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那声音由远及近,又若有若无,歌声似昆山小调,唱的是一首《平湖乐》
采菱人语隔秋烟,波静如横练。入手风光莫流转,共留恋,画船一笑春风面。江山信美,终非吾土,问何日是归年?
声音柔美婉转,语调中幽怨感怀,在山谷中显得空灵悠远,仿佛置身梨园戏台之中,韵味无穷。若是在市集繁华之所,闻得此声,世人必然侧耳聆听,皆会赞许一声如闻天籁,但众人都知此处荒废已久,此时闻得这戏曲歌声,身上情不自禁汗毛直竖。
那声音一曲唱罢,又换了一曲。众人听在耳中,只觉又近了些。忽听得那声音在身后响起,唱道:“故人别我出阳关,无计锁雕鞍。今古别离难,兀谁画蛾眉远山。一尊别酒,一声杜宇,寂寞又春残。明月小楼间,第一夜相思泪弹。”
众人闻声回头,只见残垣断瓦之上,一人戏服花脸,水袖漫舞,口中犹自轻声哼着曲调。
觉明怒喝一声:“装神弄鬼。”腾身而起,双拳灌尽全力,砸向那戏子。
戏子看也不看觉明一眼,犹自翘指清唱,神色间极富姿态。觉明双拳倏转,乍见一团罡风卷来,满身僧袍鼓胀,两股拳劲如潮击出。他有大金刚神力护体,虽是施展的仅仅是罗汉拳中最普通的招式,但一招一式,无不有震山撼岳之威。
那戏子丝毫不以为意,待到觉明拳劲已然贴脸,他一曲刚好唱到中途,兰花指微翘,两指轻轻在觉明双拳上一点。须臾之间,一阵金石声挟风倏传,荡漾在空中,久久不绝。觉明只觉对方双指恍有千斤之力,大金刚神力运到极致,竟是不能前进分毫。
那戏子忽地转头看了觉明一眼,口中轻声唱道:“痴儿啊痴儿,朝三暮四,昨非今是,任你千般功底,哪知我此间心思,切莫负了韶华春光,又能看女儿心事,且教我冤仇的报在今朝,身,已至此;心,犹未死。”
他唱得轻松至极,觉明只觉内力如决堤涌出,丹田渐虚,已渐生倦怠之意。那戏子唱罢一出,两指一松,觉明刹那间只觉有一双无形之手,推得自己往后便倒。
刘晗卿在远处见着,震惊不已,腾身接住觉明。只觉那股无形之力连绵不绝,自己一掌竟没接住,急忙运功相抵,飘然落地,推着觉明,趔趄往后退了一丈之遥,借着水月步幻化无穷,接连卸力,方才站稳,觉明长舒一口气,胸中一甜,嘴角已然沁出血渍来。
这一招之内,高下立判。觉明强行运功,护住心脉道:“师兄,此人厉害,非你我能敌。”
刘晗卿神色凝重,掌心悄然渡出真气,替觉明稳住伤势,沉吟道:“无妨,不能力敌,咱们就智取。”仲画辞此时也靠了过来。觉明的武功,她多少也曾见识,大金刚神力佛门绝技,即便觉明武功没有大成,遇到高手,进攻不敢言胜,防守却万无一失,此人竟能一招伤敌,武功之高,可见一斑。忍不住蹙眉道:“如何是好?”
刘晗卿沉吟道:“我就说无相师不至于总派些虾兵蟹将来,多少得来个高手,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倒了。”见觉明心脉平复,心中稍安。上前一步,挡在众人前面,闭目运功,掌心顿起风雷。
那戏子幽幽看着刘晗卿,声音空灵清脆道:“小子,你不是我对手,速速闪开,我只要那丫头。”他说罢一指仲画辞。刘晗卿道:“休想。”
戏子哈哈一笑道:“我已多年不曾听人这般和我说话了,你倒是不怕死。”刘晗卿闭目不言,戏子哀叹一声,身形忽地动了,转瞬之间到了近前,便在此时,刘晗卿身形也动,镜花掌幻化不绝,迎上戏子。
他深知戏子武功之高,只怕不在昔日所遇严半师之下,是以一上来便尽了全力。镜花掌化作“虚”字境。“虚”者幻也,《大智度论》有:“解了诸法,如幻如焰,如水中月。”镜花掌本自佛经而来,所到处掌风虚实变幻,捉摸难定。
戏子丝毫没将刘晗卿放在眼里,水袖一舞,轻喝一声“滚开”。另一只手探手抓向仲画辞。刘晗卿岂容他得逞,水月步步踏十方世界,将仲画辞牢牢护在身后,镜花掌化作“镜”字境。所谓佛家镜相,镜中本无像,犹如空性,镜相本随缘,不过虚妄。“镜”字境讲究照物成相,虚无缥缈。传言,当年佛家高僧道原创立此招,乃是以虚幻而立现实,以有相而成无相的佛家大道,所谓三界六道,唯自心现,水月镜象,岂有生灭?讲究的是一个生生不息,无止无境,招有尽而意无穷,算是镜花掌中难得的攻敌之招。
戏子交手之下,忍不住“咦”了一声,悠然道:“镜花掌?”水袖轻甩,袖中五指连点带拍。霎时间,空中人影幢幢。二人一个招式虚无缥缈,一个招式闲雅简略,但见茅草枯树之间,断壁残垣之上,一缕佛光,一团白影,倏缠倏离,进退缥缈。掌风所到,枯草纷飞,只闻的风声、碎石声、铮锉声、拍击声声声入耳,两人各自拆得三十余招,刘晗卿只觉掌法渐滞,对方却招招充盈诡异,心知再斗下去,必遭讨伐。连拍两掌,运起水月步,闪身便退。
戏子哈哈一笑,欺身跟上。刘晗卿未料他身手如此敏捷,回头一看,戏子探抓已到,一把揪住自己咽喉,口中嘿嘿道:“想逃?”刘晗卿抬掌拍向戏子手腕,逼他弃去自己咽喉爪力。戏子果然收手,刘晗卿掌风疾换,想将他逼退。戏子微微摇头,抬手硬接刘晗卿一掌。
这一下正面相抗,刘晗卿只觉体内气息翻涌,对方掌力连绵不绝,一波紧似一波,急忙运起水月步,踏虚走巽,轮番化解,两个喘息,方才稳住心神。抬头见戏子立在空中,冷冷道:“镜花水月,不过如此。今日不杀你,算是给晦空老和尚留些面子。”说话间,身形倏下,刘晗卿大喝一声:“不要!”强行运功,霎时间,胸中气血翻涌,尚未走出两步,一口鲜血喷涌而出。戏子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探手抓向仲画辞。
仲画辞闪身欲躲,但那戏子武功之高,实属罕见,一避之下,竟未避开,只觉“天突”“百会”二穴一紧,整个人顿时失了知觉。戏子将仲画辞一把抓起,飞身奔远。刘晗卿心中大急,也不管伤势轻重,运起平生修为,咬牙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