孝景皇帝意外的早早驾崩,先帝刘启大概率会在刘舍之后,为刘荣也培养一个忠心耿耿——且较忠于汉室,更忠诚于刘荣本人的太仆卿。

    只可惜,孝景皇帝‘英年早逝’——至少是较原历史过早离世,让朝堂内外有名的老好人、道德君子直不疑捡了便宜,做了太仆。

    直不疑这个太仆~

    怎么说呢;

    驾驶技术肯定是没得说——毕竟是中郎出身,又在奉常做过礼官;

    凡是有关礼制的事,在直不疑这儿就出不了半点差错。

    但在马政方面,直不疑就多少有点如今汉室,大多数汉官缩影的意味在其中了。

    ——直不疑,确实不怎么懂马政;

    但如今汉室,本就没什么人懂马政。

    若非弓高侯韩颓当这么个匈奴降将存在,汉家甚至连懂养马、懂骑兵的人都找不出来!

    所以,即便知道如今汉家,除了韩颓当外再也没人真正懂马政、懂骑兵,刘荣也还是找来了老好人直不疑,来沟通关于马政的问题。

    矮子里面拔将军嘛!

    毕竟这也做了几年的太仆,就算再怎么门外汉,直不疑也肯定突击补课学了点专业知识。

    果然不出刘荣所料——直不疑不懂归不懂,却也像模像样的接过了话头,顺着刘荣的话说了下去。

    “陛下所言甚是。”

    “过去这些年,弓高侯曾不止一次于私下同旁人说:我汉家的马政,投入实在太高、耗时实在太久,实在是再笨不过的笨办法。”

    “若非是降将之身,不便罔议国朝大政···”

    如是说着,直不疑还不忘一阵摇头叹息,做出一副为韩颓当感到唏嘘的驾驶。

    就好像在直不疑看来,如今汉室最适合担任太仆、主持马政的,正是韩颓当无疑;

    与此同时,对于自己‘抢了本该属于韩颓当的太仆之位’,直不疑似乎颇有些羞愧和无奈···

    只是在刘荣眼中,直不疑这番作态,却是更加印证了如今汉室,懂马政的人究竟少到了什么地步、官员对马政的了解,更是稀薄到了怎样的程度。

    ——韩颓当对如今汉室,马苑圈养的马政模式有看法,这是朝堂内外众所周知的事。

    但韩颓当之所以发了这么多年牢骚,却始终没有把这件事拿到朝堂上去说,并非是因为韩颓当受限于自己‘降将’的身份,而不便在这种重大国策上发表看法。

    事实上,过去这些年,韩颓当虽然在朝中谨小慎微,没有什么存在感,但真遇到什么非说不可、除了自己没人看出来的问题,韩颓当那也是该说就说,毫不含糊!

    至于如今汉室的马政——韩颓当当然知道这种模式的诸多弊端。

    但韩颓当也同样清楚:如今汉室的马政,之所以会用这种‘再笨不过的笨办法’,恰恰是因为汉家的马政,乃至于整个汉室的畜牧业,都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生产资料。

    ——草场。

    一如农耕文明耕种,需要粮种作为‘初始资金’,农田作为生产资料:畜牧业的发展,也同样需要‘粮种’和‘农田’。

    ‘粮种’自然是牧畜群;

    而‘农田’,则是草场。

    如今汉室,之所以要大费周折——又是动辄数千上万万钱的资金投入,又是向全天下人收取干草、秸秆税,却偏偏放着草原游牧之民那经济实惠的畜牧模式不用,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没有草场。

    长安朝堂每年上万万钱的投入,每年收上来的数百万石干草、秸秆,动辄十数年的马苑兴建、培养周期,都是为了弥补汉家在生产资料:草场奇缺的先天缺陷。

    所以事实,并非直不疑所认为的‘韩颓当碍于降将身份不便说’,而是韩颓当自己也清楚:汉家的马政,并不会因为自己指出问题所在,就能得到解决。

    ——草场这个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

    在这西元前——至少是在如今汉室,草场和矿场一样,属于纯天然物资,根本无法通过人力去创造。

    所以,韩颓当这些年只是发牢骚,却根本没有将这件事拿到朝议上说。

    ——说了也没用啊!

    光指出问题有什么用?

    不带着配套的解决方案,那提出问题就是毫无意义的。

    作为在草原上土生土长的‘游牧之民’,韩颓当清楚的知道这一点。

    作为后世来客,拥有数千年历史视野的刘荣,也明白这一关键。

    但除了这二人,如今汉家,恐怕就没多少人,能看透这个问题的本质了。

    ——没看到连‘矮子里面拔将军’拔出来的太仆直不疑,都没看透这个问题的本质吗?

    于是,刘荣也就没兴趣再同直不疑,说自己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的下半段话了。

    ——如今汉室马政的马苑圈养模式,确实是有诸多弊端;

    汉家明知难为而为之,实属无奈。

    至于草原游牧之民所采用的经济实惠型畜牧业发展方向,看上去是很不错,但实际上,汉家却根本无法照搬硬套。

    现如今的草原,畜牧业之所以成本低廉,最主要的原因是现在的游牧之民,是人如其名的‘游牧’之民。

    准确的说,他们采用的,并非后世人刻板印象中的畜牧业,而是专属于这史前时代的游牧。

    游牧,畜牧,一字之差,却是让二者所需要的投入、运作成本,呈现出了极为夸张的两个极端。

    畜牧业,就是要砸钱!

    而游牧业,更像是一笔无本儿买卖——带着牛羊牧场在草原一路走,一路吃,只要牧畜不大范围死于天灾人祸,就稳赚不赔!

    而这样的模式,显然不是如今汉室——乃至于任何一个华夏封建王朝,所能完全效仿的。

    要想为华夏文明点亮‘畜牧’这一科技树,刘荣首先要做的,是摸索出一套更适合华夏文明,更贴合农耕文明的畜牧模式。

    比如:限定区域的小范围游牧;

    比如牧民定居某处,并于每年的固定时间回到居所。

    再比如······

    “再比如~”

    “分封·······”

    ···

    “封草原王啊~”

    “嘿;”

    “就怕一招不慎,搬起石头,砸了朕自己的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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