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刘氏立国为汉,兴王府便是国都所在。路上听那些南洋商队提起长安便说这兴王府是仿照长安建造的,可刘赤亭根本没去过长安,也不晓得那个可容纳百万人的巨城曾经究竟有多富丽堂皇。
二人进了一处酒楼,找座儿的时候周至圣便丢去一枚黄色石块儿,淡然一句:“这顿你请,我没钱。店家,上两壶好……好茶。”
提起这个就来气,他干脆补了一句:“要你们最贵的茶!”
姥姥!小王八蛋没辙了才跟我服软,我可不能低这个头。
刘赤亭找到一处靠窗位置,坐下后也喊了句:“换成最贵的酒,茶不要了。”
这俩人说话都是中原官话,店家好不容易听明白,可到底听谁的?
正想看看问一嘴,那个草鞋少年又是一句:“我掏钱。”
店家一笑,点头道:“介奏去呀,客官小等呐。”
谁给钱听谁的,要不收不来钱咋个办?
少年人将未名摘下靠着桌子,轻声道:“酒就不必戒了,你也戒不了。”
周至圣嗤笑一声:“小王八蛋,别以为我对你有个好脸色,就是我愿意收徒了!”
刘赤亭撇嘴道:“你想得美,我不会拜你的。”
说话时,酒已经端了过来。
周至圣还在琢磨这小子是不是憋着什么坏心思?等我灌下一口之后是不是会阴阳怪气一句你周至圣说话就跟放屁似的?
未曾想刘赤亭先抓起酒壶,狂灌了一口,结果就是呛得直咳嗽。
放下酒壶,刘赤亭抬起头直视周至圣,“我今夜便炼化阳土,可瀛洲要怎么去?真要买一艘大船吗?”
周至圣面色淡然,终究还是抿了一口酒。
“别想的这么简单,再是至阳物也是外物,走捷径是有代价的。说实话,你修行资质真的很一般,加上河车路断过一次,本就脆弱,要是炼化阳土之时不打好根基,这辈子就止步朝元三层了。”
其实刘赤亭有个相当不错的好处,就是听劝。不论别人说得有无道理,自己是否要照其说的做先不论,总之他会把话记着。
说简单点儿,我不一定按你说的做,但一定会先听你说。
没怎么喝过酒的少年,两口之后再闻酒味儿便直干呕,于是便推开了酒坛子,问道:“那我要怎么办?”
周至圣抿了一口酒,淡然道:“不要让外物去左右你,用你的剑气压制两座阳宫,压制金火二气。简单说,你给自己上一道枷锁,分出部分剑气去束缚自己,日后每炼化一气,都要如此。只有这样你才暂时不会五行失衡,待你炼化五气之后再撤除这道束缚,届时五行相生相克,再次加固河车路,你便可以着手炼精化炁了。”
地支戌属土,是为阳土,赶上地支为戌的年份自然等不及,等到戌九月却用不了多久。只要他刘赤亭能在三月之内一自身剑气压制火金二气,届时天时地利人和,则意定归脾。
刘赤亭略微皱眉,沉声道:“那我岂不是要分出一般剑气去自缚,日后与人对敌岂不是要大打折扣?”
周至圣一撇嘴,“还大打折扣?你奇经八脉早开了,手足十二脉也开了,剑气分出去一半也比同境界修士多得多。况且,你不觉得你与人缠斗时,太过于依赖体内剑气了?”
说着,他轻轻抬手并指一点。
“寻常修士二境巅峰之前,就是锤炼体魄以及引天地之气淬炼五脏,你身怀剑气本就长人几分,现今还如此依赖剑气,这不是什么好事情。我封了你的剑气,体内流转不成问题,但再做不到剑气外放。等你什么时候能以剑气压制住体内金火二气,且能靠着自己冲破我的限制将剑气外放,就可以着手炼化阳土了。”
刘赤亭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道理他懂,根基要稳嘛!
可他越是这个样子,周至圣就越来气。
“怎么?现在又变得这么冷静?难不成那丫头走时,你的那份不冷静也是装出来的?”
激将罢了,这一路走来,刘赤亭是个什么脾气他早就摸的一清二楚。
那个小王八蛋,对自己不关心的事、不在乎的人,有着一种打从骨子里的冷漠。可他要是想管,就又会往死里管。
周至圣毕竟是几百岁的人了,有些事情打一眼便能猜中个八九分。
那小王八蛋一门心思想做他邓大哥那样的人,可初入江湖,花花世界有些迷眼,他怕学得不对,所以一直就很谨慎。
这是病,得治!
见刘赤亭不说话,周至圣便又说道:“到明年你就十六了,十六岁的朝元巅峰不算普通,但在海外还是一抓一大把的,站高处丢下去一块儿石头能砸死一大片。说你资质平平,不是瞧不上你,而是事实便是如此。”
可刘赤亭只是抬起头,一本正经问道:“我要怎么办?从哪里开始?”
周至圣嘴角抽搐,真想甩他两个耳刮子,小王八蛋还真是功利啊!
他灌下一口酒,淡淡然道:“给你七日光景折返回嵩山,我会在遇圣峰放置阵法一座,若是能到,我教你怎么办。要是到不了,就别想着炼化阳土了。”
刘赤亭一皱眉,七日?我不能外放剑气,根本无法抵御罡风,更没法儿在站在剑身,这怎么可能赶得到?
许是喝了酒的缘故,少年人冷不丁一句:“你是不是不敢出海?”
周至圣嘁了一声:“激我没用,此刻将近午时,第一日已经过半了。”
刘赤亭猛地起身,拍下一枚银锭子扭头儿就走,“你大爷!”
周至圣抿了一口酒,笑意不止,看这小王八蛋吃瘪,我怎么就这么高兴呢?
“喂!小子,骑着玄阳赶路可不作数。”
见刘赤亭往北狂奔而去,周至圣不由得便想起玄阳。神兽不知道自己是神兽,只懂得一些血脉传承的本能,将来出海我有我的事情要做,这小子身边要是跟个幼年麒麟,起码也能多一些保命手段不是?
老子多少年没操过这心了?
又抿了一口酒,周至圣不自觉便想起那夜寄存与老者皮囊之中的女子。若是那小子悟性还算够,那他到嵩山之时就会明白那个魔宗女子为何单纯出拳便可以硬抗剑气。
真要论起来,修士之中体修也还是依靠自身元炁,归根结底所谓体修就是以肉身为黄庭,主修黄庭外景。
而真正的横练,自古及今只有衍气宗与那昙花一现的魔宗了。
从前一直没觉得这个天下如此复杂,这趟自我流放,反倒是长了见识了。
此时此刻的刘赤亭,只想快些更快些,炼化阳土之后出海,找寻剩余的纯阳之木与纯阳之水,再去打听阴宫下落。
不准动用剑气,只七日让我从这南边靠海的地方到中岳?四千里路啊!说实话,他都不知道昨日是怎么花费那么点儿时间到这里的。
七日,今日已经过半,那就是每日需要行进七百里上下!
走出兴王府城池,刘赤亭往北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转头望向玄阳。
“对不住,害你跟赤翎分开。不过你放心,两年之后我们一定能到炎洲。但眼下,日行七百里,你跟得上吗?”
此刻周遭并无人影,玄阳瞬间化作头生双角一身鳞片的异兽。
虽然并未口吐人言,但刘赤亭清楚感觉到玄阳传来一句放心。
刘赤亭咧嘴一笑,抬手拍了拍玄阳后背,沉声道:“那就好,未名,走!”
背后长剑一阵轰鸣,随即自行朝前飞去。
少年人朝前一通狂奔,踩着风踏空几步后一个鹞子翻身半蹲在了剑身,一手死死钳住了剑尖,几个呼吸间便破开了云海,在其上方疾驰。
可今日并无剑气护体,未名略微提速,罡风便如同刀子一样割来。刘赤亭只不过是抬起左臂挡了一下,左手立刻皮开肉绽。再一低头,少年人嘴角抽搐不止,身上刚买不到两月的衣裳,竟是已经成了破布条子。
无意之间一低头,却见玄阳在下方疾驰,优哉游哉。
就这一个分神,一股子剧烈罡风如同拳头一般砸来,少年人一个站立不稳,整个人往后倒飞而去,就像是被人重重砸了一拳,这一拳势大力沉,没有剑气傍身他根本就招架不住。
即将落地之时,玄阳踏空而来,稳稳接住满身血水的少年。
大脑袋扭转过来,那双大眼睛更像是看傻子。
刘赤亭缓缓起身,盘坐玄阳背后,呢喃道:“往后退二里,免得被老王八蛋说我作弊。”
玄阳那双牛眼明显瞪大了几分,即便没说话,但摆明了就是一副‘你有病吧’的模样。
可刘赤亭也是一瞪眼,玄阳之后呜咽一声,委屈巴巴地扭头儿回去。
它要是会说话,定然要骂娘的。
你较这个真有什么意思?
落地之后刘赤亭便钻进一处小河清洗身上血水,人一沾水是要清醒许多。
飞着是比跑要快得多,先前有剑气傍身,狂奔一夜也不过三百余里,且体内剑气要消耗殆尽。方才只一刻,已经出来约莫五十里地了。但是没有剑气阻挡罡风,即便蹲在剑上,也至多撑一刻。
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觉得云上罡风……有些熟悉。
对!想起来了,是那个红衣女子出拳!
原来如此,昨日御剑疾速之下未曾来得及多想,现在想来,疾速之下的罡风与那人出拳之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那就是说,她出拳明明没有任何动静却能硬撼剑气的原因,是她的出拳速度够快,带起了疾速之下的罡风!
“未名,再来!”
一人一剑再次爬上云海,这次少年人上身赤裸,身上留有数道伤痕。
刘赤亭深吸一口气,心中演练数遍了,松手便出拳,以拳头带起疾风,待未名提速之后以拳头对抗罡风!
松手、出拳,一气呵成。
拳头不断向前递出,很快就带出了阵阵残影。没了符箓压身,刘赤亭出手时速度极快。
的确,略微提速之后,拳风是能堪堪对抗罡风,但……脚下不稳。
速度又加快一大截儿,这次都未等到剧烈罡风袭来,只脚下一滑便再次跌落云海。
这次玄阳接住他,都没用提醒,扭头儿便退了二里地。
就在此时,有个躺在木剑之上翘着腿的大方脸飞来此处,他灌下一小口酒,嗤笑道:“看吧,若无剑气傍身,你不过就是个空有一身神力的废物。寻常修士是在天地之气之中汲取五行之气,因为要将玄黄气分个清浊,故而寻常修士二境之时,只需要提起体内清气便可以身轻如燕,你……晓得清气是个啥不?”
刘赤亭黑着脸,这大方脸幸灾乐祸来了!
可此刻人家又道:“体内积蓄那么多剑气有什么用?你甚至都无法分清各处经脉之中的剑气有什么区别。”
刘赤亭脸更黑了,“经脉之中的剑气就像是江水支流,最终还是汇入了一条大河,换句话说都是水,井水跟河水掺杂在了一起,我分得清哪个是哪个吗?”
周至圣嘁了一声:“你资质太差,所修养剑法门,若在铗山,狗都不学。你就没发现你所修剑气驳杂不堪,除却有一股子热息外,还有什么?那丫头的剑气都如霞光一般,你的是个啥?”
这话倒是真把刘赤亭噎住了,可狗都不学……这也太恶心人了吧?可少年人哪里知道,周至圣说这话时小心翼翼的看着天幕,生怕一不小心就落下一道旱天雷……
刘赤亭强压下怒气,沉声道:“是要我将体内剑气与分玄黄之气的清浊一样,将杂质剔除出去吗?”
周至圣将头转去一边,上一瞬还是一脸嫌弃,转头之后便满脸笑意了。
只不过,语气还是带着嫌弃……
“有点儿子聪明,但不多。你将剑气比作江河之水,那你怎么不想想,江河入海流,是有个去处的,你的剑气去处在何方?即便是将剑气提纯了,总得有个去处吧?你的剑气去往何处?”
刘赤亭闻言,立刻陷入了沉思。
是啊,我体内剑气看似生生不息,但每次用完之后就得重新凝练,沿途十二脉中储存的剑气一样是流动的,用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会断流,只能靠后来的补。
见刘赤亭还在想,周至圣那个气啊!忍不住一句:“你留着气海不开是等它生崽儿吗?”
说罢,周至圣突然叹息一声,再不理会刘赤亭,躺着就飞走了。
他只是想起了斗寒峰谁都学不会的养剑法门。
最初发现刘赤亭所用是吃了千余年灰、连邓大年都学不会的养剑法门之时,周至圣便惊诧到了极点。
那道法门,之所以没人学得会,便是因为若按其中法门修行,那必须得把元精养成剑气。换言之,刘赤亭体内流转的剑气,其实也是元精。将来炼精化炁,那他自身的炁便会是剑气。
直到现在周至圣也想不通,那个小王八蛋怎么就能学会这等奇怪法门?
传闻铗山开山老祖便是以剑为炁,故而手持未名之时剑有春夏秋冬。
但祖师修行之时绝对未曾十二脉全开,故而刘赤亭与铗山祖师的路子,还不是一回事,将来会如何谁也不知道。
所以周至圣也很好奇,若是让那小王八蛋以剑气归海,将来河车路那头儿的炁海,会不会也是剑炁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