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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3章 士大夫的大胜利?

    “阿父可听闻外面是如何说的吗?”太尉府中,羽林中郎将朱皓问他的父亲朱儁道。

    “可是谁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谗言?”朱儁问道,他明白他这个儿子最大的缺点便是总喜欢把人想得太好,对人缺乏防范之心。不是说真诚待人不好,但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值得真诚相待的。

    都已经是朝中重臣了,轻信人的毛病还是改不了。

    朱儁也很无奈。

    朱皓见他父亲说的这么露骨,有些赧然。其实朱儁不止一次地提点过他这个问题,可他也不能因为一些小人而对君子冷脸相对吧……是以,在看人的眼光没有变化的前提下,朱皓也只能继续没有识人之明了。

    他应承道:“阿父放心,儿这就同那人断绝关系。”

    朱儁听罢更是忍不住叹息。

    在长子死在交州后,他对于次子朱皓不可谓不关爱……朱皓是个好人,可太好了,也太容易相信别人了,这让他这个老父亲如何能不担心朱皓以后因此被人诱骗利用。

    若他只是个无权无势的人也就罢了。

    想到这儿,朱儁决定趁着自己还在洛阳,还有些精力,一定要好好教导朱皓。

    若是始终教不会……朱儁觉得,朱皓当个富贵闲人也挺好的,免得步了朱符的后尘。

    “你都没说那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话,只因我这一问,便决定与那人断交……你觉得,儿戏否?”朱儁问道。

    朱皓有些委屈地说道:“我以为阿父知道了外面的说辞,且儿如何能违逆阿父呢?”

    “我何时教过你如此迂腐的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难道见到父亲犯错,做儿子的一味顺从而不据理力争,就是符合孝道的吗?”朱儁继续追问道。

    朱皓想了想,说道:“现在外面都说父亲和司空公为了自己的权势,而损害三公府征辟贤能的职责,他日野有遗贤而朝廷不能用,皆是今日之过……”

    “阿父,其实我觉得有些道理。”

    他话音刚落,却听朱儁冷笑着评判道:“的确是谗言……”

    朱皓面容一僵。

    朱儁接着说:“我且问你,那人是不是说什么三公府中自三署郎官中选举出的官员多了,不利选贤举能之类的话?”

    朱皓如实答道:“他是这么说的……而且他还说,三署郎官中多以权贵子弟为主,便是最多的孝廉……今也多是豪族子弟,若是三公府再不多给贫寒子弟机会,只怕贫寒之家会越来越难。”

    “儿还记得,在阿父之前,我家祖上并未有什么高官。”

    朱儁说道:“你可还记得我曾教过你的,作战之时,若想要佯攻诱敌,该如何做吗?”

    朱皓虽然没真的领兵打过仗,但理论知识倒是很丰富,当即答道:“没有佯攻。”

    唯有真正的进攻,才能骗过敌人。

    眼见着朱皓在得出答案之后竟不再细想了,甚至连目光都变得清澈起来,朱儁一时有些无言。

    好一会儿,他见朱皓还没有反应,终于忍不住解释道:“他对你说的话并非假话,所以你才认为他得出的结论是对的,可你有没有想过,他对你说的话并非全部的实话?”

    “你可知三公府的属吏,有多少出自豪族?”

    “而今贫寒子弟踏入仕途的机会较之以往多了许多……乡里多兴教育,又有郡国学校作为二千石考功功绩之一,辅以试举之法。诚然,乡官里吏起点颇低,大部分乡官里吏约莫一生如此,但其中总有人能脱颖而出,乡官里吏未必没有成为公卿的一日。”

    “公府征辟名额的减少,受损最大的,是那些居于乡中,靠着所谓名士点评而扬名的处士。其中固然有贤才,然亦不缺滥竽充数之辈。”

    朱皓听了,明白自己再度偏听偏信了,他对朱儁拜道:“阿父,这一回儿真的明白了。”

    朱儁也明白了,这件事朱皓的确明白了,但下次碰到别的事还会再犯。

    他忍住了叹气的欲望,语重心长地对朱皓说道:“以后遇事,三思而行。凡是你觉得没有把握的,宁愿闭嘴也莫要多言。”

    “阿父,儿记住了!”朱皓保证道。

    朱儁倒是相信朱皓能把他的话记在心里。

    面对这种情况,他也只能以观后效了。

    所谓“三公府的征辟之权”被侵占,不可避免引起了一些议论,其中针对的便是朱儁和陆康了。

    在局外人看来,当然就是两人为了领“平尚书事”,连士人的操守都要了,置“祖宗之法”于无物,虽然祖宗之法早就不是金科玉律了。

    “真要觉得自己怀才不遇,那就去参加试举啊,莫要觉得乡吏位卑,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陆议丝毫不惯着那些在私下里恶意中伤陆康的人,在他看来,这些人根本不成气候……就算在民间有些声望,也只是虚名罢了。

    “若是觉得以乡吏入仕太慢,难展胸中抱负,就算当不了太学生也能去太学论经啊,才学越论越明!”

    陆议说着,环顾四周,他的话不是没有漏洞,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来同他辩驳的。

    陆议稍加思索便明白,这是因为他的从祖父陆康至今还是司空,只是手中可以用来自行征辟的名额少了,又不是没了……一些人暗中中伤朱儁和陆康,心中指不定有多期盼着能够被两人征辟呢!

    想清楚了这一点后,陆议的头又扬的高了点。

    若是有人真敢上来同他论一论,即便观点不同,他也会高看对方一眼,至于现在?

    ——一帮鼠辈!

    与此同时,正在病中的董卓也得知了这一消息,他在病榻之上拍着床榻对董旻说道:“只恨我这病来的不是时候,不然这骂名,我乐意背啊!”

    朝局的变化显然并没有就此结束。

    在光熹八年的十二月,自中平元年开始就再度出现在汉家政权之中,至今已经存在了十四年的大将军之职,终于再度被撤销了。

    与之一同被撤销的,还有骠骑将军。

    而何苗与董重则是担任了天子新设立的散骑一职。

    散骑和侍中类似,是天子近臣,但外戚本就与天子相近,士大夫只觉得高兴,因为两个外戚都失去了开府征辟属吏的权力。

    这时候,一些理想主义的士大夫们忽然发现,他们早年间所寻求的避免外戚与宦官干政,竟然在这种时候,以近乎水到渠成的方式完成了。

    于是不知从哪一刻,也不知从谁开始,士大夫们开始了一场自汉和帝时代以降,外戚宦官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局面消失后的集体狂欢。

    整个雒阳都弥漫着欢快的氛围,结合着雒阳的夜市和越来越热闹的里坊,平民百姓也趁着冬日农闲之际加入了进来,并朝着天下州郡扩散而去。

    什么?何苗还以散骑领平尚书事了?

    那能一样吗?

    同样是领平尚书事,散骑凭什么跟三公比啊!

    而且,那可是何苗,一位当了这么多年大将军,从未有过跋扈之举的何苗——人家可是贤臣!

    至于其他的杂音,在如此大的胜利面前,早已无人问津了。

    ……

    而这种氛围,也传到了皇宫之中。

    蔡琰几番欲言又止后,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夫君,妾近年来观夫君治政颇有感悟,此前夫君去开封县时,更以妾代为治政……可如今之事,妾尚有不解。”

    “光武之时,分内外两朝,以内治外。至和帝时,虽有宦官外戚之患,然仍以内治外。但今妾观夫君有意将尚书台推至外朝,不知何故。”

    刘辩笑着对蔡琰解释道:“昔日内臣与外朝相对,今之尚书台还未完全沦为外朝,而朕所等的制衡,也还未真正成长起来。”

    士大夫就此一家独大了吗?

    独大是真,但一家是假。

    或者说,士大夫的独大一直都是现实,就算是外戚和宦官借助皇权起势,若要将权力外延,最终也必须用到士大夫。

    但士大夫从来都不是一条心的。

    就算是大明自嘉靖之后,皇帝和大臣之间的关系宛如仇人的时候,士大夫们也不是一条心的。

    蔡琰一向聪慧,在刘辩身边耳濡目染之下,寻着刘辩的思路,很快就说道:“夫君所指的,莫非是试举?”

    “知我者,昭姬也。”

    随着太学策试和郡县试举的进行,科举选材正在渐渐取代公举征辟。有师徒情谊的门生倒也罢了,举主和被举者的故吏关系的存在会越来越少,虽然科举也会衍生出类似于“座师”这样的存在,然只见有故吏为举主守孝者。

    在世家门阀尚未真正成型的当下,即将加入士大夫大家庭的,是从乡官里吏这条千军万马所过的独木桥中厮杀出来的寒门子弟。

    这些寒门子弟从豪族看不上的乡官里吏做起,虽然在教育资源上有着天然的劣势,但他们同样有着更多的基层经验。

    蔡琰见刘辩对于那些参加试举的人报以厚望,当即提醒道:“夫君若是打算重用他们,官吏考评,须得慎重。”

    说完后,蔡琰忽然意识到,自己没必要多言,因为刘辩必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刘辩笑着拱了拱手道:“多谢皇后提点。”

    蔡琰见状,却是学着士人的样子拱手回礼道:“寻常之见,何必言谢?”

    随后夫妻二人相视一笑。

    相比于士大夫,外戚和宦官的下限还是太低了,用他们来制衡士大夫从来都是一把双刃剑。

    而且不用他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制衡……不说重新打下天下的光武帝,明章二帝治理天下时,外戚和宦官还不成气候呢,不也有明章之治吗?

    刘辩暂时也没有废止两者的打算,万一以后还能用到呢,毕竟历史早就用实际证明了,这两者用起来是真有效果,就是别问效果如何。

    ……

    与此同时,面对如此大的变化,习惯了原本尚书台制度的尚书和尚书郎们也有些不太适应。

    不过,面对着久在尚书台的荀彧,以及才从校事校尉任上被调来的贾诩,尚书台中并未闹出什么幺蛾子。

    其实孔伷心中还是有些想法的。

    他所在的由客曹改变而来的礼曹虽然掌管了祠祀事,但祠祀事看似很尊崇,可一切皆有定制,缺乏实权,而且与之交接的太常更是蔡邕,而羌胡朝贺事就更不用多说了。

    在荀彧主导的改革中,礼曹的事过于少了。

    以往孔伷在这种时候还能美滋滋地替别的曹分担政务上的压力,可现在,他手底下的尚书郎只剩四个了。

    虽然自入尚书台以来,孔伷就被荀彧压了一头,他也不得不承认荀彧的才华,可面对礼曹的现状,他是不怕跟荀彧争上一争的。

    只是……

    “孔尚书有何事?”

    孔伷瞧着正在同荀彧相谈甚欢的贾诩……一直以来,孔伷内心都有些害怕执掌校事部的贾诩,因为他害怕某一天贾诩拿出他曾经和何颙、伍琼等人非议朝政的证据。

    何颙虽然回来了,但何颙已经在右扶风付出了代价,孔伷可没有。

    瞧着贾诩脸上的笑容,孔伷总觉得贾诩笑容里藏着尖刀。

    原本准备的话根本说不出口,最后只说道:“已是腊月,值此辞旧迎新之时,今岁不同于往年,我是想问一问,可要趁此机会庆祝一番?”

    荀彧想了想,答道:“自无不可,我观民间的风气,本就很喜庆。”

    贾诩只在荀彧说完后附和了一声。

    可孔伷瞧着贾诩的目光,总觉得自己被贾诩看透了。

    而等到孔伷离开后,贾诩忽然叹了一声,对荀彧说道:“文若,你信不信,孔尚书此次来并非是为了他方才所言之事?”

    他就这么可怕吗?

    贾诩有些无奈。

    尚书台中,如这般表现的,孔伷不是第一次,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荀彧对孔伷还算了解,其实已经大概猜到了孔伷的想法。面对着贾诩,他正在要不要说一句善意的谎言中犹豫不决,还没做出决定呢,忽听贾诩说道——

    “文若,你的犹豫已经出卖了你。”

    荀彧只好安慰道:“待到尚书台中的官吏都了解文和的为人后,他们会转变态度的。”

    贾诩听了心中暗想:那可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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