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二人惊诧不已,刘晗卿道:“这又是为何?”船家骂道:“早些年,我们都觉得他是鬼王老爷,堪比神仙,有求必应。这过了些年便不同了,不仅有求不应,还他娘的变本加厉要供奉。什么五谷杂粮、猪头牛首已经不行了,需得银钱供奉,甚至献上童男童女;以前是有事就去求他,后来是不管有没有事,都得去求,去供着,真他娘的请神容易送神难。”他说得愤愤不平,俄而又道:“我们私下都有一句话,叫做‘宁不孝敬爹娘,莫敢不敬鬼王。不孝爹娘被戳脊梁,鬼王一怒家破人亡’。”
仲画辞蹙眉道:“这么离谱?这等事情,官府难道不管么。”船家道:“官府?前些年也管,后来也就不管了。”
二人听这般一说,尽皆闭口不言。仲画辞看着刘晗卿,悄声道:“夫君,你在想什么?”刘晗卿道:“我想起师父给我说过的一件事。”他看着仲画辞道:“你可知晓,无相师为何会去鬼市吗?”
这种江湖消息,仲画辞知道的并不多见,闻言摇摇头。刘晗卿正色道:“无相师原本是西域那烂陀寺的僧人,早年也曾游历中原,与中原高僧论道参禅。他本是个颇有慧根之人,不过短短数年,便已是天下知名的僧者。那年,他不过二十七八岁的年龄。”
仲画辞道:“这般年龄,便已有这番成就,他日定是一代高僧才对!”刘晗卿道:“大家也都这般认为。如今天下佛门有四大宗师,分别是少林渡如大师、白马寺衍行大师、玉泉寺的不明僧和我师父,实则当初还有一人,便是那烂陀寺的无相师。并且,昔日论武学佛法,大家皆一致推举无相师为首。”
他顿了顿,又道:“我师父曾对我说过,那年白马寺论道,无相师以《金刚经》‘不取于相,如如不动’论道,尽败群僧,名声大噪。但比此事更出名的却是第二件事:无相师回到那烂陀寺第二天,便被主持贡丹法师赶去了后山观音殿面壁思过。”
仲画辞疑惑道:“这又是为何?”刘晗卿道:“贡丹法师出生吐蕃密宗,道法高深,他说无相师功利之心太重,执着于相,且心身皆已入相,不可自拔,若无菩萨点化,只怕遁入阿鼻地狱。”
仲画辞点头道:“如今看来,这贡丹法师果然一语中的。”刘晗卿道:“无相师在观音殿面壁思过半年,忽一日背着行囊,踏上了去西域的路程。他曾与人说,他崇拜大唐玄奘法师,也想学玄奘法师,去西域求取真经,渡心中法相。这一去便是八年,只是八年之后,当他再次回到那烂陀寺,与贡丹法师聊了一夜,次日便被法师赶出了那烂陀寺,并称再不认他这个弟子。”
这段佛界异闻,当初晦空对他说时,他也是心中不解,此时看见仲画辞满脸疑惑,微微一笑,摸着她的头道:“当时江湖中也无人理解,只知道贡丹法师三日后便圆寂了,圆寂之前留下偈语,乃是‘相由心生’四字。”
他看着船外满江灯火,继续道:“此事多年无人能理解。直到那日之后,无相师四处说法,找人论禅,众人才忽然发觉,此人心智已与以前大不相同。虽是参的是释迦摩尼禅,论的是道不远人之道,但谈的却是劣气杀伐之根,行的是阿鼻地狱之法。那日他与我师父在雷音寺论禅,师父说,行正即是道,所谓‘但自却非心,打除烦恼破,憎爱不关心,长伸两脚卧’。人若有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行直何用修禅。”
这本是佛家的正道之法,仲画辞虽不懂佛法,但听得刘晗卿转述晦空禅师此言,也忍不住听得心中由衷赞叹。刘晗卿继续道:“但无相师却不这般认为。他认为世间诸恶,万般皆苦,所谓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不过人心强加于世间的束缚之法,非真性情。释迦摩尼创立佛法,所以有西天如来一说,世间僧者,皆因有此番抱负。他认为人应随心随性,想什么便去做什么,若是善举,那便是积了功德;若是恶举,那便是修了浮屠。若是积德升天,日后自然是大乘尊者;若是行恶入了阿鼻地狱,自然也是因恶成佛,毕竟,佛也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仲画辞听得讶然,道:“这般言论,看似很有道理,却总觉得听得让人不寒而栗。”刘晗卿道:“开始,大家一起站起来反驳他,而后,竟也有人支持他,觉得他说得再理。再后来,无相师行走天下禅宗,到处宣传自己的思维,慢慢被他蛊惑之人越来越多。众人这才明白贡丹禅师圆寂时所留偈语的意思。所谓‘相由心生’,那是说无相师已然入相,既然相由心生,而他此举却和无心之人并无区别。无心之人因心入相,那便已然是魔,再不是苍生。”
仲画辞听得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若是真依那无相师之言,世人即便作恶,那也是修行之法的话,那世间岂不是要乱套。什么礼法廉耻、忠孝仁义皆可不要了,弱肉强食即可。这般言谈,的确与魔无疑。”
刘晗卿叹道:“便是这般,众人眼见着无相师蛊惑信徒越来越多,其间所到处,恶行肆虐,遭殃者不计其数。深怕有朝一日良成大祸。我师父便和少林渡如大师、白马寺衍行大师、玉泉寺的不明僧四人一起,约无相师到嵩山论道。这便是江湖上至今被人传颂的‘嵩山论法’了。”
仲画辞笑道:“这个我却是知道的,此次论法,晦空大师独对无相师,先以佛法论道,将无相师说得词穷,最后只得乱说一通,而后又以武功与无相师大战一昼夜,以‘镜花掌’败之。无相师一朝败北,信徒尽散,无奈之下,退到鬼市,再不见于江湖。可是这般?”
刘晗卿笑道:“方才不是说不知道吗?还是知道的嘛。”仲画辞娇滴滴道:“我只是听典姥姥提过,也就知道这么一点,其他的一点也不知了。”刘晗卿逗她道:“所以你才想我跟你讲的么?”仲画辞点头称是。刘晗卿道:“那你是想我跟你讲故事呢,还是想我呢?”
仲画辞秀靥一红,轻咬朱唇道:“自然是故事,至于你嘛......想不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