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乐川就找到了与方清源独处的间隙,在屠黛儿因为屠武曌神灵化身降临时间过久,需要暂息之际,乐川便找了上来。
两人来到当年那片后山的崖边,当时就是在这里,乐川传授给方清源《洞真彻幽食气法》的。
这里还是乐川日常钓气所在,当年方清源一有事便来此地找乐川,如今思来,仍然是历历在目。
两人看着前方翻滚的云山雾海,斜阳有气无力的高挂天空,其洒下的光辉,也透着疏离。
两人一时都没了言语,这对往日关系亲密的师徒,短短十日,心中却是多了一层厚厚的隔阂了。
可悲!
方清源心中闪过伤感,对于乐川这个恩师,他谈不上恨,因为乐川没有出卖他,他只是辜负了自己的信任。
信任这种东西,建立起来需要百年的相处,但破坏起来,却只需短短一日。
在得知乐川将熊风推出来的那一刻起,方清源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自己心中的那道信任结晶,轰然破碎的声音。
这几日中,方清源也细思自己这么多年来,为乐川所做过的事。
从乐川收自己为关门弟子起,自己临危受命充任南疆御兽门庶务首座,当时自己虽修为不高,但凭着狠辣的心,也办了几件事。
救霍虎埋内应,处理事务加搞钱,也算对得住乐川的信任。
后来赵恶廉要来,自己又被派去外海铁风群岛暗中寻找赵恶廉的把柄,这一去就是十二年,孤悬在海外,迫于环境,造下不少杀戮,为此还差点入魔。
再然后,乐川给了自己谋划清源宗,这份恩情恩重如山,可自己也是付出灵石交账,虽然灵石不算什么,但后来自己也为乐川谋划结婴之法,并且做过尝试加努力,虽横生枝节,没有功成,但也付出了真情实感,为此还欠下楚红裳以及燕南行的人情。
方清源心中如此盘算着,不多时他就猛然惊醒,怎么自己开始算起帐来了。
想到这里,方清源暗自神伤,果然情分一旦稀薄,那就要斤斤计较起来,往日的一桩桩一件件事,都要掰扯清楚才行。
他抬首望了望乐川,见得乐川目视前方云雾,脸上表情淡然,只是拢在宽大衣袖中的拳头,却是独自攥得很紧。
“你可恨我?”
乐川出声,短短四个字,却是饱含了情绪。
方清源沉默,几息之后才道:
“弟子不敢。”
“我能听得出来,你心中有怨,是啊,换做我在你的那个位置,也是心中有怨,可是我毕竟是御兽门任命的分门之主,我的根脚,我的荣誉,我的一切都在御兽门中,我超脱不了,也不想超脱。”
说完此句,乐川认真盯着方清源问道:
“能否将此事揭过,我们师徒依然师慈徒孝?”
方清源闻言缓缓摇了摇头,他做不到毫无芥蒂的,亦如之前那样,心理层面接受不了是一方面,但更加重要的则是要给熊风一个态度。
率先撕毁契约的是乐川,卖掉他的也是乐川,如果方清源还与乐川上演师慈徒孝一幕,这让熊风如何投奔于他,所以今日他必须要和乐川做个切割了。
只是上百年的情谊,不是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乐川看着方清源表情,也逐渐明白了方清源的决心,他眼眶逐渐湿润了。
乐川回首,背对着方清源,盯着前方云雾,独自出声,道出心中压抑已久的酸楚:
“我自幼就明白一件事,看着他人脸色过活的日子,很不好过,我出身于元婴世家,但在我出生之前,我乐家老祖便遭了意外重伤而亡,只留下一个不怎么管事的元婴灵兽坐镇家族。
元婴老祖新丧,家族中各位金丹叔伯便开始争权夺利,乐家从此开始分散崩析,虽然最后被家族灵兽喝止,但不可避免的,乐家从此就陷入衰弱中。
我就是在乐家不断衰弱中成长起来的,当我成就金丹时,当年七八个金丹盛况的乐家,如今就剩下我一人,千年世家,传到我手上,已然成了寒门,这让我如何心安。
化婴之法的成功率其实只有三成,这样我也要准备赌了,只是最后没走到哪一步而已,现在月娥老祖要正式开辟醒狮谷,这对我而言,是个机会,我想更进一步,这种心情伱能理解吗?”
乐川说完这些,便希冀的看着方清源,希望得到他的认可,但方清源还是那副表情。
沉默且坚毅。
“我可以理解,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不想做过多的评价,只是熊风这件事上,您做得差了。”
方清源虽然两世为人,但他那一世都告诉他一个道理,背叛从来都只有零次与无数次的区别,中间没有缓和的地方。
见到方清源这样,乐川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
“你以后有何打算?清源宗自从立宗之日,便是有着白山御兽门的帮衬,外界谁不知你我之间的关系,贸然脱钩,恐对你不利。”
“弟子应付得来。”方清源垂下眼皮应道。
“也是,攀上屠家高枝了,白山地界谁敢动你?”
乐川嘴角微咧,自嘲地笑道:“我行错了路,一步之差,便彻底失去了你,当时我还有着侥幸心理,一只蛮荒熊兽罢了,可如今.
这一百多年,我自认为了解你,但现在看来,你的性情我还是没吃透,清源啊,你日后肯定比我走得更远,只是你这性子,日后定然要多吃些苦头的,不过宝剑自从磨砺出,我希望能见到你成就元婴的那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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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子多谢师尊教诲!”
方清源表情木然,但眼眶红润,道不同不相为谋,裂痕一旦产生,想要弥补,那是千百倍的努力也不成,这裂痕只会越来越大,此生都没有消融的时候了。
见着方清源态度依然恭敬有加,乐川反而怒从心头起,他大喝道:“以后莫再自称弟子了,你虽做过我乐川的徒弟,但如今大家已是同阶,便以同辈相称罢。
我资质不算好,大道无望,这次寻着机会,等开辟醒狮谷之后,我也不做白山御兽门主了,铁打的地盘,流水的门主,我从南疆被一句话调到白山,然后在白山若是没有打出这份局面,那上边只需一句话,就不知道,又要把我调到什么偏僻地方去。
我要在此地建一个千年万年的世家,日后咱们两家说不定还有兵戎相见的一日哩,再次见面时称声道友也便罢了。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就是了。”
乐川快速说了这一堆话,看似对着方清源的行为极为恼火,但方清源心知,这是乐川故意激将自己,好让自己与他大吵一架,省得日后有人说自己不孝。
此方世界毕竟是大周书院,各家儒学掌握的,对于孝道的提倡,影响着此界之中的每一个人类修士。
哪怕御兽门自成一系,但多少也要受到这种看法影响,乐川这么做,能为方清源日后减少不少非议。
见着方清源还是木然,乐川咆哮道:
“滚吧,滚吧,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他一步迈出,踏入云雾,衣袖翻飞,迎着黄昏的残阳,往前飞遁,其身影逐渐消弭,唯有几声话语清晰传入方清源耳中。
“谁念西风独自瘦,沉思往事立残阳。
我本人间惆怅客,饮后何必话凄凉。
方清源,且看我大道顺遂,博下万世基业呀!”
余音寥寥,斜阳洒在前方云雾之上,将白幻缥缈雾海通通染成金黄,方清源的身躯也笼罩在这没有温度的阳光中。
他屹立许久,等到斜阳即将落入山峦之际,他才缓缓跪地,对着乐川离去的地方,恭敬的叩了三次首,而后默默离去。
这场诀别式的场景,在场无人见证,但在远处的天门主山之上,却是有三个看客,对此做出了不同的评价。
月娥老祖半依在云床之上,她神识之强,二三十里远的距离对她而言,只是像是发生在眼皮下,此刻月娥老祖嘴角挂着笑意,她看着面前走神的玉兔,开口问道:
“这个方清源,倒是个有主见的,你也见过他,怎样?可是动了心思?”
玉兔撇了撇嘴,直言道:
“若他是元婴境界还差不多,可目前才金丹四层,实力太弱了,我一口气就能吹死他,指望他?老祖你就别打趣我了。”
玉兔上前摇晃月娥臂膀,开始撒娇,月娥无奈,轻抚玉兔额头,叹息道:
“天劫难渡,生死间有大恐怖,不过我活了将近万年,也看开了,唯有你我放心不下,在我下次天劫来临前,你一定要找好御主才行。”
“知道啦,不过还早呢,五百年的时间足够我找了,现在我只想多陪陪您。”
月娥轻笑,一人一兽转眼就将方清源与乐川的这一幕,当做无关紧要的戏剧,给存放在记忆中的荒芜之地。
而最后一个化神的肉身容器,屠黛儿也通过身上寄居的神灵化身,目睹了刚刚这一幕。
对比月娥与玉兔的无所谓,屠黛儿就雀跃多了,方清源与乐川分割等于招揽熊风,而招揽熊风就意味着要投到‘黑土菩萨’座下,到时候熊风做个看家披袈裟的护卫,让方清源做个菩萨身边的童子,都归自己管,岂不美哉。
屠黛儿盘算着这其中的逻辑,发现一切都顺理成章,想着日后自己也有人使唤,屠黛儿就兴奋不已,所以等她兴冲冲找到方清源后,刚想问你什么时候归附时,就被方清源用看傻子的眼光看来。
“我什么时候要说投靠黑风谷了,屠道友,你可别乱说啊。”
屠黛儿一怔,她不解道:
“我们刚刚帮你将熊风摘出来,你这就翻脸不认人了,这未免也太,太.”
对于屠黛儿的指责,方清源正色道:
“我从始到终都没有开口说要归附黑风谷,而至于你说得为我办下这么重要的事,我认,但酬劳已经支付过了,不信你问屠前辈。”
屠黛儿傻眼了,她怎么不知道这酬劳已经付过了,但当她真的沟通屠武曌后,却是发现,方清源说得没有错。
金宝他父亲,已经将办这事的酬劳给付过了,至于用什么付的,怎么付的,这就不是屠黛儿所能知晓的了。
“还愣着干嘛,跟我回宗啊,事情办完了,此时不走等着被人轰吗?”
方清源此时心情不好,说话就有些冲,但屠黛儿此时正陷入莫名的失落中,也没有在意这些。
经过方清源提醒,屠黛儿此时也想到了,他们两个现在不受南疆御兽门中人的欢迎,虽然不至于被轰走,可继续待着,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看。
于是屠黛儿跟在方清源身后,像个受气的小媳妇似得,老老实实地钻入方清源放出的晴云罡风梭中。
七八丈长的飞梭,从天门山码头一跃而起,载着两个满怀心事,愁眉苦脸的男女,往清源宗的方向去,斜阳终于落下,大片的黑暗涌现,将狭长的飞梭全部吞入。
晚上再写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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