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一番骤雨,摧得翠叶花枝落了满地。
仲画辞由小憩中幽幽转醒,掀开车帘,抬头看向远处佛寺塔顶。天尚未破晓,她便让家丁赶着马车到了寺庙门口,今日是刘晗卿扫塔第三日,她心中感叹,忍不住想:“若是卿郎依旧要出家为僧,不知又如何是好?”
清晨多风,远近景色清明如许。仲画辞望着普明塔,神思天外。觉明双手合十,远远走了过来,对着仲画辞唱了声喏,道:“仲施主。”
仲画辞如梦初醒,她认识觉明,知道他平日里与刘晗卿走得最近,问道:“觉明师父,他出来了吗?”
觉明合十一拜,道:“师兄已不在塔里了。”仲画辞闻言心中一慌,心中如被抽了魂,急道:“他去了哪里?”觉明取出一封信,交到仲画辞手中,道:“师兄让我将这封信交给施主。”
仲画辞神思不定,拆信看时,只见信中简短几句。仲画辞看得痴痴发愣,忽而轻咬朱唇,道:“你都不剃度了,却又躲着我,我便那般让你讨厌么?”边说,忍不住泪水潸潸而落,俄而哼哼道:“好,你想躲着我,我便偏偏不让你如愿。”回头大步往寺外走去,刚走没两步,就听觉明在身后喊自己,回头看了眼觉明,就见觉明双手合十,道:“施主,师兄大清早走的,这会儿应该去了太湖,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
仲画辞破涕为笑,道:“觉明师父,多谢了。”迈步出了寒山寺门,正要上马车,就听得门外墙边有人轻轻唱喏,回头一看,只见晦空禅师双手合十而立,神色虔诚无比。仲画辞平心静气,合十道:“晦空禅师。”
晦空道:“仲施主,佛家有七苦,所谓求不得,便不可强求,施主可明白?”仲画辞心中疑惑,道:“大师所言极是,但浮生若梦,所求者不过情谊二字,小女子不想辜负,也不忍辜负。”
晦空微微一笑,道:“阿弥陀佛,施主心如磐石,是贫僧僭越了。”说罢,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横七竖八画得乱七八糟,递给仲画辞道:“这是贫僧那徒儿离开的路线,要去的地方,贫僧可费劲了力气,方才从他口中套得,施主拿去用便是,只是,还请施主需得答应贫僧一件事。”
仲画辞见他敛容屏气,神色间略有忧愁,想来所求之事事关重大,甚至严肃,忍不住正色道:“大师有话,但说无妨,只要仲家力所能及,一定竭尽所能。”晦空禅师一脸肃然,道:“只需施主答应,切莫说这图是贫僧给的便好......”忽而又摇头道:“此子聪慧过人,他若猜到了,施主就说是觉明给的,贫僧与此事一点关系都没有。”
仲画辞未料老和尚俨乎其然,竟是为了此事,忍住笑意,喜上眉梢道:“大师放心,小女子心里有数。”说罢,回礼谢了晦空禅师,上马车直向太湖而去。心中暗暗好笑:“好你个卿郎,你想躲着我,看看这出卖你的人,一个比一个实在。”
太湖边上,此时金樱子花飘落殆尽,满地花瓣铺得似白雪一般。仲画辞整了整春衫,收了雨伞,远远望着碧波万顷,心中忍不住想:“按晦空大师所说,卿郎多半是要经过此处的,怎么这么久还没见着人。”
她心中嘀咕,忍不住将信纸从袖中悄悄拿出,看着刘晗卿所留话语,嘟着嘴,满心幽怨。
清风如绸,携暗香红翠扑面而来。仲画辞等得心急,抬头见金樱子花开似雪,忍不住怨花期太短。忽见一叶扁舟,由湖岸林荫后迎风而来。舟山人一杆长篙在手,这次总算没将小舟撑得斗转蛇行。
刘晗卿望着眼前碧波万顷,脑中犹自想着早间情景,心中若有所思。寅时过半,老和尚便进了普明塔,一脸肃然问道:“如何,可曾想明白了?”他沉思良久,才道:“师父,徒儿红尘未了,只怕再难静心礼佛。”老和尚嘿嘿一笑,道:“这就对了,不执着于念,不执着于相,心向往处,自有乾坤。”说罢,盘膝坐在自己对面,漫不经心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刘晗卿长叹一声,道:“我虽心向红尘,却又不敢立刻去见她,且先去江湖中走走,平心静气一下,再与她说明不迟。”
老和尚果断点头,伸出大拇指道:“好想法,好男儿便该如此,做自己想做之事,哪管其他人怎么想。”刘晗卿点头赞同。老和尚又道:“你意欲往何处而去?”
刘晗卿心中乱糟糟的,便将自己准备去的地方与老和尚说了,老和尚笑得和蔼,又跟他多番出了主意。刘晗卿见老和尚满头须发皆白,想着又要出远门,心中没来由一酸。老和尚不以为意道:“出家人,哪在意生老病死,此去江湖,便算作游历也好,只不过,江湖远大,也不知何时回来,为师有一偈语赠你。”说罢,拿出笔来,洋洋洒洒写了数语,折叠装好,交给刘晗卿道:“此乃为师赠言,你千万不可拆开,若他日遇到仲四小姐,交给她自有定论。”
刘晗卿合十而拜,想了想,实在不忍心仲画辞知道自己离开,心中伤痛,便又写了信,让觉明交给仲画辞,收拾了行李,出门而出。
寒山寺中,老和尚看着刘晗卿离去背影,双手捻珠,沉思不语,身后觉明搔头道:“师父,师兄走了,若是仲施主明日问题,如何是好?”老和尚义正言辞道:“那还用说,自然是打死也不知道。”觉明“哦”了一声,忽而道:“师父,那你会说吗?”晦空两条雪白的眉毛拧成一团,喝道:“你当为师是什么人?”觉明道:“那师父,你在那信中的偈语,写的什么?”老和尚神色严肃道:“自然是佛家箴言,对你师兄那是大大的有好处。”
觉明面上将信将疑。再说刘晗卿,一路向西,入了太湖,心中感慨,想着今早师父慈祥面容,不由感慨:“老和尚平日不靠谱,但终归是自己师父,还是心疼徒儿的,只是这番作风,毕竟与老和尚平日相去甚远,我心中不习惯,也算合情合理。”忽而又想:“事出反常必有妖,有没有可能,老和尚还是在坑我?”
这般胡思乱想,也不知身在何处,小船转过一处水岸,就见岸上一人,素衫如雪,盈盈而立,目注自己,笑脸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