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之中,数十人是有的,但是此刻回神的却并无几人。
刘赤亭打量了一番,暂时除却身边脸红到脖子根儿的虞晓雪,就只剩下两人算是清醒的。其中就包括在幻境所见的那位白衣持折扇的青年人,另一人穿着一身黑袍,虽然包裹得严实,但刘赤亭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个女子。
至于那个在幻境之中被飞剑斩杀的男子,此刻双目无神,魂魄早就散了。
刘赤亭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又往那处小镇打量去,吊桥之上的蜃谷二字,极其醒目。
他知道方才心智迷失,所见都在虞晓雪眼中,也知道此刻想什么她听得到,便在心中说道:“对不住,冒犯了,我不是有意的。”
见虞晓雪脸上红晕迟迟不退,刘赤亭心中疑惑:“你这是?”
未曾想虞晓雪竟是突然张嘴:“没……没有!”
刘赤亭一脑门疑惑,又以心声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可是她说你勉强过关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我关卡不一样?”
这次虞晓雪使劲儿点了点头,但声音有些结巴:“对,当……当然不一样了!”
刘赤亭总觉得她很怪,但几丈之外那位白衣公子笑盈盈开口:“二位这是被扯入什么幻境了?我一着不慎被扯入杀生劫,就那个吊桥,杀穿了才出来的。”
说着,他望向那个早无生机的汉子。
“至于这位老兄,估计是没过桃花劫,惨死其中了。”
杀生劫?桃花劫?
他此刻都有些不敢望向虞晓雪,毕竟那会儿所见太过真实了。
这么说来,我也算是桃花劫了?
那虞晓雪脸蛋红成了这样了,她又是什么劫?船上这么多人,难不成很多人都是不一样的劫难?
正思量时,船上相继有人苏醒,相比于刘赤亭等人的震惊,这些人便有些劫后余生的感觉了。
方才数过了,船上共八十七人,现如今醒来的,至多五十人。
下意识转头望向虞晓雪,刘赤亭无奈道:“我真不是有意的,你别这样。”
到这会儿,虞晓雪才深吸一口气,不知默念了几句什么咒语,气息再次变得清冷,脸上红晕也总算是散去了。
可是心还是砰砰跳个不行,她怎么都没想到,陷入其中的不是刘赤亭,而是她自己。
再次吸入一口气,她双眼总算是恢复清明,也往周围望了望,随后传音道:“这处地方……是蜃妖尸骨所化,能蛊惑人心,放大……欲望。你所遇见的,便是你心中想要的。”
刘赤亭一皱眉,“绝不会!”
虞晓雪此刻反倒是平静,只是传音道:“你不认同的,不代表你的肉体与魂魄不认同。”
因为我也一样。
刘赤亭没有继续反驳,但他绝不认为自己想要去做方才幻境之中的事情。
虞晓雪继续说道:“我也不想承认,但事实便是如此。假设方才那人说的是真的,那他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
说话时,渡船竟然一阵晃动。
两人几乎同时转头望去,因为打从方才起就再无人醒来,而船上这些人个尚在沉睡中的,竟是化作一道又一道青烟去往两侧山崖。而山崖各处商铺之中的骸骨身影,此刻悉数走出门户,好像是与将将落地的新来者交接什么。
随着渡船愈行愈远,船上去往两侧山崖的青烟变作白骨走入商铺,而商铺中原本存在的白骨相继飞身而起,化作白烟不断往高处升腾而去,最终融入白云当中。
很快,渡船也没入白云之中。
刘赤亭只觉得胳膊被人死死抓住,以他的体魄都有些痛。
他没忍住问道:“怎么啦?”
身边女子冷冷一句:“没事。”
嘴里说着没事,可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双手颤抖不止,刘赤亭知道肯定有事。可眼前不过是一片白茫茫,这……吓人吗?
回想起方才一幕,刘赤亭便在心中问道:“是不是那些个商铺之中的阴魂是上次开门留下的人,直到有人替换他们,他们才能脱身?”
只听见虞晓雪轻声一句:“应该是。”
听得出,她在尽量让发出的声音平稳些。
好在是片刻之后,眼前浓雾尽数消散,脚底下哪里还有什么船,不过是竹林间的青石小道,一个白衣背剑的年轻人被个身着竹青长衫的姑娘死死抱着胳膊。
回神的一瞬间,虞晓雪猛地松开,刘赤亭则是往后看去。
一个心神慌乱,一个望着幽长竹林山道,有些怀疑眼前是真是假。
再一回头,见虞晓雪慌乱至极,刘赤亭不禁皱起眉头,沉声问道:“你怎么回事?有无法子确定此刻到底是真是假啊?”
怎么一进来她就这般模样?你是个假的虞晓雪吧?
未曾想虞晓雪深吸一口气,一翻手,铃铛声音便传了出来。
刘赤亭一皱眉,尚未开口,却见她屈指弹碎了铃铛,只将挂铃铛的绳子绑在了手腕。
“你才是假的,我是太阴之体,汤谷是传说中大日金乌栖息之处,自方才进入那处白茫茫起我就不舒服。”
至于之前……还不是怪你让我看了不该看的,所以才想了不该想的。
刘赤亭一皱眉,“那你这铃铛?”
虞晓雪淡然道:“清心咒是这绳子,铃铛是静魂铃,只佩戴一样……刚好能抵消此地太阳之气给我的影响。反正我回去还是要戴的,凭你改变不了什么。”
何况你压根儿就没想过帮我改变什么。
话锋一转,她挥手取出一张符箓轻轻抖了抖,见符箓并无变化,便说道:“是真的,这符箓是灵符,大宗师所绘,若此地还是幻境,灵符自会焚烧。”
说着便伸手将符箓拍在刘赤亭胸口,粘好时符箓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接下来再遇到幻境,你胸前这道灵符会自行燃烧。”
刘赤亭嘴角抽搐不已,“你有这么多手段,以前为什么不用?非得受伤?”
虞晓雪一撇嘴,双手背在身后,沿着竹林出处一路前行。
其实她心中在想,定是魂玉作祟,你问我我问谁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巅去,但他们真的不知道,他们方才所搭乘的渡船,其实是真实存在的!船上那些人还在,消失的只是她们二人。
方才二人消失的一瞬间,除却那位白衣持扇的青年人微微眯眼之外,另一位一身黑袍的身影也以神识好一番查探,斗篷之下,面色十分诧异。
诧异的,可远不止他们。
就在那处蜃谷,三山掌门齐聚。
悬镜湖主眯着眼睛,沉声道:“这两人是怎么回事?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次有人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消失吧?”
三人之中唯一一位女子双眼略微眯起,笑盈盈道:“徐湖主对我们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悬镜湖主笑了笑,点头道:“也是啊!不该说,该做!”
话音刚落,他手中猛地出现一道金钵,只一转身便将金钵扣在了女子身上。
边上的帆云宗祝老汉一脸平淡,伸出小指剔着牙,含糊不清道:“呀!徐记啊,你这是做什么呢?”
悬镜湖主微微一笑,“祝道友莫惊,是姚山主太见外了。”
话音刚落,那位朝晕山主竟是一笑,呢喃道:“两位道友,小妹不喜欢见人而已,可别多想。”
说罢,在金钵光华之下,女子身形缓缓消失,变作了一根……柳枝!
直到悬镜湖主收起金钵,柳枝才重新化作女子。
他眯眼望向朝晕山主,淡淡然一句:“这次是不是有些过分了,吃了这么多人。即便有言在先进来要各安天命,但这总归有些……”
女子松了松手指关节,淡然道:“徐道友是觉得我朝晕山一直霸占着汤谷,便定会与陨火城那土著有什么关联是吧?祝道友呢?也是如此?”
帆云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他闻言之后,哈哈一笑,打着马虎眼:“怎么会呢?妹子也太过见外了吧?”
可是话锋一转,他笑盈盈望向女子,意味深长道:“只是……当年那人可是只带着妹子进去的,当中发生了什么,我祝附与他徐记,可一概不知啊!”
边上徐记接过话茬儿,“我们只知道,出来之后,姚山主便成金丹且接掌朝晕山,一路高歌猛进,直入胎息。”
这位白衣湖主单手负后,淡然望向前方,笑道:“姚妹妹,那人死了,你没靠山了,不如告诉我们当年发生了什么,你此刻又在何处?”
那位祝宗主笑盈盈道:“徐老弟,别这么咄咄逼人,咱们好好……”
说着,老者双目猛地眯起,他转头望向徐记,其面色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平淡了。
因为他们面前的蜃谷,突然间像是活了一般,竟是剧烈晃动了起来。没过几个呼吸,一头巨大骨架扶着山崖爬起来,骨架头颅处,坐着个楚楚可怜的少女。若是刘赤亭瞧见,定会认得,这少女便是他之前所见那位。
徐记与祝附相继转头,身边哪里还有女子身影,独独一枝柳罢了。
而巨兽骨架之上,少女怯生生望向二人,问道:“两位道友,小妹害怕,你们不是真的要欺负我吧?”
徐记阴沉着脸望去,三息之后,却猛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手捂着肚子。
“哎呀!姚妹妹,开个玩笑罢了,何必搞出这么大阵仗?”
祝附脸皮一抽,皮笑肉不笑,“呵……呵呵……他说得对。”
少女眨了眨眼,泪水翻涌,“我就知道,你们可吓死我了。”
话音刚落,徐记与祝附只觉得脑海之中轰然一声,定神之际,才发现身边女子还笑盈盈站着,前方山谷……并未异动!
徐记深吸一口气,苦笑道:“恭喜姚山主,看来是炼化蜃妖尸身,掌控海市了?”
一边的祝附心头惊骇,却也只得笑着拱手,哪里再敢喊什么妹子?
“恭喜姚山主啊!”
女子笑了笑,往前一步,淡然道:“二位道兄,实话实说,我并未炼化蜃妖尸身,不过是当年随我除夕哥哥一趟,得了些许机缘,能与陨火城那人分庭抗礼而已。二位道兄心知肚明,这些个土著一旦有了翻身机会,咱们三山多年来的聚宝盆,可就要破个大窟窿了。你们也说了,除夕哥哥已死,小妹再无靠山,也只能靠自己了。”
顿了顿,她一改方才笑容,声音变得冷冽:“所以,碧海之中的东西谁也别想独吞!东海三山,一山存三山存,一山灭,三山俱灭!”
徐记微笑而已,不知心中作何感想。倒是那祝附,老脸布满了皱纹,皮笑肉不笑。
三道身影各自消失,蜃谷归于平静。
可事实上,出去之后,三处地方,共有六人。
一处是姚茶与徐记在一处小亭对坐,一处是徐记与祝附对坐,一处是祝附与姚茶对坐。
其中两人的,都是真身与阳神。
祝附抿了一口酒,叹道:“徐老弟,这小丫头的话,我是不敢信啊!”
对面白衣笑道:“那是自然,碧海之物,我与祝老哥分了不就行了。”
祝附与徐记的另一道身影,各自与姚茶开口,说的话如出一辙,不过是换了个称谓而已。
但在那蜃谷之中,一处面铺子里,有个双眼灵动的绿衣少女趴在桌上,双手捧着个木雕小人,不觉便眼泪汪汪了。
木雕是个背剑青年,束发于顶,腰间悬挂一只酒葫芦,笑容灿烂。
她皱着脸轻轻抚摸着木雕,呢喃道:“明明说好了要来找我的,怎么就死了呢?你骗人!你知道我最恨别人骗我了!”
说着,她卯足了劲儿将木雕脑袋磕在桌子上,可是声音却极其轻微。
就是这样,她还是着急忙慌将木雕搂入怀中,自责不已。
“除夕哥哥,茶儿好想你。”
…………
翻过竹山,刘赤亭与虞晓雪并肩站立山巅之上,可眼前光景让他们不得不皱起眉头。
刘赤亭灌下一口酒,问道:“这怎么又到了海上?那处地方是什么?”
虞晓雪深吸一口气,呢喃道:“回想起来,咱们心神失守的那处该是蜃楼。而前方那处,怕就是海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