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黄君杰因为在罗浮山解约时,恶言不当促成单蕊自尽,而后回家不久又目睹生父亡故,不足一月连续背负恶名,为此被母亲百般数落责备,也感受到周围多数人眼光的不善和远离。
加之此前,黄君杰旧爱被生父割裂,哪有心思去执掌九嶷山门户,故而对大师兄的让贤毫不领情,还道是阳太阿赚得妻子后假意大度,有意反讽甚至高调出他的洋相。
此后,黄君杰虽然名义上掌管着九嶷山,但从不处理门派俗务,更为怨恨母亲对自己的不满和嗔怪,其中也含有对师姐的不能忘怀之情,所以逆抗母命、执意坚称一生不娶。
黄君杰以两年孤独的醉生梦死掌门之“尊”,换来母亲的抑郁失望、最终撒手人寰,这破罐破摔浑浑噩噩的日复一日。
终于让章朝云于心不忍,感觉必须想法警示师弟令其清醒,也算是她对得起师父师母教诲,以及作为九嶷弟子应有的使命和责任。
因此,在阳太阿下山去紫良办事之后,得便朝云以叙旧之名,约师弟到观外东明九步崖,但黄君杰早间饮酒过量、至午时尚未醒转,她只好午后再去视探问讯,黄君杰醉眼朦胧,总算想起了师姐。
章朝云遂请师弟去九步崖观光,黄君杰平日间耳闻目睹师姐、师兄恩爱一家,想起父母乱点鸳鸯谱不免生恨,遂向师姐称无此心情,朝云又借说师娘曾经临终有话,要她适时转达师弟。
黄君杰声称阴阳两隔,不愿再听师姐絮叨母亲的难过话,摇头否决欲外出回避。
直到朝云遗憾说起往事,难道师姐师弟相识一场,竟没有值得师弟、留恋的记忆而拒人千里,黄君杰这才想起、有必要和师姐长谈。
于是二人一道前往九步崖,遥望林海翠波清风蓝天,朝云思绪万千娓娓说来,追忆起师兄妹三人相识至现在,奉劝师弟不要沉沦往昔伤痛悲苦。
黄君杰几番摇头执迷不悟,他还在怀念、原本属于自己的幸福,长吁短叹间、流露出仍然暗恋师姐不能忘情。
“我今日之惨状,全是家严不近人情所迫,活生生将你我割开,前辈后辈总有好高骛远,只为世代流传的江湖浮名,可笑的是,我已厌倦武林不问俗事,就如同师姐执意于阳师兄一般。”
章朝云立即提醒师弟:
“我嫁与阳师兄,也没有什么不好,师弟怎能因此而自甘堕落,可记得师父为何将你与罗浮山结亲,那是让你以九嶷山为重,将来接管掌门、好弘扬九嶷一派,才算是上对得起父母、下对得起儿女的君子人杰。”
黄君杰见师姐满篇大道理,却绝口不提旧情,让自己厌烦不已,只道她是一个薄情寡义的女子,以前的两情相悦,不过是一时迷惑,遂嗤之以鼻反唇相讥:
“我如今上无父母、下无子女,如何对得起、又如何对不起,若不是为了你,我怎会到此地步?你无情无义,居然大言不惭……哈哈哈哈……”
章朝云爱恨无奈,不得已道出实情:
“师弟,你今虽无父母兄弟,但却并非孤身一人,你还有一个……儿子!你应该要对得起他……”
“我有一个儿子?是谁?你还在替我爹娘安排,哼!休想编话骗我!”
章朝云含泪摇头,背对黄君杰诉说:
“我何必要骗你,若不是怀上你的骨肉,我又怎会答应嫁给阳师兄……”
“啊……那你为何……不向家父言明!我们不至于走到如此地步!”黄君杰吃惊不小,仍有些将信将疑。
“你当我是谁?我又怎能以此事……当面要挟恩师?我岂敢做九嶷山的罪人!又怎能做得了……堪比黄师弟的狠心决绝……”
黄君杰如梦初醒、却又不敢相信,目睹师姐涕泪横流语噎心伤,终于颤抖明白一切,神色大变急步跨出,侧后一把搂过朝云,悔恨万般流泪心痛,说道:
“云姐,你为何不早些告我,或许还能想些办法,挽救你我的情份,不至于教大师兄抢走你……”
章朝云待他说罢,肩臂轻轻一抖,用力不经意间恰到好处,挣脱黄君杰的手臂,走开两步面对师弟柔声说道:
“黄师弟,事已至此,切不可这般怨天尤人,何况我已嫁与阳师兄,再与你不明不白,岂不成了朝秦暮楚的水性女子。”
“云姐,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君杰从今往后,一定听从师姐的!”
望着师姐熟悉的面容,黄君杰发誓说道,想来他今日说这番话,那是已经有这个能力,不会再为外力所迫而改变。
这番话在章朝云听来有些变味,所以她不得不刻意回避清楚相劝:
“黄师弟,你已是九嶷山的掌门,切不可妄自菲薄让别派笑话,还须早日成家,以正武林视听,也好让师父、师娘在九泉之下安心。”
“云姐煞费苦心!成全君杰,君杰一定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决不让儿子长大以后、被人瞧不起,我这就回去重振九嶷,云姐你且保重!师弟我或有不明之处,将来还要打扰请教。”
黄君杰知道了前因后果,心意顿舒豁然开朗,当即迈步离开九步崖。
望着黄君杰激昂自信的背影,章朝云感慨万千说道:
“黄师弟乃九嶷山的堂堂男儿,可不能辜负自己的名字,这般我与大师兄长居九嶷,就无愧于师父师娘,即便不在九嶷山,也终身无憾。”
黄君杰闻师姐解谜,且道出真心实意、无怨无悔的支持,禁不住感慨感动,遂停步转身做最后表白:
“多些云姐来此点化,君杰即便不能成俊杰,也当不负一番故旧情谊,隔日就请云姐拭目以待!”
“但愿朝云从来就没有看错过人,九嶷山不枉我此生来一回……”
章朝云见黄君杰幡然悔悟,心里暗喜就趁热打铁激励其言行,眼见师弟最终明白离去,不免情意流露泪眼模糊,觉得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即便没能在一起也算没看错人,或许来世再做夫妻。
朝云想到“夫妻“两字时忽然一惊,自己与师弟在此耽搁一个多时辰,只怕丈夫阳太阿已经回山,于是她赶忙向碧云观而去。
偏偏阳太阿今天回来,没从山门正道走,改从观后的九步崖下绕路经过,为的是给儿子、捉一只八哥或者画眉鸟玩耍。
不曾想太阿听见崖上隐约有人在说话,因为九步崖有七八十丈高,只是一瞬间入耳、像是男子粗沉的话音,根本听不到具体说了些什么。
但阳太阿知道,九步崖离碧云观有二里多地,一般人是轻易不到、这孤僻的地方来玩的。
不过,黄君杰自打师父、师娘撒手之后,神情举止在阳太阿看来早已不正常,说不定师弟跑到九步崖,疯疯傻傻乱喊乱叫、发泄心中不满,他猜测这是极有可能的。
于是,阳太阿坐在九步崖下运转同心功,想听听黄师弟这几年、掌门当的怎么不开心,一系列胡话酒疯、歌哭轮换,自己都懒得再劝。
若换做是他,那真是如鱼得水,在三山五岳七门九派中,那可称得上是风头正劲,不敢说傲视群雄,至少是独树一帜。
一想到掌门之位,阳太阿心底就有点点滴滴的遗憾,好在师父给他安排了、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而且还生了个传家宝,就凭这两样,掌门当不当也就不罕定了,让给师弟黄君杰掌管,也没什么不可以。
谁知这无意一听,令阳太阿吃惊忿怒,恨不得立刻飞跃到崖顶,揪出师妹和师弟二人问个明白,怎奈他武功还没那么高。
尤其是他听到师弟所言,‘煞费苦心成全君杰,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决不让儿子被人瞧不起’之语。
阳太阿感觉就像被扇了一记响亮的耳光,眼冒金星几乎站立不稳,胸口不时一阵火辣辣的无名之疼,以至于他承诺给儿子的那一只画眉鸟,再也没有心思去山林里、刻意寻觅追逐了。
阳太阿满腹沮丧愤懑、脸色凝重地跨入碧云观,夕阳还未落山,正是春深九嶷温和怡爽,儿子阳续瑞正蹲在屋门外玩乐,面对着空鸟笼伸手不时抖落沙子,假装喂食鸟雀戏耍。
这鸟笼是黄君杰情场失意,为对抗父亲的安排,特意用来消遣的娱乐品,其父死后因玩物丧志不止,其母也相继气郁而终,黄君杰遭此大变,又逢师兄师姐诘问,不得不改弦更张舍鸟取酒。
此后四天三醉借酒浇愁,偶尔伴唱伴舞半哭半笑,晨昏暮醉诸事不管,所养的画眉鸟自然也无人问津,被悬挂在休息亭,终年日晒雨淋,直到鸟死笼空,废置成一道怪异的风景。
没料到朝云之子瑞儿渐长,四处翻弄玩耍,来到练功场的休息亭,碰巧看见檐角下精致的鸟笼,遂欲攀爬拿取且险些跌倒,幸给侍童阿义看见一把抱下。
阿义当面告知瑞儿,如此顽皮摔倒不得了,还说鸟笼里面没有雀儿不好玩,阳续瑞不依不饶哭闹着要拿。
鸟笼是黄君杰的专属,阿义作为九嶷掌门的侍童,他不敢擅自做主,后经请示掌门人,黄君杰醉醺醺地向其一挥手,以示不要了随他处置。
小瑞儿举着空鸟笼高兴跑回家,连日来玩得带劲,一会儿开门一会儿关门,一会儿放一条小蚯蚓,一会儿手捧几滴水,好像真有一只雀儿被他养着。
前两天,太阿见瑞儿乐此不疲、满头大汗摆弄空鸟笼,就跟儿子讲、过些天捉一只花毛八哥给他养起来。
谁料今早太阿外出办事时,儿子得知立马嚷嚷,要跟他一起去找八哥鸟,逼着阳太阿尽快兑现出八哥来,直到太阿答应一定带回、好玩又好看的鸟雀才罢休。
此刻瑞儿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眼就瞧见阳太阿,连忙站起惊喜呼喊着迎上去,章朝云闻声也随之出屋。
“爹爹……爹爹!你总算到家了,瑞儿的八哥鸟,你带回来没有?”三岁的儿子欢呼着跑到阳太阿跟前,张口就问起他的正事。
阳太阿看见续瑞,眉头舒展心为之动,一把抱起儿子,婉转郁闷敷衍说道:
“啊?爹爹今日回来匆忙了些,明儿爹下山给你捉一只……”
说到一半却见妻子朝云出门,开口问道:
“师兄,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我正给瑞儿说一段古书,他却没心思听,口中一直在念叨、黄叔叔送他的空鸟笼,开口闭口就说这回爹爹、准要放养一只会说话的八哥鸟,从此天天陪瑞儿玩,瑞儿就不跟爹爹妈妈玩了。”
朝云说罢乐得陪笑,谁料阳太阿一听‘黄叔叔’三个字,气不打一处来,正要问她‘云姐’是谁,就听见瑞儿嘟嘟哝哝,生气嚷嚷在耳旁说道:
“我现在就要八哥鸟,不想等明儿,现在就去捉不行吗?爹爹妈妈总会骗人,瑞儿不想再跟爹爹妈妈玩……”
“爹不会骗人!你妈会不会骗人,那就不一定了……”
阳太阿说罢面色阴沉,停步放下儿子一脸不悦,冷冷地对小续瑞说道:“你去叫黄叔叔捉一只八哥,爹和你娘有话要说!”
“我不去……黄叔叔一天到晚,不是喝酒就是唱歌,一会又哭一会又笑,他只会学八哥又唱又跳,他根本不会捉八哥鸟,我就不喜欢黄叔叔。”阳续瑞死活不肯去,非要赖在爹娘身边。
“你不喜欢可你娘喜欢……”阳太阿冷不丁随口抛出一句。
章朝云见丈夫语气神色不对,忙拉过儿子一边哄、一边故意岔问:
“师兄,你怎么啦?是不是遇见本门的武林对家,你若是嫌烦暂时不必理会,待掌门黄师弟以后处置。”
阳太阿没有理会妻儿,独自走进房间,一屁股坐在床沿,嘴里重复念道:“黄师弟……黄师弟!”
忽然、他抬头问妻子:“你说,谁是‘云姐’?事到如今,你还念念不忘黄师弟,真是情深意重啊!居然把我蒙在鼓里,呵呵……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