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识覆盖整个太原府,郑涯大概能找到几个疑似禁寒蝉的人,可终究无法确定。
他不能贸然暴露自己。
“前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沁捧着蝉六留下打满了补丁的灵石袋:“蝉六会有危险?”
“灵镜司新任统帅萧恒是伏妖后期,今日一早他就已经到了,再加上原本伏妖中期的副统领曹明寅,总署里常驻的十个半步伏妖的御灵卫,几個镇灵前期的灵使,你觉得你们的胜算有多少?”
郑涯同时监控着三个禁寒蝉——刚刚进入总署的蝉六,从衙口刚刚出来的蝉八童战,蠢蠢欲动的陌生蝉四:“这种消息神通广大的蝉二不可能不知情,他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不外乎两个可能。”
“他很有信心,即便如此多的强者在这里,他还是有把握成功!或者……”
苏沁眉角露出了豆大的汗液,流在了月光下略显苍白的娇容上:“他想让禁寒蝉为数不多的战力,全军覆没……”
可不论哪种情况,禁寒蝉的人可能都要死。
夜。
无星无月。
蝉六藏匿的很好,绕过了三波守卫,按照既定的路线,顺着花园直入偏楼,御灵卫的大牢就在偏楼后方。
虽然现在不过是一张纸一样的身形,基本可以绕过所有防范,但蝉六仍然在不自觉地发抖,这是他第一次正面对抗灵镜司,而且也是第一次执行如此艰巨的任务。
他必须要救出蝉三,蝉二答应过他,只要救出来,就给他三块玉瑰。
三块玉瑰,他可以让自己一百多个蝉众,丰衣足食地度过今年。
可他不能急,蝉二的计划十分周密,每一步似乎都算计地恰到好处,他的第一个任务也不是直接进去救蝉三,而是来到花园里,将今天上午被发现的攻击法阵铭文恢复。
蝉六并不是一个很高明的修士,但他的运气极好,在陇县的瘟疫里撑住那条本该死在寒冬里的命,靠着一丝微不足道的灵气入了灵,也在入灵境的时候,觉醒了自己的灵骨。
纸影。
自那以后,他便可以化在墙壁里,化在各种各样可以出现影子的地方,只要夜幕降临,他的活动就能比任何人更加的轻松。
靠近了后花园,眼见左右无人,蝉六利用身上的天尊木发出了第一个信息:【蝉六:我已进入花园,找到了铭文所在。】
蝉二回复地很快:【蝉二:将我给你的铭文放在那里就行了。】
这么简单?
蝉六没有多想,攥紧了铭文石,整个身体就要从地下探出来,却突然被脑海之中闪过的一句话制止了。
“你现在出来,除了死路一条,肯定找不到其他的路。”
声音懒洋洋地,似乎在打趣。
这让神情高度紧绷的蝉六慌了神,险些将手里的铭文石掉在地上,他的身形扭动,藏匿在了一盆盆景下方,心里诧异道:“伱……你是何人?怎会在我的……身体里?”
“我不在你的身体里,只是觉得你要自己找死,好心提醒你罢了。”
蝉六心在狂跳,被窥视的感觉让他几乎忘记了呼吸。
这声音像是没睡醒似的,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难不成是我胡乱修炼,没有功法,导致道心蒙尘,遇到了心魔?
五年前从陇县的埋骨地里爬出来,进入了禁寒蝉,如今手下收留的蝉众已经过百,大都是曾经的村民百姓,为了他们的生存,蝉六早已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足足五年。
他已是个老江湖,知道不该有的好奇心不能有,此时便将诡异的声音当做心魔作祟,眼看时辰已经来不及,整个人猛地从花盆下面跳了出来,将铭文石直接丢在了所定的位置上。
可就在他要再次进入地下时,突然感觉背心一凉。
一把利剑,刺穿了他的胸口。
鲜血从嘴角流出,蝉六惊骇地看着胸口穿出的冰冷长剑,灰蒙蒙的眸子里起了雾,颤抖着想说什么,却已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杨晔。
他冰冷的目光撇过死尸,没做理会,又将地上的铭文石向破损的法阵方向踹了踹,这才收起长剑,转身离开了。
这一切,都被郑涯看在了眼里。
但奇怪的是,蝉六身上的灵气并没有消散。
郑涯的灵气进入了对方的身躯,这才发现在他的道元丹田上,有一个诡异的黑色印记。
他的生命力在消失,鲜血不断地外流,可丹田道元里面的灵气非但没有辅助修复身躯,反而就像是凝固了一般,在身体里滞留着。
直到,他的血几乎已经流干,那印记亮了起来。
丹田道元中微不足道的灵气被瞬间染成漆黑,死去的蝉六站了起来。
而他的眼里,已充斥着猩红。
再次化作影子,沉入了地下,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地牢。
就在印记亮起来的同时,郑涯的灵识再次被触动了一下,这一次一闪而过的信息被敏锐的捕捉到。
他将目光投入了自己的天灵道台里。
穷奇还在沉睡,探查灵气也都是安详不见波动,不像是醒来的样子。
怎么回事?
郑涯目光移动,第一个找到了苏沁的身躯,未经同意的情况下直接探入体内。
嗯?
她的丹田道元上居然没有那个诡异的印记。
可反观第一次见面的蝉四和童战,丹田道元里均有这个印记。
是因为契约?
不对,天尊契约是和他绑定的,这印记他都不会,其他的人怎么可能操控?
那就是在之前就被人下了印记?
蝉二第三个命令,在被操控着的蝉六尸体进入地牢时,出现在了天尊木上。
【蝉二:蝉六已入地牢,蝉四、蝉五、蝉七、蝉八会合,东门佯攻,只需造势,莫要恋战。】
这四个人加起来不够一个伏妖打的!这是安得什么心?
郑涯转念一想:会不会自己看不到的蝉五和蝉七比较强?那也不对,他们强让他们去就行了,其他的人去个屁?
没安好心!
画面开始快速移动。
蝉四的脚步很快便已经到了总署东门外面的密林,他的手轻轻地放在左腿,向后一拽,一把弓从他的身躯里缓缓拉出。
又是灵骨?
从衙口到总署漆黑的街道上,童战已经抽出了刀。
可他的脚步一顿,眼睛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望着前方。
一个穿着灵镜司官服的男人,正站在不远处,一只手扶着刀,另一只手抓着一个酒坛,正笑吟吟地看着他:“童大哥,你我好久没有喝酒了,正巧今儿个回来,陪我喝点儿?”
“陈……陈放。”
童战咬紧了牙:“我有点私事,需要去处理一下。”
“什么事?我陪你去。”
陈放笑着走了过来:“咱俩过命的交情,你有啥事儿还能不告诉我?”
“这件事……”
童战低下了头,硕大的身躯略显孤寂:“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
陈放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大大喝了一口酒:“怎么了大哥,有啥不舒心的和我说,咱俩已经同为镇灵境了,我还不能为你分忧么?”
童战抓着长刀的手已在颤抖,沉默良久:“兄弟,你白得像是一张纸,我不愿脏了你。”
“是么?”
陈放的笑容缓缓消失,又喝了一大口酒:“所以,你真的是邪祟?”
童战认命般闭上了眼睛。
“是。”
“我有三个问题,如果你能回答我,我就让你走过去。”
陈放转身,站在了童战的面前:“第一个,为什么赵峰和裴越死的时候,你不出手帮忙?”
“禁寒蝉的人很多,蝉一和蝉二没有说话,谁的命令,都不需要听。”
童战脸色发黑,声音闷沉。
陈放的眼睛却平淡了下来:““第二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加入禁寒蝉的?”
童战低着头:“四年前,你和我在北山执行侠临的时候,你记不记得,我们被三个邪祟围在山脚下的洞穴中,你已经气绝,而我断了一条胳膊。”
陈放闭上了眼睛,试图用酒麻醉自己,当他足足喝了一坛酒之后,问出了第三个问题:“你有没有杀过……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没有!”
童战的双目布满了血丝:“我从未杀过一个贫民!禁寒蝉里……也有叛徒,邪祟终究是邪祟,可是我进来了……就永远出不去了。”
他苦笑着:“我已将身前命,身后尸全部卖给了天尊,只求我们这些从神池县里走出来的人,能活到最后……村长不是我杀的,县令不是我杀的,神池县里的那些人……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在查,你是兄弟!你信我,好么?”
陈放走向了童战,转身,肩并肩和他站在了一起:“需要做什么?”
童战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禁寒蝉让你做什么?我陪你去。”
陈放的目光坚如磐石望着远方:“有人说你会死,你还是选择要去,既是你的选择,那我便遵从你的选择,你是我大哥,总不能什么事,都让你一个人挑着吧?”
寂静的风扫过新长出的嫩叶,满地的银杏春被吹得枝丫乱摆。
郑涯端坐在窗边,端起一杯酒抿了一口。
情深意厚的兄弟结伴而行,可惜他们的身后并没有眼睛,看不到一袭裙摆,正藏匿在墙根后方,聆听着这场背叛和原谅。
另一边,拿着长弓的蝉四射出了第一箭。
箭矢擦着刚刚出门的褚灵使脸颊飞过,溅起一道血痕。
蝉四取下了斗笠。
三娘那张婀娜的脸,出现在了郑涯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