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天孙公主只吐了一口鲜血,后来在船上自我疗伤、稍有好转,公主以为无碍,所以就一路隐忍下来,现在看来事态比当初想得严重。
木子因听罢点点头,跟随水儿悄声走进玲珑的卧室,当即查看了玲珑的肤色和面相,未看出有什么异变,子因迟疑不决、拿不定主张,毕竟医武之间,他几乎就是外行。
子因正准备离开公主的居处,门外忽听曦儿来告,说微生公子回来了,在询问木天师人在何处,此刻也已竟赶至此间。
子因大喜,起身来到客厅,说实话他对医术几乎不通,仅限于在姑射山学的一点皮毛,关键时候很难起到多少作用,所以一听说兄长已回来,宽慰对曦儿和极水说道:
“大哥来了甚好,公主与二宝哥病情仿佛,应该可以诊疗……”
曦儿的报信或许惊动了公主,就在这时天孙玲珑醒了过来,睁眼隔帘看见木子因站在客厅,正轻声低语与极水和曦儿说话,有所明白勉强半起坐住,提气微笑问道:
“木天师如何站着说话,水儿,你的伤好清了没有?”
“公主,我只是一些皮肉之伤,不比你伤的深重,一路下来早已无碍,可是你……”
极水说着掀起门帘,匆匆赶到公主卧榻前。
“快扶我起身下床!我有话要跟木天师讲。”玲珑不待极水走到近前,就挣扎着先下床了。
“天孙公主有伤在身,不必如此见外,子因在此尽管直说。”木子因闻言忙转身,隔着帘幕加以劝阻。
木子因说话之际,微生绝蓝也快步进了屋,见木子因在天园主人的客厅中,大喜道:
“贤弟!怎么到了这里,看来你的胳膊当是好了不少!”
“我的伤早就好清了,大哥来的实在是时候,公主在留求岛受了伤,只怕和二宝哥不相上下,你今来此且看一看,或许能有好办法。”
“哦!公主受伤了?什么时候的事,难道是花上花的隐身功?”
微生公子多少有些惊讶,他知道井上俊的武功很厉害,若不是木子因及时援手,自己恐怕也难逃一劫,微生猜测花上花的隐身功修为,不会比她的师兄差多少。
这时,天孙玲珑已穿戴完毕出了房,闻两人担忧之言,故意略带笑容,以轻松语气说道:
“公子无需在意,之前的一点轻伤,我再服两剂草药就没事了。”
微生公子听后,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自己是属下,虽然他也看出一些端倪,但素闻公主秉性,轻易是不能拂其意的。
天孙玲珑转首又询问木子因:
“木天师可知,四宝哥的骨灰、是否到了文天坛,玲珑想要亲自去拜祭一下,哎!四宝哥随我照应多年,最终因我而去,天孙氏刻骨铭心却无以为报,遗憾太多啊!”
玲珑说完凄然一笑、脸色惨白。
子因哪里知道因果,只觉公主表情怪异、有些愕然,他年少时就废弃武学,自然看不出天孙玲珑的内伤,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当即,木子因直白告之:
“甲位坛主许一盟来过,说再过七天、四宝的灵盒就可到尼山了,我已吩咐这里的教众,过两天后齐去尼山,公主身体不适,还是留下修养几天再说,以后方便再去拜谒也不迟!”
“不!我一定要早些去!请木天师成全天孙玲珑。”天孙公主态度坚决,似乎觉得现在不去、恐怕将来就来不及了。
子因见状点头说:“那也好,公主既有此心意,子因岂敢推诿,唯敬仰之情义倍添几份!”
见天孙玲珑气色不佳,木子因不想过多打搅,担心干涉修养也影响恢复,因此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
微生绝蓝也在一旁默然颔首,同时宽慰公主几句,并一再关照极水仔细看护,有情况及时通报他们,随即也和木天师一道离开文华苑。
数日后,众人一起来到兖州文天坛,文天坛在尼山山腰,四方高台周围有十八丈长,四周皆是台阶共计十八级。
坛中存有历任教主、天师和教中六字以上兄弟的骨灰或骨殖,既是文天教的圣地,也是最高级别的灵坛,教规之内谁也不能例外。
即便是前任天孙教主,玲珑公主也只带回、一部分先王骨灰回留求国,另一半还必须留在文天坛。
木子因以文天教天师之职,将四宝的骨灰恭敬地放置在、文天坛周边的一个空位,那是教中六字以上的弟兄亡灵存放之处。
按级别、红台子还不能入列文天坛,四宝排行只有五字、但他是先教主亲随,只要有文天教教主、或者天师同意可以例外。
木天师身后依次是、由高到低的教中尊长和弟兄,少顷、有随侍递过四支芸香。木子因神情肃穆接过,然后前出几步,将芸香插在文天坛正面的香炉鼎。
子因工整站立以示庄重,朗颂几句而后拱手作揖,五老只有尼山书童和古今一线躬身行礼,尽显肃穆虔诚之神态。
文星殿和文德林各部的弟兄,以及大宝、二宝、三宝和诸坛主等人一起半跪,而天干坛以下所有人、一律五体投地磕头跪拜。
拜完之后众人退列两侧,准备等待木天师宣讲,忽见天辉园之主玲珑姑娘、在近侍极水的陪同下也来祭拜,众人只得随木天师一道敬行注目礼。
只见她虔诚折腰、几乎是一揖到地,谒礼过程中,忽见天孙玲珑脸色突变,以她此刻的恶劣伤情,行此等大礼若无旁人协助完成,势必要忍受身体强烈的痛楚和不适。
果然天孙玲珑暴吐了一大口鲜血,各堂口坛口众教徒吃惊不小,无不为之侧目动容,然却无人敢上前扶持。
皆因天孙玲珑乃教外之人,礼节轻重不受教内规矩所限,当然其拜谒的方式,亦不同于教中兄弟,估计也是折中行事。
木子因急走几步意欲相助,却看见天孙玲珑在身后朝自己摆手,那是她察觉到子因的关切,及时示意其不必前来。
木子因陡然想起,文天教中原来有‘血祭’这一仪式,即以自己的鲜血滴洒在灵位之前,那是最高、最重、最诚的致礼和敬拜,不过在天孙教主接任后,这一仪式被免去了。
这一切罕见举措,同样也被微生公子和极水姑娘看见,并深以为忧。
木子因未想到其中利害,只道是颠沛流离匆促前来,伤情得不到充分有效的治疗,以为在尼山再多静养几天就可缓解,因此并未放在心上。
事毕临晚,天孙玲珑前来向木子因辞行,子因劝道:
“你身体不佳,天辉园一向又是你居住,这几日就不必去山下客馆,在此小住有何不可。”
天孙玲珑一听,微微脸红点头说道:“好吧!这是最后的巡礼,想来也无伤大雅。”
子因闻言有些奇怪,但公主既然同意在天园居住也稍微心安,至少有益伤情恢复。
及至第四天,忽然极水来报,说公主昏过去了。
木子因大惊失色连忙赶去,同时吩咐随从请来微生公子、还有文德林的几位弟兄共同问诊,寻求最佳有效的医治策略。
微生公子一搭脉息骇然,手腕颤抖几乎不能言语,子因再三询问缘故,微生绝蓝才说:
“公主经脉被内功震伤碎裂、且移位淤血阻塞多日,现在别说微生救不了,纵使扁鹊在世,也只有仰天长叹。”
木子因骤听兄长悲叹,吓得魂飞天外,文德林的老大郄方略经验老道,从微生公子叙说的情势和内外表象分析,想了一会初步判断:
“观天孙公主之病情,恐是足太阳膀胱经大损,微生公子不必悲观,以郄某看来,若是有微生公子这般内功之人,四人联袂给公主疗伤,那么杀出阎王殿也未可知。”
微生绝蓝苦笑说:
“郄兄所说不无道理,可如今上哪去找三位武功高人?六义生远在西域,风花雪月和春夏秋冬目下杳无音信,就算这些兄弟俱在,除了六义生的百里大哥勉强支撑,余者内功修为还是稍嫌单薄啊,而文德林及其他弟兄的功力,就更加难以奏效。”
“是啊!远水不解近渴……嗳!对了,尼山五老不是还有古今一线和尼山书童么,请来不就行啦,不行!那还差一个……”郄方略苦叹。
“你们不用费力去……寻找什么能人高手,我不会同意的……你们暂且回去,让我一个人清静一下……水儿!你也不用陪我,替我再去看望一下二宝哥……”
天孙玲珑忽然醒来,挣扎着起了半身勉力说道,心里还放不下在留求岛受伤的、文房四宝之一沈宝卓。
“公主!你伤的这么重……”极水知道、天孙玲珑伤的不轻,意欲在公主身边,再小心陪护几天。
“就照我说的去做!”天孙玲珑不待她说完,便轻抬臂膀微微挥手止住,示意极水不要再多言。
这时天色已黑,众人见玲珑公主固执,不好勉强陆续离开,木子因回到坤灵洞呆坐一会儿,曦儿送来晚餐,他一嘴也吃不下。
木子因心里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天孙玲珑不同意让人治疗,难道就这么等死,他心情郁闷、却束手无策。
子因抬头看看窗外,却是一弯残月很不明朗,夜色让他愈加压抑,子因真想攀上五老峰,向四面八方大叫大吼一通。
木子因茫无头绪出了坤灵洞,无神地扫了一眼天空,只见月挂西天流云飞绕,今夜几无星光稍显黯淡,而尼山四周的风光景物、居然也学会不再添乱,似乎正以恬谧优雅的姿态相陪。
但这一切在子因看来,一点也不美,甚至不合时宜,烦躁之际,木子因希望能找到凉风处吹一吹,于是爬上分水崖呼吸排解,却隐约听见幽远处、有人低声吟唱。
子因大奇,循音而去谁知线索断了,七绕八绕,又来到天辉园南面的大乐房,云月交互掩映,一切均在明灭闪烁,让今夜深不可测。
木子因忽然有一种恐惧,觉得在前进的道路上无助无解,孤身一人无时不刻、不在寻找希望,只是始终没有看到、他想要的那一丝光亮。
远远地他又看见了观川亭,朦胧夜光下,似乎也是满腹的幽伤哀怨,让子因觉得可怜可惜,再也没有前一次那么优美熟悉。
一种分辨不清的原因驱使着他,步履沉重的木子因、重新走进这座观川亭,在魔幻三十二弦之前驻足默默凝视,忽地他无力坐下,茫然发呆起来,子因只觉得浑身是痛,痛的逃离了躯壳失去了存在,任灵魂在无边的夜色里惊恐流亡。
月色迷蒙又让子因苏醒,木子因忽然觉得,自己除了会弹琴之外什么也不会,能力卑微到极致,悲愤、愁苦、幻想、逃避等思绪,上下翻腾无人倾诉,而今急欲向人一吐为快,想也不想挥手疾奏、乱指纷飞。
借乘云气功升腾涌动的内息,怨忿呼喝连绵不绝的倾泻,在丝弦上不断地撞击、滚动、碾压,长吁短叹回旋抨击着魔幻三十二弦。那不是音乐,那是诘问、那是指责、那是叱骂,直到胸中的抑郁,流淌干净迎来明媚。
这时,喜悦舒畅之气溢于子因嘴角,喷涌激荡在黑白琴弦之间,不停地摩挲戏耍每一根、充满希望的丝弦。那不是音乐,那是追慕、那是等待、那是誓言,十指如风在魔幻三十二弦上,无拘无束纵横跌宕。
木子因演奏的、正是姑射神人的《九重乘云》之曲,全曲天马行空恣肆无度,如利剑所向披靡锋芒毕露!是挥洒真性情、是渴求无掩饰,是穿越天地携手遥远的传说、是执着于爱我所爱的表白。
乐曲回转徜徉、胸臆愈发明朗,手指真气交相呼应控音奇佳,夜空竟然在乐曲苍脆响亮、震撼有力的洗涤下,渐渐地阴云消散呈现出星光点点,斜月在五老峰之间清光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