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翼山城南门深邃而幽暗的城门洞,驰过城门,苏道山再度来到了野外世界。
和近十日前刚来这个世界时一样,城外还是一片荒凉的景象。没有城墙的阻挡,风沙就仿佛瞬间提升了几个烈度。一出城门就劈头盖脸地打过来,让人睁不开眼。
而城外的流民营地,看起来远比当日进城之时更凄惨。
之前虽然人人衣衫褴褛骨瘦如柴,但至少到处都能看到人。而如今,营地街道空空荡荡的,许多搭建的棚屋已经倒塌了,变成了没人管的废墟。地上污水横溢,到处都是垃圾。
之前最热闹的雇工区此刻也看不到几个人了。眼见有人策马飞驰而出,几個蓬头垢面的汉子便站起身来,一脸希翼地张望。等看见马队不停的时候,又落寞地重新坐了回去。
远远看去,他们就像一尊尊石化的雕塑。
而在更远处,有烈火熊熊燃烧。空气中充斥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那是在焚烧尸体。
这些流民本就食不果腹,徘徊在生死线上,虽然只是短短两天时间,但因为饥饿和疾病死去的老弱病残就成倍增加。
而为了生存,流民营地的大多数人都选择了离开。一些人选择了去别的城市或流民营地寻找机会,一些人据说则干脆进了深山。
虽然整个世界都被幽火侵蚀,生长的植物都充斥着致命的幽毒。但山中毕竟还有已经适应了新生态的异兽。如果只吃这些变异野兽的肉的话,幽毒的积累就较为缓慢。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饮鸩止渴。都知道到最后,人体会随着幽毒的积累而不断变异,最终化为没有神智的疯傀。
但对于这些已经挣扎在死亡线边缘的流民来说,这已经是最后的办法了。
作个饱死鬼总比作个饿死鬼强。
没有过极度饥饿经历的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那种可怕的滋味的。饿到极点,人已经失去理智了。他们宁愿被幽毒侵蚀,甚至宁愿自己葬身在野兽的利爪之下,也不愿意这么熬下去。
随着战马飞驰,城门和流民营地渐渐被抛得越来越远。
苏道山心情有些沉重。
从原世界过来才不过十天时间。尽管他已经很努力地去理解并融入这个世界了,但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难以接受。和这个世界比起来,自己在原世界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堂。
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有水有电有wifi。下了课三朋四友路边喝酒撸串,不想自己做饭还可以点外卖。每天最闹心的,居然是周边馆子都吃腻了,不知道吃什么。
而自从来了这里,即便身为世家子弟,每天餐桌上的吃食也都是品种单一且见不到什么油水的。这些日子下来,苏道山觉得自己身上的矫情都被现实冲洗得干干净净。
要是能吃上一顿火锅……苏道山忍不住想着。旋即就觉得,放在眼前的凄惨景象面前,仅仅是这么想想都是一种罪过。
胡思乱想间,一行人已经奔出了几里路。从城外平原转入了地势起伏的小丘陵地带。
四周的山坡说高不高,但说矮也不矮。从二三十米到上百米不等。
之前苏道山站在翼山城墙上往下看,看见的就是一团团弯曲的,宛若躺了无数蚕宝宝一般的地势。而若是换个角度瞧的话,这些起伏的山头连接在一起,又宛若树叶的脉络。
也正是因为这种地形,才有了翼山城。整个翼山城城墙,就是以这些小山为根基修筑并连接起来的。
山坡上的植物稀稀落落,而且看起来有些诡异。前世的青山绿水所呈现的那种赏心悦目的绿色,在这些变异植物身上却呈现出一种如同刷上去的油漆一般的死板感觉。
而且,即便是这点死板的绿色,也都显得斑驳凌乱。枝叶上,树干上,到处都夹杂着大量的灰白,黑褐,深紫等颜色。使得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种病态感。
“二少爷,小心路边的灌木丛,”冯庭提醒道,“一旦被荆棘挂伤,就会被侵入幽毒。虽然毒性轻微,不足以致命,但也很难受。”
“会有些什么症状?”苏道山把马往道路中间拨了一点,远离了路边的灌木,问道。
“会发烧,身上起斑,脱水,抽搐,甚至意识不清。”冯庭道,“就算是医师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有扛过去。或者去奉元殿找神使帮忙。可如果中毒太深,就连奉元殿也束手无策。”
“高品武者呢,”苏道山好奇地问道,“也抵抗不了吗?”
“这种幽毒很阴险,它不光是顺着气血走,而且会深入骨髓,侵染所过之处的任何筋肉和器官,因此,光靠内炁很难将它逼出来,最多只能暂时减缓一下症状而已。”
苏道山默默地点了点头。
继续前行,在顺着道路转过一个山脚的时候,忽然,苏道山感觉到了什么,转头向右后方看去。
“怎么了?”奔行在旁边的冯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脸困惑地问道。他的目光所及之处,空空如也。就只是一个荒凉的小山包而已。
“没什么。”苏道山看了冯庭一眼,从他茫然的神情和空洞的目光中确认他什么都没看到,于是一脸木讷地摇了摇头,“刚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许是听岔了。”
“哦,”冯庭对这位行君子之道的二少爷,倒是没有半分怀疑,点点头,指着前方道,“我们快到了,前面就是戍卫堡了……啧,人还真不少啊。”
城南戍卫堡,已经出现在了一行人的视野中。
苏道山对这里还算熟悉。毕竟,十天前他就是在这座长宽只有一百米的小土堡城墙上醒过来的。
此刻,戍卫堡大门前的空地上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有被调派来的城卫士兵,有城中各坊抽调的自由武者,更有世家子弟和他们的随从护卫。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地排着队,在几个身穿烈火军制服的武者指挥下,依次进入堡内。
苏道山跟着冯庭加快了速度。
他没有回头。
而就在他右后方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漂亮的小女孩,正悬浮在半空中,静静地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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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戍卫堡,已经变成了一个嘈杂的军营。
赶来报到的丁字营士兵将小小的土堡挤了个水泄不通。还有更多的人在陆续赶到。大家奔忙来去,一派兵荒马乱的景象。脚步声,叫喊声,争吵声,不绝于耳。
苏道山牵着马,和冯庭等人一起进了戍卫堡。
只见中央空地上,每隔十米就放着一张桌子,一共三张。每一张桌子后面都有一个烈火军人在进行登记。不远处,一名身材高大目光锐利的烈火军官正在和几名身穿制服的城卫交谈着什么,从他肩膀和袖口的标记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位二等虎尉。
这是除了翼山城的烈火军营统领高守全之外,苏道山所见过的军级最高的人了。
高守全是一等虎尉,而城卫统领王陆良则只是三等虎尉。
军级系统,是人类在对抗幽族的百年战争中,发展并建立起来的一个大陆通行的军队等级系统。
类似于地球的军衔,但不同的是,兰卓大陆的军级系统是整个大陆所有国家统一的。也就是说,一个熙国士兵的军级不光在熙国受承认,在靖国,卫国等其他国家的军中也受承认。
无论这个人当时在哪里,只要是受征召与幽族作战,军级就受到统一的承认。
军级从下往上,分别是精兵,甲士,虎尉,龙校和将军。
这个系统是各国共同对抗幽族时自然发展起来的,也是如今大陆秩序最重要的根基之一。
当然,也正因为如此,军级的控制极严,不是随便晋升的。
精兵还好,无非就是一二三等。区别只是俸禄不同罢了。在职权上,通常没有什么实际差别。三等兵殴打一等兵这种事情,在军中屡见不鲜。并不视为犯上。
除非对方担任了诸如队长一类的职务。
但到了甲士这一级,就不一样了。
首先,能成为甲士的,只有武册上有名字的武者。其次,要晋升到甲士需要在军中积累足够的功勋才行。
因为到了甲士这一级,就已经进入官衔行列了。在军中是拥有一定的职权的。只要在军中一天,一名甲士的月俸可以轻松养活一大家人。未来晋升的起点也高得多。
若是晋升到虎尉,那更是鱼跃龙门。放在旧纪元,跟中举也差不多。
就拿苏家堡的几个老兵来说,当年跟随曾祖苏启鸿征战,军级最低的都是三等虎尉。哪怕解甲归田到现在已经几十年了,还在军中领着一份饷,逢年过节还另有孝敬。
平日里,就连高守全和朱子明见了面也要赔个笑脸。
由此可见军级的重要性。
不过在这个朝廷、世家和宗门共治天下的时代,世家和宗门终究是有一些特权的。而每一年的甲士名额,便是特权之一。
例如身为雷云门内门弟子的米琅,并没有什么功勋,却能够在刚加入城卫的时候就得授二等甲士,便是这种特权的表现。
一来,能考入宗门的都是天之骄子。米琅以雷云门内门弟子身份加入军中,身份地位自然跟普通武者不同。
二来,有周家,岳家,汪家和雷云门在后背撑腰,米家虽非世家,但拿一个甲士名额还是能拿到的。
但甲士就已经是一座城市能给出的最高军级了。在往上的虎尉,龙校等军级,根本就不在城卫体系的权限之内。就连王陆良这个三等虎尉,都是由朝廷擢升的。
而且,像米琅这种当了甲士没几天就死了的,也并不会导致这个名额空出来。每年的名额都有限,城卫想要再擢升一个甲士就只能等来年了。不是死一个就能把位置给另外一个人的。
“他应该就是丁字营的营统领了。”苏道山心头暗自揣测。
如果是丙字营的话,营统领军级应该是一等虎尉。而若是乙字营的话,应该是三等龙校。一位二等虎尉来担任一个丁字营的统领正合适。
几个护卫将马牵去了马厩,苏道山跟着冯庭一起,选了一个队列耐心地排在后面。
而环顾四周,他发现,在自己之前已经有许多世家子弟完成了报到,正站在一旁三五成群地聊着天。岳世峰,林烜,朱学康,汪明哲……
忽然,苏道山眼睛微微一眯。
他看见了周青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