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孙玲珑在木子因怀里,格格连笑:
“夫子的书读多了,就是那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不过你倒是个例外。”
心里却在想:当真和他拜堂,也不枉这一生,之前看梨花谷这位仙师的匿留之诗,其实一点也不快乐,不然又何以自述‘百年处子枉殷勤’。
“我怎么是个例外?”
子因随口问道,暗想幸亏我刚刚学会、姑射神人的武功,挽狂澜于既倒、不然悔之晚矣,看来仙师的规劝指点,无一不恰到好处。
“你先放开我,我再告诉你……”
木子因这才松开手,不好意思也不敢再追问她了,只是觉得手臂衣袖、残留着玲珑的余香,令自己心血狂流思绪模糊,他已记不清楚、来梨花谷到底所为何事。
“嘻嘻!你已经腐朽成粉末木,没有超脱的本钱啦……不来了,唉!木头哥哥,刚才你怎么说起爹娘来?”
天孙玲珑见木子因傻乎乎的愣着,索性再逗他一把。
“这个……”木子因还有些呆气未去。
“不说就不说,闪开!让本公主练琴。”
天孙玲珑故作生气说道,其实,她的乘云气功前九重,只练到第六重,内功的火候、还不足以演奏姑射琴。
傍晚,木子因见烤鱼片迟迟没有动静,只道天妹还有气,自己也就老老实实煮了两条鱼,端给在宝座上闲坐的天孙玲珑。
玲珑饮了一口摇摇头,只说两个字:太咸。
第二天一大早,木子因又送来鱼汤,玲珑喝了半口,又吐出两个字‘太淡’,而后弃之不理。
子因再递上雪梨,玲珑白了一眼,勉强忍住暗笑,嗔道:“总是老三样,没胃口!”
“天妹,那你想吃什么?”木子因情绪忐忑小心试问。
“我想吃木耳,你知道吗?”
玲珑说着冷不丁伸出手,两指轻轻扭捏、摇曳木子因的耳朵。
那是天孙玲珑为他前后好几次、神神秘秘的掩饰而生气,子因哪里知道,以为天妹天天吃这几样,确是没了胃口,即便是自己也感到乏味之极。
子因因此愧疚于心,说道:
“天妹,确实是我关心照顾不周,这样吧!你的内伤已经无虞,就快要中秋了,不如我们一起回京去,那里可置办一些称心如意的饮食,再说极水和大哥他们,都盼望与你早日相见,你要是归去,他们一定高兴的很。”
天孙玲珑知道,木子因想回文天教了,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迟迟没有单独离开梨花谷,何况一转眼、已经过了四五个月,身为文天教的天师,也该回去安排了解一下教务。
玲珑于是柔情顿生,对子因说道:
“木头哥哥,我方才跟你说笑来着,等我学会仙师的姑射琴就回来,你不用在这里陪我了,放心去吧!这里有仙师留存下的梨果和肥鱼,我还不至于饿死在梨花谷。”
说完嫣然一笑,子因一见大为倾倒迷醉,拉住她的手掌,依依不舍说道:
“果真是为学姑射琴,也不争这几日,何不等明年梨花盛开时节再来学琴,就算你等不了,这乘云气功我早已记熟,你想学我随时随地都可以教,你还担心什么?”
玲珑瞧见子因对自己的无限眷恋,想到秋冬时节,一个人呆在梨花谷、未必就很开心,随他回京也好。
于是,玲珑笑靥如花眼波流转,计上心头半真半假调笑:“我担心你说话不算话!”
“哈哈!这点小事,也值得我不算话?”
子因看透了玲珑眼眸中的笑意,知道她是一语双关欲擒故纵,因此也乐得和她耍磨起嘴皮子来。
“噢!原来我们的木天师,是一个大事大非的人物啊,那我可得更加要小心了……”
“天妹!千万别……,唉!在仙师的门庭之内,子因岂敢信口开河,这样吧!我即日就在夜光宝座前对仙师起誓,明天就娶你,并由我的恩师作见证,信不信?不信你马上随我去神华宫……”
“呸!你当我没人要吗?我才不要你发这个疯誓。”玲珑故意稍稍用力、掐了一下子因的手背软处,做假意嗔怪。
子因‘哎呦’大叫一声,抽出右手、愁眉苦脸地说道:
“谁说你没人要了!我是怕转眼之间、就被别人横刀夺爱,令我欲哭无泪……所以才想先下手为强。”
原来,玲珑所掐部位临近虎口合谷穴,正是木子因手背上的唯一一处胎记,肌肤呈红色有指甲大小。
而子因全身、仅这里的皮肤不比别处,稍微用一点点力挤压、或是轻微扭拧,就会有异常难忍的疼痛。
是以木子因不停地为此、抚摸手背虎口处吹气止痛,尤其是他说到欲哭无泪时,还真是疼得眼泪、掉出了一星半滴。
“哼……先下手!你下得了手吗?还不如我先下手,这回你可知道疼了吧?”
玲珑只道木子因是故意矫情造作,愈加进一步嘲笑。
子因望了一眼自己的手背胎记,叹息一声甩甩右手,想着玲珑刚刚说的话,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心事重重、走到剑台旁边,拾起留求王剑横在眼前,逐一凝视剑柄、剑鞘上的字迹。
之后,木子因感慨万千、若有所思,随即语气沉重、充满深情答道:
“是啊!想我木子因彼时衣食不全、柔弱潦倒,文不能安身、武不能保命,木某还真的下不了这手啊!及至后来,以为微生大哥有情与你,就更不忍心了。
而今江湖风急浪高,子因能力卑微,思父辈之遗憾,忧仙师之嘱托,如临大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如蹈汤火,诚惶诚恐、难以决绝,深怕你随我吃苦受累,那可就有违初衷了。”
见木子因情义真切流露,无丝毫说笑取悦之意,天孙玲珑大为心动,走过去接过自己的留求金剑,重新放置在剑台上,而后拉着他的手走了几步,轻声说道:
“算啦!木头哥哥,我知道你为人诚挚,对我极好,嗯!我的胃口呀,也不适合在这里久待,你一根烂木头在好武的林子里,摇摇欲坠我见犹怜。
何况我天孙玲珑,原本就一无所有,连这条命也不敢说是自己的,身边仅有的一根‘朽木’,也就只能当他是个宝了!”
玲珑说着,拉起子因的手臂,从腰身绕过,而后依靠在木子因臂弯里,两人相拥着、诗意执手随心漫步,终于在溶洞口的不远处停了下来。
天孙玲珑一边轻轻拍打着、子因的手背掌缘处,一边自我陶醉诉说:
“将来我老态龙钟难以驻足,就指望这根木头支撑衰弱,闻琴观花、宜其室家,借步黄昏、梦想成真!”
“好!待到朽木不堪之时,你我就索性一起躺在泥地上,继续匍匐前进、携手人生,任春风春雨,看桃之夭夭!哈哈……哈哈……”
木子因接口大赞,说罢哈哈大笑,玲珑闻言,也是忍俊不止,笑翻了身。
一番痴语表白,更加契合了两人的心灵之约,梨花谷也因此见证了、两个人的痛苦和快乐。
流浪的公主和褪色的少爷,在死亡和失败的一次次重挫之下,不但没有彻底倒下,反而站得愈发坚定,看得愈发清晰,悟得愈发通透。
既然决定当日离开梨花谷,两人就简单吃了一顿午餐,木子因在前先走进溶洞,正要准备涉水,忽然间他想起了什么,停下脚步对天孙玲珑说道:
“天妹,你身体内外俱已康复,功力修为也比以前、精进提升不少,我们不必非走此水路,你何不妨借此参天大树跃升,我再助你一臂之力,大概你我即可出去了。”
“那自然再好不过!我正要瞧瞧仙师的天崖神座,看看仙师当年在上面、是如何翩翩起舞的,就是不知道功力行不行?”
玲珑心里一阵激动,随即眼光大开、一派欢欣鼓舞之情状。
“试试看便知,难道仙师的乘云功,小可前后领悟的还不够么?”
子因微笑言毕,语气神态充满自信,同时握住玲珑的右手掌,乘云气功爆发,双脚点弹右臂疾划。
两人沿着草屋边的参天大树急速腾空,及至大树顶冠,玲珑急切之下左掌拍出,两人一同旋转、斜飞抵近左侧山崖。
子因挥掌从容拂开山崖,九重乘云功倒行逆施,猛一下又借力山体,将两人架起数十丈之高,两人随之翻身收腿缩手落下,不偏不倚、就在姑射神人的石台上。
玲珑生怕一脚不慎踏碎神座,因此小心翼翼、在半圆石台上转身,好奇寻视这块飞崖神座,体会清凉平滑的异样感受。
目睹‘姑射神人’四个奇妙大字,字体清瘦开阔、深邃随意,依旧是落笔无痕神功写就,天孙玲珑为之赞叹不已。
之后,玲珑才移步飞崖前端,欣赏起四周秋光,遥想当年姑射神人飞凌绝壁、从容风舞,内心更是艳羡无比,长久峭立神座之上,玲珑姑娘俨然恋恋不舍。
直到子因前行几步,指着数丈之外的不远处,一大一小两棵树之间的稀疏草丛,告诉天孙玲珑,那里暗藏有梨花谷的地洞入口,极水之前就是从那洞口出梨花谷的。
天孙玲珑这才离开飞崖,随子因走过去察看究竟,完毕忽然她想起一件事,笑对子因道:
“木头哥哥,以前听你说,你家的老宅离此不远,我们何不先去走走看看,总不能让我对你一无所知吧!”
“那太好了!我求之不得,我爹我娘泉下有知,他们未过门的媳妇,此番殷勤来看望二老,或许也了无牵挂,就认可我的选择,那我也问心无愧了。”
“哦!没想到我去或不去,竟然还生出这些瓜葛,看来我还非去不可喽!”
天孙玲珑听木子因说到‘未过门的媳妇’时,娇颜瞬间羞怯绯红,内心又是欢喜又是激动。
想到丑媳妇早晚也得见公婆,自己可是没了这个福分,就此祭拜一下二老的亡灵,那也是应该的。
“当然!你可不是一般的人。”
“我怎么不一般了?”
两人并肩朝安军岭方位飞驰,同时彼此嬉笑说个不停。
“之前你是海外公主,如今是我未婚之妻,你可不许抵赖!”
“你还当我是公主?你真是没救了!这世上就只有微生公子和你二人执著此间。”
“一定当!谁叫我们是金兰兄弟的,生死与共、一刀分不开的。”
“好!从今往后、你得永远好好伺候我,我要是不开心,拿你是问!”
“公主所命,无有不遵!”
“就怕你口是心非,嗯!这一次我要在你家中仔细瞧瞧,你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哪里、愧又在哪里,说不定就被我查个正着……”
说笑间,两人已来到安军岭下,那是姑射山最南边的余脉。
玲珑随子因缓住身形,抬眼破废凄凉景象不禁震颤,她不自觉靠近子因、并抓紧他的手,停住话语目瞪口呆。
虽然此前、天孙玲珑听木子因说过家世,但现今身临其境,她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大门半开,满地衰草摇曳于灰垢废墟之上,尽管来去数次,木子因见惯了颓败,但嘴角噏动依旧稍微愣了一下,随即迈步进了门。
玲珑一眼就见、西厢房一侧残垣断壁上,摇曳的几朵粉红色娇小野花,子因顺着她的眸光看去,心知那里是花欣父女俩,曾经居住的地方。
邻近北面的、则是凌丫头和缨子平时合住的房间,是唯一保存较好、勉强还能住人的屋子,子因前后几次回来,都是在此稍息停留。
“天妹!我们去附近街镇歇宿吧,这里就不必耽搁了。”
“不!木头哥哥,今晚就住这儿,我又不是外人,好歹也是你的家,我怎么可以嫌弃,河东河西三十年,谁能保定自己没有落难之际……”
玲珑果断地摇头,坚持在废墟中入住,想起自己的亲历更有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