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时辰方到,木子因吩咐在中和殿大庆晚宴,以微生公子为首文星九绝、文峰六义生、文德四闲人等一一敬酒祝贺。
木子因一瞧这阵式,暗道看来今晚不行也得行,不如索性大醉一场,遂与在场的兄弟一个不落,每人豪饮半碗且面面俱到。
而后,木天师又与天干坛各个正、副坛主大碗同干一遍。
除了薛辞、薛赋等少数值守总坛的得力干将,是三字、四字兄弟,余人皆是文天教的五字以上兄弟,当然这几人虽然‘字数’少,但武功并不低,而且论年龄皆比子因年长,是以木子因不敢怠慢。
要知道今晚所饮的美酒,俱是储存近百年的杏花村极品贡酒,是两年前微生公子、吩咐手下从京城带回的,此番正好派上重大用场。
众人一瞧木天师来者不拒,无不暗暗心惊,就连自号酒中仙的百里乐山、也默叹自愧不如,均连连称赞似木天师如此天量,我等哪里是对手。
微生绝蓝更是大惑不解,心想木贤弟以前动辄酒醉,今番酒量越发变大了不成。
原来,木子因前后一连串、喝干了近九斤极品陈酿,摇摇晃晃一挥手对众人说:
“大家尽管畅饮,我去看看风景……”
说着晕晕乎乎出了大殿,众人有些奇怪,俱望着微生公子和尼山书童两位老少领袖,等候他俩的吩咐和安排。
微生绝蓝摆摆手,对众兄弟说:
“木天师豪爽之人、不拘小节,说不定看完风景之后,再回来共饮,诸位可要小心,木天师酒量如海,谁要是成了狗熊,那是要学着叫唤几声的,啊……哈哈哈!”
微生公子说完大笑三声,群雄闻声愕然不解,随即又附和着一起嚷嚷大笑,互相指点闹腾不绝。
木子因的确喝多了,想尽快化解腹中酒气,偏偏头脑昏沉沉,记不起如何运用功法,有几次差点跌倒,惊得薛辞、薛赋连忙跑来相扶,木子因没当回事,随意挥手掀开二人。
这一挥似信手弹琴,不知不觉反而使开乘云气功,这一手让老大薛赋始料不及,被木天师激荡的浑厚内力震开,只跌腾出两丈开外,好在薛赋武功还不差,翻转倒腾临机及时反应,并未在尴尬难看中摔倒。
老二薛辞位置虽然稍微偏移些,却也被木子因内劲连带,或许是因心神追逐太远,其人摔倒一侧略为出丑,因三人是左右相携,俱是无意发力,所以不曾想到、也无法提防。
木子因恍惚中见薛赋跃向东面,还道他发现什么东西突然离开,便伸出左手指着东面一隅,点点头迷糊说道:
“你们去那儿看看也好,不要管我……”
他这一发令,两属从不好再紧跟靠近,只得任他在大乐房外、花园一带游荡,反正尼山总坛、对于木天师并无禁地。
好在子因刚才不经意间乘云气功联动,酒劲被化解一小部分,头脑稍微有些清醒,踉跄几步过后,他发现前面有一排稍高的花墙,又好像是花窗,好奇之下,蹒跚歪斜奔将过去。
待到越过豁口此时月亮半挂,正遇清风拂面芳草之气弥漫,向西看见一个颇大的六角亭,子因迷蒙中还以为、这是哪家员外的幽雅庭院,因此犹豫稍停不敢向前。
其实,这里是文天教的大乐房所在,大乐房年代久远,主体地势稍高,最初是按照宫殿布局修建,并由第一任教主命名,因摆放文天教的玄音重器而出名。
后来因天、地、人、器四美交融感应不足,遂废弃了屋顶,留下断续四壁修成女墙,为的是让文天教的领袖置身大乐房,抬头可见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大概有乐透天地宇宙之意。
至书海教主执教时,大乐房形制有所改变,四周重建了特色门窗,但大乐房的门窗不同于寻常门窗,因为四面的花墙门窗,是由前任天师文观川谋划,东西向墙高六尺、南北向不足四尺,四面拐角部位断开呈宽阔入口。
尤其是殿堂正中布置一座六角亭,因此亭有画龙点睛之妙,遂被书教主称作观川亭,所以现在的大乐房,除了墙壁门窗,再也看不见屋顶的痕迹。
木子因不知不觉来到大乐房,这大乐房有一奇特之物,便是文天教的魔幻三十二弦,乃是在一暗香清雅的古玄木上,调制成琴瑟共体合二为一的乐器,这琴瑟浑成的器乐,来历已无人知晓,只知道历任教主、必须得能演奏此间一器。
盖此弦粗硬有力,堪比刚猛的铁胎弓丝,寻常人的手指,根本捻不出音。即便勇武之人使劲拨弄,发出的大多也是浑浊低沉的哑音,难以分解出清晰连续的音调,更不必提富含灵韵美感的乐曲了。
据说这魔幻三十二弦,只有第一任教主神奇般地演绎过,可是现在的文天教众人、谁也没见过听过,是以演奏三十二弦成了传说。
月光下木子因老远就见,亭中摆放一架古瑟,忘记了方才的犹豫担忧,心想正合吾玩耍之意,出了姑射山一直没机会练手,将仙师的神曲用大瑟放浪一下,说不定另有心得收获。
子因大喜之下三步两摇赶到,待坐在乐器之前,他一下愣住了:这是什么瑟?
子因没见过这般型制乐器,如何演奏心里没谱,再低头细看不对!丝弦居然分黑白二色,七根白线平躺在岳山和龙龈之间,中间空荡荡的明显是琴的架构,另外有二十来根乌黑的粗线、是一弦一柱架空,有瑟的味道。
问题是二十几根瑟弦,被七根琴弦隔开成上下两组,分明是琴易奏瑟难弹,这一怪器正是文天教的魔幻三十二弦。
可是木子因犹自不信,怎么可能半边是琴半边是瑟,还以为自己酒喝多了,眼光蒙昧景物飘移所致,遂晃晃脑袋,可眼前似乎什么也没变。确实是九根弦在上、十六根在下,中间七根乳白色弦丝尤为醒目,偶尔还有些微亮的光泽,在皎洁的月光下,黑白分明一目了然。
再观乐器的长度,似乎比姑射山的石琴、还要大一小截,只是姑射琴的弦要比之细的多,子因当然知道,在形制相近甚至相同的前提下,丝弦的粗细反应音调的高低,而在同等指力弹奏下,细弦的琴音可以传的更远。
“这……这从哪里下手,难道一人也能……琴瑟共奏?奇哉怪也。”
子因呵呵一笑,摇头晃脑自言自语:
“越是稀奇古怪的东西,木某越是要试一试……”
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提袖衣十指未落手腕先抬,指尖微捻弦音已如金石迸发,隐约听见瑟腔中也传来低沉的声音,手指一挥分瑟而弹,半琴半瑟音调怪异断续不成章法,子因索性左手在琴右手在瑟,十指上下左右虚拟滑转不息。
这一来乘云气功因势而动,随手臂的摆动和胸腔的意气反复不止,竟将腹中饮下的大量酒气撩动化解,在内息压迫扰动下,部分酒气融合不透,一时收纳不住急速上涨,压迫喉头口腔自然张开,冲涌而出的真气裹挟着酒气,一下扫过丝弦,余音振荡似佩玉鸣鸾。
子因因此醉意大解,继而若有所悟,灵机一动,头颈上下、左右回摆,随内息吞吐有度,唇齿收缩舒放、真气旋转开合,再配合琴瑟弦上的两只手,曲调油然渐入佳境。
木子因弹得正是在姑射山、刚刚学会的《冰丝雪蕊》曲,酒气渐渐喷发至尽,神智开始恢复常态,乐曲也愈发清细纯绝,手法愈加娴熟,内息在乘云气功主导之下,如江河之水猛烈浑厚滔滔不绝。
只见他摇头晃脑、口中激流罡气喷射,在丝弦之上冲撞弹开,化为一簇簇迷茫的烟雾,双手十指按拈滑跳不定。悦耳之音似清泉似落叶、似鸟鸣似风泣,明而不亮、细而不腻,想来就是姑射神人,也未必听过这般、琴瑟合奏的《冰丝雪蕊》。
一曲既罢风月怡然,子因瞑目若有所思,稍后起身觉柔风阵阵异香扑鼻,而观川亭四周氤氲缭绕尚未散尽,那是受木子因激扬的内息催化所致。
何况子因饮下的、是浓香醇厚的百年杏花村,花香酒气搅合,呈现前所未有的奇妙韵味,飘溢在大乐房附近,远远看去木子因真如仙神天师一般。
这一幕惊愕了许多人,百里乐山和微生公子正与童老等在中和殿攀酒,闻听大乐房传来声音,初始古怪其后越发神秘,两人感到诧异,便辞别余人而出寻音查看。
因为他们均知道,本教这魔幻三十二弦刚硬厚重,寻常一人几乎移动不得,且非常人所能演奏,没有超人的内功指力,除了搅弄出低沉浑浊的嗡嗡乱音外,根本不可能演绎出绝世神曲。
待到远远看见观川亭内一人,摇头晃脑肆意放纵,明显是到了心弦融合、妙音无限之佳境,烟气浮荡雾影朦胧,确有几分魔幻景状,几个人想走近细看,又怕打扰不该打扰的人而扼杀仙乐,不得不在大乐房外聆听等候。
曲罢,微生公子迈入大乐房才看清,那人正是自己的结义兄弟、文天教的新任天师木子因。
公子不由大喜,快步走进观川亭,冲口而出:
“贤弟,你果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微生做梦也没想到,贤弟居然能琴瑟共奏,让魔幻重生,实乃旷世奇才……旷世奇才!”
这一切同样也震撼另外一人,这人便是大乐房后面的天辉园之主,前任教主天孙客的女儿天孙玲珑,当她听到琴瑟玄器、迸发出从未有过的弦音时,竟难以置信。
这种声音她有生之年就没有听过,时而奔放时而委婉、时而浮沉跌宕,时而嘹亮时而悠长、时而回荡不息。
这从天而降缥缈纯粹的玉音,令人心旷神怡豁然开朗,如同光芒四射顷刻间穿云破雾,让思念终止让梦想开始。天园主人似乎回到了岛国故乡,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微笑与清风婉扬、灵魂共飞雪曼舞。
天孙玲珑克制不住激动,和极水姑娘一起,前后匆匆赶到大乐房,似乎想亲眼目睹究竟哪来的奇人。因为教内任谁都知道,这般神曲非高手不能演奏,两人借助月光不停地四下巡视,查看到底是谁、在演奏这琴瑟玄器。
因为在清明前后这几日,玲珑曾勉强弹过白琴以聊寄哀思,至于黑瑟根本单独操作不了,那是内力无法上下延续。
因此当她听到大乐房传来奇妙悦耳的音乐,一边急走一边在想,难道是微生公子最近几日修炼,又突破了‘奇文授天功’的难度,那应该是第四层了。
主仆两人快步一进角门,抬眼不由瞠目结舌,望着清亮的月光下,观川亭内外烟雾迷离,流岚浮云幻化不定,木子因置身其中状如神仙,因为她俩来得稍迟,走得也较近,所以看得还算清楚。
好久天孙女方才醒悟,却喃喃自语:“想不到他……竟然就是那个人!”
天孙玲珑此前虽然见过木子因,也为他技高一筹、才华横溢的诗画手法赞叹,尽管他的状元梦,在京都只是昙花一现,玲珑不免为之惋惜。
但在玲珑看来,木子因是碍于现实腐朽、黑暗而不得志,却没想到其人内功修为、居然是如此独一无二,这不免令天园主人惊讶无词难以置信。
极水姑娘似乎明白主人的意思,喜悦地说道:
“公主,不,天主!这般说来,先教主可以魂归故国、长眠乡土了!”
“可他是文天教的天师,教中有那么多事务要办,怎么可能去漂洋过海、帮我一个不相干的异国孤女……”
天园主人语气低落平淡,轻轻地摇了摇头,显然她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