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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降大任 64夜深人不静

    凤儿盘坐于床上运习功课,衣袖轻飘眼眸迷离,烛灯已不知何时熄灭,凌波端坐静默,乃是冥练修心,与睡眠仿佛却多一份知觉。

    凡练功者越是功力高超,其眠与炼则越是接近,终成统一,所以不同于习武,习武讲形动、忌僵,练功讲形静、忌躁。是以出类拔萃者,其武功与庸庸碌碌之辈、截然不同,其动静之间,已透成败之数、已蕴生死之源。

    “真美啊!师姐,我出去看看,一会就回……”梦儿说着纵身穿出窗户,她也不管师姐是否赞同,似乎她已谙熟了大师姐的宽容。

    月色虽清明,但夜已渐深,为了不至于引起、不必要的惊扰,梦儿避开道路,在屋宇之上飞驰,足尖偶尔蜻蜓点水,衣丝曼舞、犹如肋下生翅。

    梦儿远远望见、城南外有一高塔,琉璃瓦在月光照耀下、斑驳闪烁,周围树木零落滋生,阴影一直绵延到城墙脚下。

    抵近才看清周围是一寺院,月光下依稀可辨,大门楣匾上泛着微光的楷体字‘慈恩寺’,禅门紧闭、僧人早已入定。

    梦儿环视一周,看清此塔乃方形,正拱门上写着‘雁塔’二字,虽只有七层堆筑,却是异常挺拔。

    此前,三姐妹在西域于阗国,也见过诸多浮图,不过多数矮小,远不及此塔宏伟气派,是以梦儿好奇来赏。

    梦儿微运玄功,轻轻纵上近二十丈的雁塔顶层,刚一落脚便察觉脚下一层、浮图内有淅淅索索的异动,又稍微运功凝神细辨,闻听有两人窃窃私语,似乎是在摸索不停寻找什么。

    梦儿也不理会,驻足塔顶极目远眺,享受中原大地、山川、城郭的优雅底蕴,幼年所学的名家妙手,不再虚幻遥远,诗辞似乎侧耳可听,经典俨然触手可及,心驰天地、神游日月,好一副恬谧的红尘古韵图。

    俯瞰月色如水,洒得遍地银光涌动,山峦起伏郁郁苍苍,有思恋在荫翳中流离,凉风阵阵,引缕缕暗香飘来,静夜中,却比西域冷峻孤傲的垂月,另有一番柔情。

    长安城已非昔日王气所在,个中虽经刀剑摧残战火几度,却依然是参差十万人家,街巷纵横屋宇绵延,早已收敛了数百年、追逐奢华之浮气,千里之外、望处仍不着边际。

    “当……当……当……平安无事了……”

    三更敲过,似乎也惊动雁塔下层的慌张,隐约有极细微的声音,从宝塔底下传来。

    “怎么没有!平头鬼这小子有没有记错,我们找了近一个时辰也没发现,会不会是附近的小雁塔……”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红衣、体形稍胖的男人,好在身材高大,看上去胖而不肥。

    只见他左手举着蜡烛,右手拿着一柄金鱼形的弯刀,不时地用刀尖在物架上、捅捅这个挑挑那个。

    旁边的黄衣人身材仿佛,但长相显得格外瘦削,腰间则别着一支蛇矛短枪,双手不停地翻弄纸张,显然是在寻找什么宝贝东西。

    地上满是凌乱的佛门书籍,什么《大菩萨藏经》、《成唯识论》、《大毗婆沙论》、《摄大乘论》等,满地纸张飘飞。

    红衣人陡然瞥见、地上翻动的纸面,有一人盘腿端坐的影像,倏忽在眼前飘过,刀尖快疾无比,一下抵住纸张的动荡,微一凝思又弯腰拾起,红衣人回过头来再看,却是一本《显扬圣教论》。

    “显扬圣教?”红衣人嘴里嘀咕、心中疑惑,显然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

    “中原有五行教,云贵一带有白莲教,这‘显扬圣教’倒是没听说,带回去兴许有用,秦平头把这本拿着。”

    那个叫秦平头的黄衣人闻言望望,心道这本书原是自己先前丢弃的。

    “殷大哥,这是武功秘籍吗?实在看不出……”黄衣人摇摇头,最终还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将书籍往怀里一塞。

    这两人都是神武通的属下,红衣人姓殷名叫远志,是神武通属部中三十六名分带之一,年纪不大三十刚出头;黄衣人姓秦叫蛮好,是神武通的一个小平头,比殷远志年长三岁,但面色灰暗长相老惨,不比歪瓜裂枣强多少,看上去更像四十多岁光景。

    秦蛮好虽然年长,但武功手法较差,在神武通混了十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仍旧是一个初阶平头,论级别还在姓殷的之下,所以总是管殷远志一口一个大哥,两人都是神武通的低级部众,属西路统领巴连青的麾下。

    “秦平头,这层塔楼里没什么名堂了,到上面一层再看看,妈的个头!都已三更天了,耽误这么久,老子的好事全他妈的给废了!”

    姓殷的显得有些不耐烦。

    “姽精龄这小子说,有个少林寺破戒的和尚告诉他,慈恩寺有佛法秘籍叫《瑜伽师地》,乃佛门精华所在,是唐朝一个大和尚,从西域捎带回来的。少林寺原先也有,后因藏经阁意外火起,致此经损毁大半,是以后来依此练习出的瑜伽功,总是不伦不类。还说当年达摩佛祖一苇渡江、一日遍访中原名山大川,若无此功融通断不会、如此随心所欲潇洒自如,比那个、那个《解深密经》厉害的多……”

    “然则,平头鬼为什么自己不来,却告诉你一个小小的平头,而不去禀告西部统领,这等大功劳不要、还想要什么?何况这几日来,我也在暗中观察,慈恩寺的大小和尚,半点不会武功,又怎能藏有什么武功秘籍,平头鬼说的只怕真是鬼话!”

    “殷大哥!你错怪平头鬼兄弟了,姽精龄与我是两肋插刀的生死兄弟,他后来跟我说过,原本是打算单枪匹马做这门买卖的,未曾想到半个月前韦副统领有令,责其在灵州跟踪暗查一帮西域来的黑衣人,据说是叫什么大食教,起初还稳当后来大概是被发觉了,大食人马匹神异非凡,平头鬼坐骑一下就给甩远了。

    过了七八日终于在延州找到了,平头鬼决定偷他几匹马试试,这五六匹马始终有人看管,直到第三天才找到机会下手,刚骑上马背隐约眩晕,知道一定是中了西域人的毒,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喊道,哲布天使的‘红孩儿’跑啦!有人偷马,快追!”

    殷秦两人所说的姽精龄,也是神武通的一名部属,因为和秦蛮好是铁哥们,且级别也与他相同,所以神武通内同等地位兄弟,包括殷秦二人往来就称呼他为平头鬼。

    姽精龄因刺探大食教的内情,由西至东隐秘、跟踪近一个月,最后被大食教徒发现,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盗取了大食教的一匹宝马逃离。

    平头鬼不知,大食教徒在马厩周围的监视盲点、下了好几处特制的秘毒,这是一种传导神经毒,一旦沾染皮肤就能快速渗透,首先麻醉毒害人的神经。

    若是渗透部位接近中枢神经,则毒发时效愈加显著,若百日之内,还不能治愈、或抑制住毒素,最终将暴狂失去人性,与狂犬病人无甚分别。

    平头鬼当时只觉、右肩颈骨剧痛,那是他在翻越马厩棚顶时、不慎碰到毒液,昏迷中只得左手死死、抓住马鬃毛狂奔,幸亏外围有神武通的人接应,等到他醒来时,已躺在泾州西屏大院内。

    “十天前我顺道去看平头姽,这小子时而昏迷时而清醒,满头是汗不停地要喝水,胡话连连老是说、在太阳底下被人追赶,奔跑力竭找不到荫凉急死了。一见到我来就喊秦大哥,快找东西挡挡太阳,狗日的太阳又毒又剌,非把他晒死不可,他中毒的不轻,据说连宋双绝也医不了。三天前我又去看他,他要我端水给他喝,我这回特意带了一块纱布,‘万灵纱布’!殷大哥没听说吧!”

    两人爬上木梯,在第七层塔楼隔室中,边翻边讲毫无顾忌。

    “没听说!只听传言罗浮山有‘万灵金丹’,就是坊间盛传的万灵丹,食之,能度万岁,能解千毒,能避百死,寻常人是无缘见识的……”

    “殷大哥果然见多识广!其实这万灵纱布,乃小弟胡诌之语,不过是沾染了一些‘万灵丹’的药液,将此纱布浸泡于汤汁,给姽老弟服下立竿见影,平头鬼再也不怕什么辣太阳了,鬼话自然也没了。只是口渴解不了,水比常人喝的多得多,自是不需人照料了,但右肩颈骨断损,虽痊愈再练武是不成的,尤其……”

    “嗯!肩颈骨重损之人,武功纵使不废也差不了多少,感激之余将秘密、告诉了你老弟,做一个顺水人情,呵呵,这倒不像有假!”

    “殷大哥只知其一,平头鬼所以没有禀告西部统领,乃是此事没有准头,万一找不到秘密,那就是谎报军情!以巴统领爆竹脾气,非把姽精龄炸死不可,嘿嘿!所以这才有小弟、陪殷大哥前来探路……”

    秦蛮好贼眉鼠眼、转了一圈,皮笑肉不笑一声,停住不说了。

    “这么说,还是秦平头够义气,若是今晚能找到秘密,大哥我会在原统领面前作证,兄弟你大功一件!那时,你秦老弟职位、定在我之上,少管一职非你莫属,呵呵!”

    “哪里哪里!兄弟还是在殷大哥手下,嘿嘿!做事有劲头……”

    “废话少说!咱们加紧些查找,今晚一定弄个水落石出,秦平头你在这里,仔细寻找,我去隔壁经书架看看,或许能有意外发现。”

    殷远志将弯刀夹在腋窝下,举着蜡烛走到秦蛮好的右侧,背对着他,在经书木架上一一查找,几乎每一本都被抽出翻找过。

    “找到了,找到了,一定是它!《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秦平头一字一字地叨念,激动之余,声音有些颤抖。

    殷远志右手正在经书木架上忙活,不停地抓过书脊抖抖甩甩,时不时地拿出一册哗哗拨弄,似乎他能在一瞬间、就看出其中的秘密,因为是全神贯注地查找,所以他并未察觉出,秦平头的一举一动、有何异样。

    此时,姓殷的正在翻看《大般若经》,里面有很多图谱坐姿,旁边还有若干文字注解,虽然一时不甚明白,但猜想一定是一门练气法式。

    殷远志没有大喊大叫,顺势往怀里一揣,然后才侧身过来,打算瞧瞧秦平头的发掘,到底有什么值得兴奋的名堂经。

    秦蛮好正高兴得忘乎所以,准备喊殷远志过来辨认,陡然抬头发现,塔楼拱门之外的回廊边,隐约有一白衣人,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揉揉眼睛,细看长衣飘飘,模样犹如女子,对影而立,月光下极尽诡异。

    秦蛮好只觉口舌打愣惊恐万状,终于忍不住失声尖叫:“有……有……有鬼!……”

    殷远志正好探过头,看见的是秦蛮好翻开的《能断金刚般若波罗蜜多经》的第一页,俨然是一尊端坐的佛像,一手安抚在膝盖部位,一手持一支花朵、眉开眼笑,只是秃顶肥大,虽然像一个和尚,却比和尚好看得多。

    耳听秦蛮好叫喊有鬼,殷远志不禁嗤之以鼻,为其纠正说:“秦平头,你眼花了眼不成,鬼是这样子么?这顶多算个和尚!”

    “和尚?不!……不是和尚,是个女的,是……尼姑!……”

    秦蛮好两股战战,欲逃却拔不起腿,慌乱中言语不再连贯,竟是随意猜测联想。

    殷远志听着秦平头、睁着眼睛说瞎话,更加生气因此并未抬颈,探手取过弯刀,用刀尖指着经书画像,甚为不满说道:

    “秦老弟,你懵我不成,你……你怎么看出、这是个女的?他娘的,拿一朵花儿就是女人了,有钱的公子少爷,经常手中摇晃着五颜六色、四处卖弄,你他妈想女人、想疯了是不是!捞不着妓女就打尼姑的主意,你他妈的,到底是变胆大、还是变胆小了……啊!就算胆小恭恭敬敬一点,吹嘘说是佛祖也就罢了,难道你居然能看出是男佛女佛,妈的……你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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