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秋实一并向凤儿介绍,指着一名年岁稍大腹部隆起的女子说:“这是内子,目下身体不适,尚需小妹秋水照料,未能远迎!”
在秋夫人身边,另有一女子,满身缟素、却是容貌可人,水汪汪的大眼睛,似乎还在悲伤中寻觅希望,此人是秋实的小妹子秋水。
“原来是大嫂,失敬失敬!请问秋师兄,小妹尚未参拜师伯和伯母,不知现在何处,可否领小妹叩见。”
秋实一边着人招待来客,一边在八仙桌旁坐下低头若有所思,停了一会儿,吁了一口气,秋实淡淡地对姬飞凤说:
“实不相瞒,今日是家父辞世头七,我等兄妹一家人正在此拜祭,适逢世妹驾临,一时不及取舍。”
“哦!怪不得众姐妹衣饰缟素,我在姑苏曾闻听江湖人言,犹自不信,今日路过登门拜访,果然事出有因,曾听师父说起,秋师伯武功盖世、疾恶如仇,为人光明磊落,实属坦荡君子也,莫不是江湖宵小、寻仇报复还是……?小妹只是奇怪,秋师伯因何亡故?”
“全然不是,我们兄弟姐妹都未想到,十天前来了一个黄袍青年,同行的还有一美貌女子,男子年岁好像二十刚刚出头,长袍束腰外佩长剑,身材不高且瘦弱颇不起眼,然言谈举止傲慢无礼。初时在正南门拉响门环,皆因厅堂拐折颇远,人皆不知或许家丁动作迟缓,他急不可耐破门而入……”
秋实从头对凤儿一一说起经过。
原来,秋实所说的黄袍年轻人正是井上俊,年方弱冠倭奴国人,只为了师伯源为朝能在琉球稳住王权,从而千里追逐渡海至天朝,意欲寻仇灭根、一劳永逸。
井上俊却又因自视甚高,且有师妹相助作伴,进而敢以绝杀名家,来挑衅武林同道,江湖三教九流闻风而动,戏称其为东瀛小妖。
井上俊系源为朝的师弟东瀛老妖——荣普昭吉的亲传弟子。荣普昭吉是萨摩国阿多郡人,师承沧波道武功不输源为朝,自号‘国摩真人’,剑术上青出于蓝超越乃师,浸淫剑道四十载,终将倭国的梅花剑、樱花剑,同鉴真大师所传的琼花剑融会贯通,创立名震东瀛的‘神妙剑’。
源为朝当年利欲熏心追杀留求国王,在崂山遭蓬莱客阻拦,刚愎自用竟然展开报复,没想到最终,被虔士元破除隐身功命门,侥幸逃脱借助过往船只溜回留求。
直到若干年后,文天教天师木子因,携天孙玲珑和微生绝蓝等人复国,源为朝命门被破、功力不济,哪里是一帮文天教众的对手,险些丧命王宫。
后因木子因误击大宝,他才得以乘机逃窜到萨摩国,请师弟东瀛老妖荣普昭吉出手援助。
荣普昭吉闻讯大惊,不信小小留求有如此能人,亲率其中出色弟子井上俊和花上花,随师兄源为朝一道渡海至留求国,直接对阵文天教的一干人。
微生公子和天孙公主等随从,自然不是东瀛老妖师徒的对手,而木子因终究未修学过武艺,仅凭乘云气功前九重,和儿时记忆中的零星拳脚侥幸逃脱,不得不率残兵败将,匆忙撤离留求岛国。
之后,才有井上俊与师妹花上花,自留求国驾舟浮渡东海,师兄妹一路追寻木子因、和天孙玲珑等文天教诸人。
因东瀛小妖他们来时的大船,被文天教属下毁坏极大,源为朝不得不命数名工匠、修整了一个多月才管用,所以,井上俊后来被木子因等远远甩开。
而此时,井上俊师兄妹俩已失去对手的行踪,加上初履中华方向不明,好歹在六月初,摸索到了杭州钱塘江附近就此上岸,却是烈日炎炎极度不适。
东瀛小妖师兄妹又因言语不通、闹出不少笑话,为了理清融会中国话,顺带能说几句方言,师兄妹两人耽搁了近三个月,虽然语言不甚流利,但总算能与人交流。
后来他们师兄妹询问当地多人,方知文天教在北方,两人又雇了一辆马车,从杭州启程,等到了京口,又遇到鱼龙帮的徒子徒孙。
这伙江湖宵小、初见花上花,为其天生娇美和异域装扮打动迷惑,不由眼前一亮、拍手鼓噪。
群小心生歹念,为讨好主子欢心,欲劫财劫色献媚、即将到来的龙副帮主,鱼龙帮狗崽子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反死伤过半。
孰料,井上俊从中又意外讯问出,名满天下的武林人物秋蔚,其一家人就住在江北、不远的扬州蜀岗,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时,东瀛小妖一听不禁心花怒放。
出师东瀛岛以来,井上俊未遇敌手,直到和微生公子交手,他才觉得有点摸样,初始还小心翼翼,数十招过手,他就已看出胜券在握。
及至所谓的天师木子因出手乱弹,虽内功威猛怪异,如鬼魅来去无常,但毫无招式可言,破绽百出、不成章法且一味逃避。
在柔术和隐身术的配合下,神妙剑乱颤狂点,师徒三人没费多大气力,便将文天教上下,杀得损失惨重、狼狈逃窜。而此刻,师兄妹两人并不知道、文天教在中原武林的名气,见此情状,不免妄自尊大起来。
在东瀛老妖的默许和妖王的怂恿鼓动下,两人又驾船追赶至天朝上国,意欲活捉木子因等反贼,以图一劳永逸解决后患。
源为朝深知想要坐稳留求王位,势必要将寄生天朝的、一班遗老遗少尽数铲除,当年自己试水,差点丢了命。
自从源为朝篡位留求王,近几年,他已从海上往来、生意的过客口中,打听到中原王朝已秩序大乱,但尚不知真假底细,若果真如此,则天下私欲横行、民怨沸腾,岂不是天助我也!
源为朝暗想,或许正是我日本国、借天朝良将尽失之机,拉帮结派以小搏大,在江湖酣战中,见风使舵、渔翁得利,一举掌控武林,继而统一天下、也未可知。
这番话源为朝在送行时,也只是渺渺地对两位师侄说说,毕竟自己的留求王做得还不稳固,没想到井上俊、花上花阴差阳错,遇到鱼龙帮的一群虾兵蟹将,并将其故意引向金秋蜀岗。
井上俊这师兄妹哪知、这原是鱼龙帮混迹江湖,借刀杀人的鬼蜮伎俩。
鱼龙帮在长江两岸混迹,坏事干尽民不聊生,自然遭到秋老爷子百般教训,但秋老虎并未赶尽杀绝,使得鱼龙帮怀恨在心,伺机等待并报复金秋蜀岗。
因武林中盛传‘月出秋意浓,日落叶子红’,哪知道事有凑巧,这井上俊就是想与天朝、最厉害的武林角色比拼,以雪当年师叔源为朝挫败的耻辱,所以不加思考、也不管师妹花上花是否同意,径直找到蜀岗以求一决胜负。
在拉响门环拍打数次,井上俊仍不见有人开门,索性一脚踹开大门,这一脚力大无比,竟然震落金丝楠木牌匾,正巧砸向井上俊的头顶心。井上俊发觉有异,跟着挥出一拳,他本想将昆仑真人——南求所赠送的牌匾打碎。
谁料金丝楠木质地坚硬,‘金秋之家’这个金字招牌,只是被击中受力震飞,而井上俊这一拳、正巧打在‘金秋之家’的‘家’字上,金丝楠木失去平衡撞在墙角上,恁是将厚重的门匾撞断成两截。
随即他迈步走进门院,却不见一个人影出来照面,井上俊遂放肆高喊:“秋意浓出来,秋意浓……快出来!”
尽管他汉语音调不准,但整个蜀岗的金秋大院都能听明白。
待喊道第二声时,管家方才转出大厅,却见一男一女已站在院内,这着实让秋老虎的管家吓了一跳,此时男的居中大喊大叫,而女的在大门旁的花池边,不言不语转圈踱步,管家见状大叫一声掉头便走,少顷有一老者领男女五六人鱼贯而出。
老者正是秋蔚,六十来岁精神矍铄红光满面,举投沉稳步步无尘,一派大宗师风范,当年武林同辈多笑称秋老虎,而小一辈则尊其为秋老爷子,其意是赞扬秋蔚武功威猛虎虎生风。
但最初秋老虎的称呼,却是因秋蔚的虎拳,施展的老道圆润无懈可击,相比其熊掌式、鹤爪式等手段招法更胜一筹。
碰巧这几天,秋蔚的大女儿秋怡和女婿武魁省亲归来,闻讯也跟随前来看看究竟,秋老虎见有不速之客、破门闯入极度无礼,饶是他涵养功夫再好,也不禁面呈怒色,身后的长子秋实,已按捺不住欲行冲出,却被秋老爷子伸手拦挡。
几个娇娇女虽是演武世家,个个身手不凡,但今日有老父在场,也只能在身后愤愤不平嘀咕:这么没品,断不是我华夏子民。
长子秋实心底却在想,百年来江湖上从未有人、敢来叫板金秋蜀岗,品行不端的三教九流角色、多是敬而远之,即便小有名气的武林人物,轻易也不会登门拜访。
尤其早年秋意浓特立独行,向不与江湖人物来往,金秋蜀岗在武林中的声望,虽不是空前绝后,却也是赫赫有名,当真是来者不善、无知者无畏,谁会来登门讨一个没趣。
随即几个姊妹的眼光,一起停留在大门附近的花池栏杆,有一位蓝色腰带束扎嫩黄绣袍的奇装少女,倚栏半立、右腿稍稍弯曲后抬,脚后跟轻点花栏基础,似有所享若有所思。
此女身姿丰美、容颜姣好,五官凹凸有致、红白分明,嘴角含笑模样犹如精雕细刻,高高的发髻,插着一朵金黄的菊花。
与同来的年轻男子不同,她身上没有佩戴刀剑之类护身兵器,反而手托香腮、斜望着天空,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幕并不在意。
秋家三个女儿巡视此景,皆感到诧异兀自不信,相互窃窃私语:他们真是一起的吗?
见有人走出厅堂,井上俊方才正视诸人,扫了一下估计这个老家伙没错,目光停在秋蔚脸上问道:“谁是秋意浓,我要和秋意浓比试比试!”
“你是何人,破门而入还敢在此大喊大叫,阴阳怪气装模作样,老夫一生闻所未闻,就算是后起之秀,难道会这般没了武林规矩?”
“哪来的泼赖,江湖中怎有你这等货色,真是金玉其外,空有一副好皮囊。”秋蔚长子秋实话语,已毫不客气略带讥讽。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意思,告诉你吧!我来自太阳升起的地方,是大唐赐号的日本国人,因追杀文天教一帮反贼来到此地,听说什么‘月出秋意浓,日落叶子红’。既然秋意浓如皓月当空,鄙人特来领教领教,好让天下人知道,到底是日本国高明还是……,哼!我就不说了,免得有人胡乱传言,我日本国的武功取自大唐,嗯嗯!……”言语顿了一顿,似乎觉得刚才自己的话,还是有什么不妥。
“哈哈哈!无耻倭奴,你既知国号为大唐所赐,焉不知又有多少武功、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却也敢来我朝耀武扬威,秋老前辈虽然人已不再,但秋家子孙任谁都可以教你几招,老夫今日就告诉你这无知小辈,什么叫天外有天!”
说着话,秋老爷子已摆开架势,左臂微微抬起,身子后倾、右手环抱,右腿向后半伸稍曲,气行五脏功藏筋骨,目光炯炯,凝视井上俊一举一动。
秋蔚虽然年近花甲,但宝刀未老,这么多年来,一心致力于武学研究,尤其对爷爷秋意浓和父亲秋平道的武功大相径庭,他一直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毕其功于一役,将爷爷奶奶所习内功心法合二为一。
因为他父亲曾对说过,从内功心法上讲,爷爷的五禽功,不敌奶奶的修身太极功,秋平道也曾追问过母亲,这般神奇的内功从何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