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三天、并无琐事,木子因与薛辞、薛赋兄弟聊起,文天教的来龙去脉,和目前的布局,得知兖州是文天教的根源、尼山是教坛所在,以及同其他江湖帮派的是非恩怨。
尤其是了解到微生公子的父亲,当年在姑射山被人意外所伤,不得已孤身回避、后遭遇天狼武士围攻身亡,至于具体的原因,两人并不十分清楚。
木子因骤闻‘姑射山’三字,不由大惊,暗道兄长之父、难道是易师叔误伤,甚或是打扰了姑射神人清修遭难,我抽空得向大哥询问一下。
而后薛辞也提到教中不少弟兄,力荐微生公子出任教主,以挽救文天教的衰败局势,但由于几位前辈元老外出、下落不明,尼山书童不置可否,各部兄弟一时未能形成共识。
考虑到一些流言蜚语和疑决纷争,这些谏意均被微生绝蓝谢绝,微生公子当时的理由、是文治武功不如人意。
何况,前任教主对继承者、另有文字考量,但文星殿的几位绝客兄弟,以及薛辞、薛赋心底都清楚,其实,这些并不是决定性的要素。
木子因闻言不免诧异,更加难以索解。
第四天,子因觉得庸庸碌碌、颇为无聊,四处走动看看,春暖花开,书香园景色怡人,可木子因总觉得、有什么不踏实的地方,七转八绕,便来到园内书房,见曦儿正在打扫整理,想起不久前画的《溪谷梨花图》来,随口问道:
“我那幅画还在不在?”
“木天师所作的画闲置时久,曦儿恐保管不当,又不敢擅专,告知极姐,后经请示,已被天主命人收藏起来,天师若是需要,曦儿便去文华苑问一问?”
木子因随即一摆手,说道:
“算了,你领我亲自去一趟看看,正好谢谢极水姑娘,若不是她当初震慑王府的刺客,恐怕那天荀大人,不会让我好好爽爽地出西门。”
“那好!木天师请随我过来。”说着曦儿在前引路。
木子因忽然想起、天孙玲珑的眼神,总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忧悒愁绪,萌生极想帮她遂了心愿,可又感叹自己能力有限,空泛地宽慰毫无意义,每每忆及此间,内心便涌动着无法抑制、难以名状的爱怜。
文华苑外是廊桥水榭,没有浓郁成荫的花木植物,故而显得空阔,径直穿过八宝台,到了文华苑的客厅,曦儿呼唤:
“极姐!木天师来找天主……”
极水匆忙从西侧房中出来,身着浅绿色绣袄,外罩乳白色风衣,闻言木天师找自己,还道是因为随行假扮车把式之事,被木子因看穿、而自己又没有及时解释,担忧天师责怪故而有些紧张。
“啊!……”
“哦,是极水姑娘,天园主人在不在?”
“天主有事外出未归,应是去了兖州文天坛,清明节至今已过了十多天,要不了几天就会回来。”
“你怎么没有随行,你可是天园主人的贴心侍伴,听说山东之地,向来侠盗出没,草野山寨抗辽的民众义士,时常聚会,辽国的刺客密探,与别国的武士细作、难免相互勾结。何况,新皇登基不久,人心未附,江湖各派明争暗斗、利益所在,事关教中兄弟姐妹生死,不可不察。”
“木天师所言极是,当真慧眼如炬,于时局了然于胸,俗话说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天师当然远胜于秀才,是非论断令极水心服口服。只是因为天主的吩咐,二当家安排我另有要事,不能同去,不过天主身边、还有二宝三宝,再说,天主的武功比我强多了,齐鲁又是文天教的核心总坛所在,天主来去从容,一切自当是不足虑的!嘻嘻……”
说完轻柔一笑,好像根本不当是回事。
木子因有些奇怪,问道:“你笑什么?”
“木天师有所不知,天园主人可不是文天教的人。”极水的回答,好像是对木子因的言外之意有所察觉。
木子因闻言吃了一惊,脸色瞬间微红,好像被人看穿了心思,匆匆避开话题,假装诧异说:
“哦!原来天园主人也会武功?木某眼拙没能看出来,不过那也是合乎逻辑。”
木子因知道,天园主人乃教主之女,即便武功一流,那也是父女家传纯属寻常,再说故国之痛、亲眷之仇,若是不能忘却,势必千方百计地苦练绝技,卧薪尝胆数十年,以待时机,否则,就得永远安于、寄人篱下的岁月。
至于木子因没能看出,那是当初作为局外人,不曾介入,他人武功如何、于己毫不相干,何况自己羞于言武,少年时一度讳疾忌医,连师兄妹都曾因此、可以拒之门外。
此番子因意外加入文天教,虽说因金兰结义、热血不疑,但内心深处隐约是、遇到比他还惨的‘同道中人’。木子因失去亲朋,毕竟得遇恩师,家园零落、尚可回归缅怀,而天孙女父母亡故、孤苦隐忍,虽衣食无忧,却是惆怅异国、情非得已。
尤其是天园主人来去时、幽思的眼神和坚毅的身形,不止是令子因产生心灵的共鸣,更重要的是让木子因找到了、可以使自己变得强大的理由。
那是一轮穿云破雾、直面红尘的皓然之影,仿佛四面通透着柔韧风格、而无视宇宙遥远深邃的幻化。那是一束飘曳黑暗、柔弱不灭的火苗,凌风飞舞、执着光明初心不改,纵然夜深人静、想来温暖如故。
那影像如同汪洋怒涛中、一尊孤绝峭立的层叠岩礁,任凭风浪无数次摧残和吞噬,始终不能毁灭它的坚持和存在,破解疯狂倾听岁月咏叹,千年之后,依旧信仰蓝天、傲视沧海。
说不清是敬慕还是悲悯,木子因忽然觉得,自己和她其实就是一个人,又好像是镜子里外相对的两个人,自己是镜子里的那个人,而天孙女是镜子外面的那个人,他入主文天教,似乎是为了溯源、自己的命运之本。
想到这里,子因愈发头脑清醒内心笃实,转身对门外随从道:“薛赋兄,今天是什么日子?”
“回木天师话,今天是四月二十六。”
“好!”
子因高声大赞了一字,随即另外吩咐:
“薛辞兄,麻烦你通告一下,后天也就是二十八,木某决意回尼山总教、登坛拜谒诸位先主先师,尚在京城的五字及以上的兄弟,若无紧要事务,则随我一起,去瞻仰文天坛,领悟先贤模范。”
“遵命!”薛辞隐身而退,疾步出了文华苑,子因随后也向极水告辞离开。
好在多数属下未走远,六义生一个不少,文星九绝没到齐,至二十八出发当口,薛赋来报说,微生公子从海州回来了,连同雪兄、月兄,外加星儿殿儿。
木子因喜出望外,忙加相迎老远喊道:“大哥,你可回来了,我正有事要与你商量……”
微生绝蓝一见情势,忙语气恭敬且平和地说:
“属下微生绝蓝,虽然与木天师义结金兰,但这实属私交,而今你我既然是教中兄弟,须得按教旨行事,微生愿随时听凭木天师决断!”
木子因一愣而后明白,于是点头平静说道:
“那样也好!我意今日启程,回文天坛祭拜,既然木某身为文天教的天师,若不亲临文天坛巡礼,实属对教中前辈、和各部的兄弟不恭,于情于理,也不妥当。”
“木天师此举甚合我意,何况天师一职,事关文天教兴衰,理应回归总坛大庆宣示,也好让天下武林皆知,事不宜迟、微生这就去安排。”
不多一会儿,十七八人便整装出发,六天之后到了兖州,第七天上午、木子因一行来到尼山,总坛早已得到消息,且准备好数十桌斋食。
齐鲁境内文天教的四字以上的人均已到齐,等众人用过午斋后,各地天干坛的大部分正副坛主,也陆续抵达中和殿。
申时一到,在微生绝蓝和百里乐山等、各部首领簇拥下,木子因一身黑色装扮外罩白袍,这是文天教天师在祭拜文天坛时,必须庄重登场宏伟宣告的正式礼服着装。
子因走出中和殿,步履从容往后方来到文天坛。
文天坛建在尼山的中峰,是文天教的圣地,共有四面九层,顶上一层存放历任教主的骨灰灵位,中间三层则是历任天师的灵位,最下五层是供教中、六字以上的杰出人物,死后存放灵位之处。
文天坛东西不远,分别是白云洞和坤灵洞,一直以来是教主和天师的各自居处,正前方是文天教的中和大殿,其后则是尼山的五老峰,有一条山道可直上峰顶。
幸好,文天教还有一位老前辈尚在,此人便是尼山五老之一尼山书童,整个大典的参拜过程,由童老前辈司仪讲解,木天师率众教徒,一一拜祭了诸多先教主的灵位。
事毕,木子因又向教中兄弟即兴、谦虚表示一番:
职能力薄弱不堪重任,维诸位戮力同心、重振文天,自一流教主开创以来,历经七位教主文治武功、铸成伟业,无一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自己虽年幼识浅,但为先教主典范艺德、仰慕不已,愿追随仁义、不惜孜孜以求……
子因当即宣布两天后,由文德林的四位兄长率属下弟兄,查访失踪近十年的东海渔翁、天地囚徒、云中笑声等几位前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见不回,其他文星殿、文峰祠、文德林,以及五老峰各部兄弟,先回鲁源林休息。
而后,木子因在微生绝蓝和百里乐山,以及尼山书童等、多人陪同下,来到已故天孙教主的居处白云洞,意外遇见天园主人的侍卫二宝和三宝。
子因询问之下得知,天孙玲珑来此祭父将近一月,今番她得知木天师来文天坛拜谒,想必认为新教主不日将至,于是将其父天孙客的居处,统统加以整理、收拾以待新主。
木子因走进洞内随意巡视,映入眼帘的、是大堂正中悬挂的一首诗:
冷清一世枉思人,孤苦飘游难说本。
面映风光不是春,踪临雨夏何消困。
寒烟远树杏花村,独月闲山卢氏枕。
心若深潭碧水沉,影随幽梦几多恨。
细阅一番才知,这是一首上下藏头、兼可上下换联的诗,诗末署名是流亡之天孙客。
木子因多少读出天孙纪的清寂孤独,还有无法排解的离恨,流亡二字一语双关,已经是羞愧交加,谐音承认自己是背井离乡的留求王,子因颇多感叹景仰艰难移步,而此间早有人报知了天园主人。
随后,子因又进入先教主的书房观摩,却是一副壮观大气、格局奇妙的《风花雪月图》映入眼帘,图中右下角附有一首七言古诗:
风驰天地来无影,花傲古今开有声。
雪白江湖殊有迹,月明家国冷无情。
将风、花、雪、月四大有名场景,融入一幅画中,这确实需要有超人的手法和气度,既要风物率真,也要形思别致。
其中隐含的要素看似寻常,却又极不普通,每一个字的内涵,都极为丰富。想要在画面创作上,做到点石成金,需要的综合修为极其深厚,不然极有可能堕入、附风弄雅的窠臼。
子因细细品悦,研究这幅意境深邃的画面,他为天孙教主独有的画技惊诧和感染,同时也深深地了解到,先教主的个人品性和家国情怀。
而诗中‘有、无’二字交替呈现,则凸出先教主个人命运的反复无常,尤其令观者唏嘘慨叹。
现在看来,文星殿四大高手风花雪月、取名亦是由此而得,除了这四人、由先教主亲自提携外,更有的是对先教主、立身处世风格的感佩和缅怀。
出了书房,随行诸人来到西侧分水崖,分水崖是白云洞西面的高崖,白云洞有两个洞口,东面的洞口虽小却是入口,西面的洞口虽大,却被一个天然水池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