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一瞧,是一个姑娘,独自坐在竹筏上,心道这丫头好大胆,端的不是一般人,两伙计识相努努嘴,各自望了望,便也不再跟她争论。
好在江水清澈,没费多少时间,落水公子便被打捞上船,旋即被船家翻身、把头探在船舷外,寄希望呛溺者能自行压迫、吐出腹中积水从而生还。
有人眼尖,看见落水者不禁同情吐露:
“这公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或许还有什么伤心之事,唉……太可惜了!”
“是啊!做人啊!不能气量太小……”
那姑娘听见有人说伤心之事,也许受到触动、不由侧目,正好看见船家、在给落水昏迷的公子翻身忙活,那是为了继续抢救死者。
那一瞬间,姑娘看到落水者、手背的一团红印记,好像想起什么。
猛然间、路过的女子飞身跃上渡船,一把分开观望好事的男男女女,陌生的姑娘声音几乎变调,大喊:
“让我来看看……”
所有人无不大奇、噤声急避,就听姑娘语带哭腔惊呼:“啊!果真是木师兄!木师兄一定是来找我的……”
原来,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罗浮山的大小姐安静,因为去年和母亲去姑射山提亲,适逢木子因外出未归,原本她还想去京都寻找看看,偏生遭母亲拒止。
回到家,九姑一直闷闷不乐,尽管后来舅舅舅母来罗浮山、给世外真人祝寿时,答应只要有机会,一定促成外甥女的姻缘,可是一年过去,仍然音讯皆无。
新年过后,九姑还是整天不开心,更别提练武功了,什么武功秘籍师门绝学,一概提不上劲,引得父母时时责备,几个师兄前前后后也劝不了。
终于在二月初,姑娘独自一个人下山,游山玩水去了,省的在家听爹娘唠叨、耳根烦躁,九姑原想一气之下,北上寻找心上人。
可一想哥哥不在家,安静又担心自己私自外出,爹娘为之提心吊胆、夜不能寐,于是她愁肠百结,又无奈折返。
却没料到在增江,安静偶然瞥见有人落水,且溺者手背上有一块红色胎印,她记得有这种胎记的人极少,姑射山的师兄木子因、就是其中之一,而今木师兄就在眼前。
九姑是又惊又怕,又爱又恨,断定木子因是来罗浮山提亲的,却没想到人未到、情已终……急的几乎没了主张。
或许,因她小时候曾经落水过,父母在她年长明理之后,自然教导一些溺水救亡之术,再者身处岭南山水福地,又是武林世家,何况南方江河湖汊常见,真正不谙水性者甚少。
“船家!快快靠岸……”
安静也不顾周围眼光的考验,一把抱起木子因坐于船头,双手抵压前胸后背,以大丹功急救,木子因吐了一两口水,似乎有了脉息,安姑娘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子因依旧昏迷,脉息极其微弱,当然寻常人根本察觉不了。
在旁人看来,年轻公子和已经死人、没什么分别,所以有人劝导:
“姑娘啊!这位公子溺水太久,一点活气都没有了,连水都吐不出来了,你就看开些吧!吃一堑长一智,也算得个教训。”
安静哪里知道,木子因的落水,全系此前在驼背沟酒家,喝酒中毒未除尽遗留毒害。
木子因酒桌上运功,喷出的是大部毒酒,若是再饮一碗清水排毒,那就无后顾之忧了,木子因对此并不了解,从而小看了五行毒药门。
尽管还有极少部分毒液留在体内,但由于木子因乘云气功的被动保护和抵制,毒性一时不能快速、干涉血脉和影响腑脏。
因此,子因的中毒之状,初期不甚明显,只是在乘云气功一丝一丝、缓慢流转的间隙,呈现点点滴滴的渗透侵害,终究在增江水面的船上,令木子因不省人事而坠江。
好在落水前,他几乎没什么呼吸了,胸腹之中、自然也并无多少积水,不存在呛溺而亡之说,只是余毒未尽,最终还会引起祸端。
安静急切之间,以大丹功营救木子因,尽管时候不大,但尽数付出毫无保留,故而有些乏力,那是爱之所迫,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给他。
陡然看见木子因来罗浮山,不亚于万千宠爱在一身,觉得舅舅、舅母没有骗她,兴奋喜悦之余,她真想对天地山河呐喊。
只是在众人的眼光下,硬生生克制住激动,但嘴角泛起的一颦一笑,还是让周围的人,觉得这陌生姑娘所作所为莫名其妙。
以至于竹筏行者和捞救水手都觉得,这姑娘怎么有些傻乎乎的,而其余江上过往之客皆以为,年轻男女爱恋生恨、翻云覆雨,一个个持怀疑的眼光、不屑离开,难免摇头、闲话讥笑这对男女想不开。
好在此情此景,两人俱不能听见,九姑娘忘情地连谢谢也遗漏了,只有船家一个个向人打招呼、拱手称谢。
这时,安静才站起身,对几位渔家模样的男人说道:“多谢几位大哥救人义举!”
渔家摆摆手:“不必啦,以后可不能太大意,赌气也不能玩真的,这公子……”
渔家摇摇头,不好再说下去,安姑娘羞得面颜热辣、不敢搭理,再次凝视木子因,总觉得有哪些不对劲。
若论她自己的武功,虽然没有几位师兄和哥哥强,但也差之有限,木师兄怎的、还是像没了呼吸一般。
安姑娘细一想来不对!判定木子因是中毒了,这一路上、尤其湘粤一带瘴气毒物甚多,木师兄肯定是不小心染毒,想到这里她弹出一粒药丸,送入木子因口中,又吩咐船家端来清水,给木子因饮下。
罗浮山的万灵金丹、天下驰名无毒不解,以木子因的症状,半粒之半足矣,九姑此刻考虑不了那么多,只求所爱之人能平安无恙、立马神气活现才好。
等船已靠岸,木子因亦以醒来,一个陌生的姑娘形象、渐渐清晰,映入眼帘是弯弯的嘴角、浅浅的梨涡,明眸皓齿娇媚含笑,这模样似曾相识,木子因不解,大惊坐起。
“你是……我怎么……?”木子因摇摇头,想弄清怎么回事。
“啊……木师兄,你终于醒啦!我总算等到你醒了。”
安静说完站起身,拍拍胸口长吁了一口气。
木子因恍然大悟记忆重来,勉强坐起来说道:
“你是九姑!难道我已经到了罗浮山?哦!我想起来了……”
“还没有,木师兄……唉!这次你怎么、没把我忘记?”
安静想起上一次去姑射山,看见木子因在翡翠潭作画,他居然认不出自己,这次见他无恙醒来,免不了再取笑他一番。
木子因难为情地摇头,想起往事足不出户、心无旁骛,难免疏于交际,不禁惭愧,自责:
“我怎么敢忘记!哦……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当然知道你会来!”
九姑娘羞红了脸蛋低低地说,唯见鬓丝在江风中拂动,仿佛在传递不一般的柔情,细腻的柳叶眉,在几缕刘海的映衬下,显得更加清晰,且极富有灵韵。
木子因大奇,想不明白九姑娘是如何知道的,照这么推算,世外真人和安婶婶,恐怕已离开罗浮山,去救长子安定了,于是神情有变惊问九姑:
“那安叔叔、安婶婶还在山上吗?”
安静见木子因紧张不安,还道他是因为不能定下亲事而焦急,神态和悦婉然相告:
“木师兄!不用担心,我娘和我爹没有外出,就等你来说清楚才好……”
说到最后,九姑竟然流露一丝娇羞,木子因微微一笑并未深思,只道自己初来罗浮山,真人夫妇热情好客、早有准备,何况在少林,安定已有说明,九姑娘喜出望外,自不待言。
木子因猜测,世外真人多半还是得到风声,只是不太相信、江湖传闻的可靠,或许正在等待自己、带来的真实详细的情况,来决断拯救亲生儿子的行动计划,想到这里点头赞同,不再言语,心里自然也踏实坦然许多。
渡船靠岸,木子因和安静一起牵马下了船,木子因给了船钱,船家死活不肯收,声称佛祖保佑公子活得好,小的全家自然也能活得好,以后再也不敢胡言乱语了。
木子因觉得吓着船家,有点不好意思,笑笑说不关他的事,是自己不好,船钱一定要给,也一定要收,安静也帮忙说道:
“船老伯,木师兄说不关你事,就不干你什么事,你拿着吧!不用怕。”
说完将银子强行塞给船家,和木子因并肩离开渡口。
木子因与安静边走边聊:
“我在驼背沟中了毒药门的暗算,都怪我大意,只道当时已经吐出,没想到还是没洗清余毒,害得我差点淹死在增江,要不是遇见你、后果不堪设想……唉!这五天毒药门的毒,还真是厉害,看来以后半点也马虎不得。”
想到万一淹死,信也不能送到罗浮山了,自己这一趟算是白跑了,恐怕安师兄、真是万劫不复了,还好吉人自有天相,总算对得住九姑娘救我一命,不过安师兄投身大食教一事,我还是先不能跟九姑讲,省的她惊慌失措、另生意外。
“这五行毒药门,在湘南危害多年,一直狡兔三窟、行踪不定,爹爹说他十几年前曾去收拾过,结果给他们跑了,那是我娘刚刚嫁过来不久,爹爹担心舅舅、舅母路途意外遭暗算才下决心的,可是没想到他们竟然又打你的主意,看来抽空我非得拆了他们的台、填了他们的洞……”
安静虽然说得颇为平静,但神情充满激愤。
“九姑不必为此气恼,好歹我也练过几个月功夫,而且答应给他们一条生路,他们断胳膊断腿,也怪可怜的。”
“什么可怜!他们长好了伤,还不是继续害人,是你这回运气好,难道狗还能改的了吃……屎!”
安静说到最后,终究立即停住,不好意思把‘屎’字说出口,木子因知道其中缘故,故作凝眉仇恨之状,说道:
“那就让狗东西吃几天……啊不,是吃几十天尸米再说吧!”
安静闻言先是一怔,继而会意,掩口长笑不已:
“木头哥哥真会逗人,还有尸米这一说,我倒是头一回听讲,娘说你是舅母的得意门生,看来还真没说错!”
木子因陡然听‘木头哥哥’四个字,心里一阵悸动,虽然他知道是九姑儿时、在姑射山做客游玩,跟易心缘莫丹丹她们几个人,学舌学来的,尽管当初的娇脆之音,多少是有些取笑他之意。
而今子因长大历练后,再听这轻柔之音,他隐隐有些不安,尤其是一声木头哥哥,唤醒了天孙玲珑的音容笑貌,顿时面颜如同罩上一层严霜,似乎为自己没能及时安慰她而内疚。
安静只道木子因毒伤刚好,还需要修养,因此劝说:“木头哥哥,已经上山了,你还是骑马吧!前面不多远,就到我家了。”
“那怎么行!应该是你骑马,我牵马才对,我一个大男人骑马,你一个女儿家牵马,给别人看见了,我木子因往后、还怎么在江湖上混?九姑啊!你是不是得给木某一点薄面?”
木子因半开玩笑说道。
“在江湖上混?”九姑重复说道,却是一脸疑惑茫然。
安静本想直说:你也不会多少武功,你那把剑,跟李太白的随身佩剑,真没什么分别,不过是舞弄的好玩、装装门面而已!这次侥幸、从毒药门的虎口中逃出来,没人保护你还能活着,真是高香烧到天了,生死一线、命大福大。
她心底暗暗摇头,终究还是憋住笑,不忍拂他的面子,抬眼看木子因,却是一脸正经,全不是说笑神情,却不知木子因就是在说笑。
“怎么?安师妹还有什么疑问。”木子因语气归正,两人依旧边走边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