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唱喏结束,只听得舞台后忽有琵琶声起,三两声渐成曲调,曲调未落,有钟磬音掺杂其中,俄而琴音抢调,箜篌入乐,丝竹低声而泣,锣声刺耳一响,琵琶声嘈嘈切切,错杂而弹,一音曲调,便似江南丝绸,缠上心头。
众人心中一甜,仿佛置身烟雨楼台之畔。忽见眼前一暗,俄顷之间,舞台上灯光、布景一换,一幅丝织刺绣围了大半舞台。那刺绣手法精细,不同角度看去,竟隐隐有立体之感。只见那巨幅之上,有花鸟虫鱼、杨柳水岸,又有春波碧草,翠叶红花,便是舞台地面,也被铺了层绣满草色繁花的锦缎,整个舞台上春意盎然,美不胜收。
此际晚云收尽,天色渐暗,舞台上灯火映照,更显美轮美奂。众人正陶醉在满台春意之时,忽见一幅画卷在舞台正中央缓缓展开,画中女子高贵雍容,姿态典雅,容颜国色天香。她穿了件淡雅春季宫装,主色与这现场春色甚是相融,刹那间便将这满台春意比了下去。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惊叹,忽听得有人道:“画上画的是咱贵妃娘娘。”这一语惊起四座,众人皆探直身子,扯长了脖子想一看究竟,果然看清画中女子,正是当朝贤贵妃娘娘。贤贵妃娘娘出生仲家,又以贤惠宽仁著称,乃是江南直隶的骄傲,前些年偶有回乡探亲,众人多有识得,此时有人道:“贵妃娘娘这幅画,原来是刺绣刺上去的,想来贵妃娘娘身上穿的衣服,便是仲家这次的刺绣佳作了。”
正在议论纷纷之时,就见一妙龄少女,穿了件与画中人一模一样的衣服,从舞台绿意深处轻迈莲步,缓缓走出。众人见画中贵妃娘娘穿此衣,已然惊为天人,此时见此女子虽面纱遮脸,春衫在身婀娜多姿,不由看得痴了,男子在想:此间女子,便是从画中走出一般,也不知锦瑟年华,付与谁度?女子则想:“若能有此衫加身,便是寻常女儿家,只怕也似仙女一样吧。”
那女子轻盈一舞,徐步退去。台后管弦丝竹,琵琶语调顿时渐渐转淡。俄而听得一声脆响,便似玉盘倾泻,珍珠滑落,琵琶转调轻弹,又似六月夜雨打风荷,蜻蜓点水泛凌波。
台上景色忽而一变,只见明月别枝,清风鸣蝉,绿槐高柳,荷花田田。忽有口技者学得蝉鸣数声,满堂观众,仿佛置身夏日炎炎。只见那画卷再次展开,众人这才看清那画中针织刺绣之法,似乎又变了一种技巧。
这次,画中贵妃娘娘换了身仲夏宫装,典雅绰约。众人心中又被击了一下,只觉贵妃娘娘有沉鱼落雁之姿,这等典雅衣饰,只怕也只有贵妃娘娘能驾驭了。
便在同时,只见又有一少女,穿了与贵妃娘娘同款夏装,举着一枝荷叶翩然而出,那女子同样遮了面目,举着荷叶,便在夏意浓烈的场景中翩翩起舞,俄而伴着水滴声、雨声、蛙鸣声,只把个夏日盛景演绎得淋漓尽致。众人皆有身临其境之感,甚至有人褪下长衫,直言夏日燥热,如何却穿了这许多来。
夏日将将展示,秋日旋踵即至,只见夜雨临窗,红叶如火,小扇流萤,蒹葭苍苍。画中贵妃娘娘一袭秋装,手抱玉兔,便似嫦娥临凡。人群中已有人忍不住高声拜道:“贵妃娘娘万福。”只是当满台秋色,伴着那秋装少女轻歌曼舞之时,现场识文断字之人,方才终于明白,杜牧所谓“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那诗中场景,大抵如此吧。一时也分不清到底是诗在景中,还是人在诗中。
眼见着秋日完毕,满舞台顿时白雪皑皑,千山鸟飞绝,众人忽而闻到一股幽香扑鼻,才见画卷展开,画中一只腊梅凌寒开放,梅树下,贵妃娘娘一身红白盛装,低眉浅思,身后红墙碧瓦,虽是场景最为简洁,却又最为惊艳。一时梅花与美人共赏,红墙与白雪炫色,端的是直入心脾。
此时冬日方过,众人联想到前些时白雪纷飞之时,顿时如时光倒流,只叹这个冬过得太快,未曾见得有这等梅花雪景。
正在叹息,只见那绘有贵妃娘娘春、夏、秋、冬四季美景的画卷缓缓展开到最后,却是贵妃娘娘题了一首李太白的《春夜洛城闻笛》:
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
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贵妃娘娘是苏州人,亦属直隶,题这首诗,意思不言而喻。
众人今日在画中见了贵妃娘娘风采,又见仲家这展示效果新颖出奇,如今又得贵妃娘娘题了首思乡问候名句,如何不激动万分,霎时间全场膜拜,齐声高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如此一来,满场沸腾,高下立判。陆思弦坐在陆家雅座,面上青一阵,白一阵,将手中茶杯捏成了数块,脑中将仲家这段时间所作所为逐一思量,恍然大悟:原来那请梨园到场,唱昆山小调,都不过是障眼之法,三月初仲画辞按例进宫,为贵妃娘娘祝寿,他只当那是对方去求贵妃娘娘帮忙说情,未料今日台上这番展示,才是此去京城的最终目的。他只防着仲家苏州这边,谁又能想到,去了京城的仲画辞,才是仲家此次成败的关键。然而那又如何,陆家势力再大,也不可能伸进宫中,那仲画辞躲在贵妃娘娘宫中做了此等安排,谁又能猜得到?
想到仲画辞南下之时,探子来报,仲家拖了四马车的东西,都盖了贵妃宫的印章,想来不过是贵妃娘娘对仲家的赏赐,未料竟全是如今台上之物,千算万算,终究是将这些忽略了。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此计歹毒,仲画辞想不到这点,唯一能给她出主意的,大概就是那个俗家和尚了。陆思弦心中恨意平添,只怪自己当初大意,没能杀了此贼,如今若再饶恕他,天理难容。
但他此时心中尚有希冀,要知评审众人之中,少监大人一行皆站在自己这边。自己既然对他们许了难以拒绝的好处,此时自然要派上用场。
此时,内侍府少监许元英心中亦是犯难。此次皇商选拔宣布已久,他与陆家一直眉来眼去,陆家更是许了他泼天的富贵,一旦事成,自己后半身无忧;但贤贵妃娘娘出生仲家,在宫中素以贤惠仁慈著称,便是内侍府,也多承她照应,许元英亦是如此,先不论娘娘恩情如何,且说内侍府中,谁没得过娘娘赏赐,自己一味偏袒陆家,若因此惹恼上司,只怕他这个少监位置不保,到时候便不是丢个官职这般简单了。况且,如今现场人声鼎沸,仲家深得民意,他许元英便是再有本事,也不敢明目张胆,故意打压,见众人选了仲家,也乐得做个顺水人情。
许元英下面的人见上司都投了仲家,哪里还敢自作主张,纷纷紧跟步伐,仲家呼声一时无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