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的举动,在场之人自然无一察觉。
而楚今朝听见许映真的话,笑着摸了摸自个脑袋,清俊面上带点憨态,说道:“那蛇妖窜入凡间,泥胎境修至六重,不是凡人可应对的。”
“诛杀它本就是我此番的试炼。即便不提这些,我既身负道行,又同为人族,自然要出手相助,所以莫要客气。”
而他突见李秀状若无意地瞄了自己一眼,顿时楚今朝便懂了自家师父的意思,面色不免发苦。
秋后算账!
他才从太元仙塾结课,却没想到连掐使个寻踪诀都能滞涩,险些误了许映真性命。
李秀往日闭关修行,一晃便可能七八年,以她如今境界再寻常不过,便对弟子难免有些疏忽。但此遭她已下定决心,返回宗门后定要好好鞭策这门下首徒一番。
而许映真至今的大多时光都与祖父相伴,祖孙情谊甚笃。
如今许镜观听闻是这两人救孙女于蛇妖口下,眼中惑然都消散而去,只余一片感激。
虽楚今朝如此说,但他仍要躬身,朝这二人行礼道谢,却见李秀轻抬右手,一股无形气浪拖住了他的身躯,叫许镜观讶然地抬首看去。
她只摇头道:“不足言谢,我同你这孙女,本就有些缘分。”
李秀双目看向许映真,似有异光涌动。而许镜观不动声色,挪动几步将孙女掩在身后,正想开口,却突然想起来当年一桩旧事。
其实他也见过一次凡俗之外的修行仙人,不过与这两人不同,那行人虽因着某种辖制而无法肆意妄为,但却嚣张跋扈。
那事更同女儿和孙女有不小干系。
许镜观一瞬陷入沉思,便也没来得及言语。
李秀又含笑开口道:“我和徒弟此番前来凡间,先是因我夜观天象,感到一股冥冥引动,后则这弟子刚完成宗门课业,按照门规需有一番试炼,正巧蛇妖逃蹿,便选此为题。”
“于我私心来说,是想见上一见,你们如今的那位圣人。”
圣人?
许镜观瞳孔一缩,更添惊意,心中思索。
“是了,圣人曾在真儿年幼时对她多加教导,情谊匪浅。因此若她失踪的消息传到姝儿处,被圣人知晓,确有可能动身前来。”
如今大汉王朝的帝王尊号元德,乃是位真真切切的传奇人物。
当年在位之帝体弱无嗣,欲从宗室中择选继大统者。
而元德帝那时乃英王嫡女,封郡主位,生有宿慧,似生而知之。
她奇才频出,与当时的许氏商行联手,推出新奇话本、琉璃水泥、香皂钟表等等,件件皆叫人惊得瞠目。
如此以商行为中转,她积累财富,又挖掘良种,取名‘土豆’与‘红薯’,兼改善农具,以此收拢民心。
还是郡主的刘少楚名利兼收,更为英王打下了足够的夺位基础,让其成功登临大宝。
那时大家都心知肚明,无论哪位皇子能之后继位,头上都得悬着一尊摄政长公主。
但谁也不曾料到,先帝竟将她封地岭南,位处偏远,虽享公主食禄,却无封号,形同贬谪。
飞鸟尽,良弓藏。
人人皆道当年叱咤风云的刘少楚要自此沉寂,其一力推行,将要实施的女子科举也已被彻底废弃。她只能放下一切,接受先帝安排,失去了当初所掌权力,许氏商行随之落寞。
居于岭南,刘少楚只设善堂,广施粥,勤拜寺,似明珠光华殆尽。
直到七年后先帝无征兆地驾崩,她回到王城,众人方知其暗养私兵,竟以雷霆之势杀尽皇子,血溅金銮。
而后便有异象显化,彼时天降霞光,于云层滚动,恰似龙凤腾飞,而百兽朝圣般匍匐,天地响彻渺渺玄音,如歌如颂。
朝堂上刘少楚暗中早已取得近半数官员支持,且钱财和民心都握在手中,不过只差一个打破旧规,建立新制的契机。
直到异象祥瑞降临,稍加运作便洗去她残杀皇嗣的污名,刘少楚顺而登临大宝,称受命于天,推行新政。
那七年原是卧薪尝胆,方成今日宏图大业。
许镜观思绪纷飞,而后又快速收敛,试探性地问道。
“圣人勤政爱民,继位十二载便已叫我大汉繁盛三倍不止。虽然不说天下大同以至夜不闭户和路不拾遗,但足叫多数人安居乐业。”
“仙长寻圣人是要?”
李秀面无异色,只笑意更深了些,双眸如幽泉映影,和声说道。
“只是满足我自身的一点好奇罢了,而且此事也仅适合我同你们这位圣人之间相谈,你知晓了的话,想必不太妙。”
暗藏汹涌,叫许映真不由得将祖父左臂抱紧了些,暗示他莫要再问下去。
许镜观浅尝辄止,安抚地拍了拍孙女的手,朝身旁许埕吩咐道。
“不可怠慢两位仙长,去沏紫津。”
紫津乃贡品,也便是许应姝得圣人爱重又身居高位,才能分得三两,尽予家中老父。
他伸出右臂相迎道:“望仙长莫要嫌弃,快入堂中,我稍后便至,若许家有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李秀侧目看向楚今朝,点了点头,后含笑道:“那便叨扰了。”
两人由许埕引入会客正厅后,许镜观并未即刻随去,而是唤来仆从。
“快请来姜老大夫,给真儿细细瞧瞧,别留下什么伤才好。”
他将孙女微乱的发丝拂到耳侧,面虽苍老却尽是慈意。
“我先前心忧,怕你此番是来自朝堂的出手,便已派人去王城将失踪之讯告知你娘亲。那和扬州相距几十多里,想必她已经知晓,观那仙师的意思,圣人十有八九也会闻讯前来。”
“咳,咳。”他喉咙痒意如小虫攀爬,不由咳嗽几声。
“我的乖孙女,只怕你是受大苦头了,先去好生休整,那两位仙长自有我来招待。”
许映真久不进水米,早就饥肠辘辘,虽意外吞了几滴蛇妖精血,但年纪尚幼,又颠簸几番。如今回到家中,便如紧绷的弦骤而一松,也确实觉得疲乏袭涌。
她朝许镜观点头,又说道。
“祖父你也一定因我受惊了,记得让姜大夫一同诊诊平安脉。”
许镜观自然含笑点头,待四位侍女跟在许映真身后离开,这才走向会客厅堂。
他眉头骤锁,容色中似沉入深思,但又渐渐淡去,待走入厅中,便只剩满脸笑意。
……
许映真诊过平安脉,经一番大快朵颐,再沐浴换衣,便在软枕锦裘上睡去。但心有记挂,加上耳畔似生杂音,不过一两个时辰后便已悠悠转醒。
她房中极奢,苏绣屏风,紫檀桌椅,便是床头垂帘也是寸寸如金的流云绸,下缀翡翠圆珠,在拨动时叮咚叮咚。
这声响叫两道目光投来,许映真本就敏锐,顺其观去,霎时面色惊喜。
“娘亲!”
“还有楚姨!”
房中宽敞,居中处有檀木圆桌,上置清茶一壶,白雾袅袅,而此刻正有两人坐在桌旁。
许映真之母,也便是当今的凤鸣侯。许应姝年岁至二十九,姿容甚出众,朱衣衬得眉宇灿烂,却自有股无形威严。
而另外一人坐主座,黄裳绣有龙凤飞腾。她面生细纹,发丝杂白,要比同龄人更多衰样老态,但仅是坐在那处,便叫旁人绝无法移去目光。
英姿风骨,岂是皮相肉囊可掩藏。
这便正是大汉之帝,刘少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