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行。
郑涯单手伏刀,行在队伍的最前方。
身后的三个人相互搀扶,噤若寒蝉。
寒风凛冽着,浓雾却始终吹不散。
郑涯保持着不快不慢的行进速度,手里拖着木牌,信息不断从眼前闪过。
【县衙没有人】
【被骗了!速归,村长死了。】
【三个人在向外移动。】
【天尊!我等有难!】
两个字从郑涯面前闪过时,他的心被莫名地触动了一下。
穷奇是可以共享他的视野,那老杂毛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做什么。
郑涯:“还有多久?”
穷奇:“快了。”
郑涯已经问了三次,得到的结果,都是快了。
“郑……郑涯。”
许兰薇略显局促的声音叫住了他,“你……你真的知道出去的路么?”
郑涯低声道:“听我的,没错。”
他早发现了不对劲。
进去的路程和出来的路程天差地别,按照时间来推算,他们早就可以走出去,现在甚至已经快到晋州太原府了,可足足一个时辰,他们还在密林之中。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还没有到和穷奇撕破脸的地步。
郑涯继续在内心问:“出去的路怎么这么长?”
穷奇:“怎么?怀疑本座?这是给你指引了一条安全的路,你以为禁寒蝉都是傻子,会任由你们从来时的路回去?”
这句话说完之后,郑涯的脚步顿住了。
穷奇:“嗯?你做什么?”
“你说。”
郑涯凝视着手里的木牌,神色略显凝重了起来,“我再往前走的话,是出去的路,还是找死的路?”
寂静。
长时间的沉默。
半晌之后,穷奇才发出了一声低沉的笑声,空灵的声音回荡在郑涯的脑海里,“不错嘛,什么时候发现的?”
郑涯看向迷雾,眼神却十分坚定的望着一个方向:“从一开始,你让我杀了那个小姑娘的时候。”
穷奇:“哦?”
郑涯:“她身上是有灵气不假,但是她身上少了一股气息。”
人的气息。
“如果我当时真的听了你的,一刀刺过去的话,陷阱或许就被激活了,对么?”郑涯抓紧了刀,他知道接下来有一场硬仗要打。
穷奇叹了口气:“本座通过你的眼睛,并没有察觉到异样,你只看了她们一眼。”
郑涯:“一眼足够了。”
穷奇笑了起来:“你很聪明,本座走了之后,定然会给你一个大侍奉的位置,只要你乖乖听话,灵镜司能给你,本座一样能给你。”
郑涯咬紧了牙:“老东西,你真觉得,你能走得出去?”
穷奇:“你可以试试。”
登时。
郑涯突然感觉到颅内传来一股强大的力量,几乎在瞬间要将他的天灵道台撑破。
鲜血从双耳流出,双目霎时变得猩红,整个人在这一刻失去了力量,跪在了地上。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不同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不同的声调,不同的语气,念着同样的一句话。
身后的三个人顿时毛骨悚然。
他们……被包围了。
许兰薇大步走向了郑涯,搀扶着痛苦不堪倒在地上的唯一希望,“你怎么样!郑涯哥……你……你怎么了?”
陈放怔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目惊恐地看向四周,毫无落点。
而在他背上的陈彦州似乎已经吓破了胆。
没有人能够承载希望破灭瞬间带来的冲击力。
他们本该走出去的。
可现在……
他们却被包围了。
郑涯咬紧牙,能够感觉到天灵道台里自己的生机在和穷奇做着斗争,但他却根本无法应对这样突如其来的魂力压迫。
他已经足够谨慎,结果还是着了老妖的道。
体内燃起了一团烈火。
灼烧的感觉顿时遍布全身。
陈放已经将陈彦州放在了地上,拾起了剑,走到了郑涯的面前,仍旧一言不发,可他的眼里,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大雾,渐渐散去。
寒月扑向大地。
那包含了无数邪祟的大雾像是灵镜司最后的遮羞布,被一把掀起来之后,断绝了所有人的希望。
邪祟。
足足几十人,将他们团团包围在里面。
没有出路。
陈放捏着剑的手已被汗水浸湿,还未动手,他已全身在发抖。
穷奇的笑声还在回荡着:“小子!戏就到这了,剩下的,该本座了。”
郑涯死死的咬着牙,右眼已经因为血污无法睁开,只靠着左眼看着最近的那个邪祟,忽然笑了起来:“老东西,靠吓是吓不住爷爷的。”
穷奇:“死到临头了还嘴硬!”
“那你倒是抢啊!这具身体就在这里,丹田道元也在这里!”
撕心裂肺的疼痛让郑涯冷汗直冒,但他却咬牙冷笑道:“我猜的没错的话,那个藏在神池县里的天尊,和你应该不是一伙的吧?他在闭关,现在根本不出来!”
穷奇:“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已经要死了!”
“我可不是吓大的。”
他死死的咬着牙,强忍着脑海之中的剧痛,站了起来,抓着刀的那一刻,双目均是血红,“你要能出来,早他娘的出来了,何苦动用全身灵气来给我这一重创呢?”
“你!”
穷奇失声:“你能察觉到本座的灵气?”
在这一刻,郑涯脸上浮现起了一股诡异的笑容。
“里应外合?”
郑涯咬紧牙:“我给你杀光!”
孤月。
寒风。
刀光出鞘。
清冷的寒意在这一刻凝结成了杀气。
少年的刀挥出的那一刻,几十人同时冲向了他。
只有鲜血才能直接激发人原始的兽性。
在生的希望面前,死,早已被抛之脑后。
脑海的疼痛和杀意浓缩在一起,那几乎要吞没他意识的强大力量在这一刻成为了让他绝对冷静的引子。
人在生死面前,是没有疼痛的。
刀起。
几十个邪祟的动作在他的眼里很慢,很慢,再也不像是当日看到陈靖川和裴越的搏斗那般迅捷。
他们像是七十岁的老人挥舞着拐杖在追打一只壮年兔子。
可惜的是,这只兔子的手里,有刀。
鲜血泼洒。
粘稠的红色盖住了郑涯的脸。
一刀下去,面前的邪祟早已人首分离,可随后无数的剑又向他砍来。
“躲开!”
许兰薇的声音清冽而又似悲鸣。
当!
少女手中的剑为郑涯挡下了右后方的一剑。
郑涯则根本无所顾忌地开始了砍杀。
几日学来的刀法根本不如直接释放灵气来的过瘾,他无所谓身上会中多少伤。
他早已不在乎。
“滚回去!带着他们跑!”
郑涯嘶吼着,先是用手抓住了许兰薇的手心,将那封从知县手里的书信递给她,随后将其一把推开。
眨眼之间,三剑分别落在了他的后背上。
汗液落入伤口。
郑涯只觉得冷。
穷奇笑着:“你身后有人啊。”
郑涯:“闭嘴!”
剑却已砍来。
郑涯抵挡,再一刀斩下一人左臂,反手抓起左手上的长剑,反身一刺,直中后方人的脖颈。
“走!”
许兰薇背弃了陈彦州,拽着愣在原地的陈放,“走啊!”
陈放双眼通红,猛地摇头,“他是……他是我带来的,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
“啪!”
许兰薇突然一巴掌扇在了陈放的脸上,“陈大哥,你连灵气都没有,在这矫情什么!!”
不由分说,拉起呆滞的陈放就走。
杀戮,还在继续。
刚入门灵镜司一天不到的灵徒,为三个人撕开了一道逃命的口子。
雾气散去的神池县,已露出了所有的出路。
郑涯赤红色的双目里已没有了任何情感,在这一刻,他只知道自己要杀。
要活下去。
风中充满了血腥气,惨淡的星光照着一堆死尸。
人的生命在这里,竟似已全无价值。
穷奇的声音一直不断:“你要死了!右手还有人!左手,本座说左手!你真是个废物!哈哈哈哈……你看,又中了一剑!”
郑涯的身上,已找不出任何一处完好的身躯。
可他的动作却没有一丝迟缓。
没有精巧华丽的招式。
没有绝地反击的底牌。
没有豪门世家的眷顾。
只为自己活着的少年,挥洒着全身的灵气,用手里沾满鲜血的刀,撕开了一条活下去的路。
倒下了。
所有人都倒下了。
郑涯弓着身子,强撑着用左手的剑支着身躯。
散乱的头发遮住了脸。
恍惚的视线里,却已没有任何一个还能站着的人。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脑海里却已一片空白。
寒风穿过身体。
银月如钩。
鲜血已将整个县城染成了血红。
苍茫的大地上只剩下了一个孤寂的喘息声。
郑涯还未倒下。
他还撑着。
“你以为……”
穷奇笑着道:“结束了?”
声音,又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寒蝉败柳,业火西流。”
“宁死寒野不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