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小子觉得那个姓颜的就是个轻浮子,我觉得他的话不可信!”
陈林站在到处漏风的木屋里不服气道,早间颜白的话他丝毫不落的传给管事的陈老,但是对于颜白他是丝毫的不信任。
“他把肉给你了,还给了一百五十斤,说明这姓颜的是个能管事的人!”陈老语气虽然有些犹豫,但是就事论事,他对颜白的印象不坏。
“我还是觉得山里好,虽然日子苦点,但是没有那些逼死人的狗官,也没有人把属于我们的粮食抢走,把我们的子女抢走,大伙要是下山去他那儿,我不去,你们都走了我就一个人生活在这里!”
众人看着陈老没说话,大家都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等人未来的命运。
陈老叹了口气,看了眼众人说道:“跟我们一起进山的有一百三二户,如今过去了二十年我们仅仅剩下不到八十户了,没了五十多户。
咱们都是陈家人,也是一家人,都是五服之内,就算咱们不下山,过些年咱们陈氏真的要做那禽兽之举?
今日我娶你女儿?明日我闺女嫁我儿子?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咳咳咳......”
陈老说得有些急,忍不住连连咳嗽。
喘了几口大气,陈老接着说道:“就算我们不娶不嫁,几年之后这些小的也跟我们这些老家伙一起入土?
你愿意吗?你愿意吗?你你,还有你愿意吗?”
陈老伸手胡乱地指着众人,凡是被他指着的慌忙避让,陈老说的这个问题就是整个村落面临最大的问题。
“跟着逃难而来的外姓女已经娶完了,眼下这里所有人都姓陈,大伙要真想在这深山老林里活下去,那这个问题任何人都逃避不了,陈林你能解决吗?”
陈林低下头没有了言语。
有人忍不住问道:“陈老我们真的要下山么?那姓颜的真的就是个好官么?”
陈老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明日我准备下山,我去找颜白好好谈谈!”
“明日我准备去楼观台,我准备去找李道长好好谈谈!”
颜白一边检查裴行俭今日的作业,一边和老爷子轻声聊着:“今日孙儿诈了他一下,孙儿怀疑这些年道观一直在和山里人有交易,在给他们偷偷地提供着食盐!”
“这算是善举了,山里人我见过,长年没有盐吃,很快就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走路都大喘气,唉,那日子惨呦!”
“阿翁的意思是我明日不用去?”
老爷子点了点头:”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知道你想把封地治好,可这就跟你几日上火一样欲速则不达,慢慢来不能着急!”
颜白挠挠头:“孙儿听说贤者喜欢避世,万一这山里有贤者,他下山了咱们这私塾不就有先生了么?”
老爷子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原来你小子是有这个心思,不能说你说得对,也不能说你说得错。
不过,跑到山里躲避战乱的人肯定会有读书人,这个少不了的,但是说有贤者,这个可以说是万中无一了,不是所有人都是五柳先生!”
颜白也觉得自己魔怔了,看着一旁也跟着傻笑的裴行俭拍了下他的脑袋,笑骂道:“你看你这字写得,跟鸡爪扒的一样,笑个屁。”
裴行俭抽出一张纸准备再写,颜白叹了口气:“没有听到老爷子说欲速则不达啊,明日再练吧,赶紧去洗洗睡觉!”
裴行俭走出屋门:“伽罗姐,我准备睡了,屋里的炭我已经自己拿进去了!”
“先别锁门,初三姐你去……算了,我自己去看吧!”伽罗匆匆的跑了出来,蹬蹬的走到裴行俭的屋子里。
清晨突然下起了牛毛细雨,长安颜白购买的便宜粮食也在早间的时候到了庄子,现在大伙都排着队去领粮食。
每家每户领粮食五百斤,二百斤留着自己吃,剩下的三百斤用来酿酒。
私塾的读书声在细雨中响起,干活的人往手心呸了口唾沫,从车架上扛起装满粮食大包,旁边的人立马往上盖上一块遮雨布,细雨中大伙运粮的身影排成了一长溜,就像勤劳的蚂蚁在搬家一样。
山坡上的一处石台,陈老带着三名陈家汉子站在高处望着山脚下的庄子,看着忙碌的人群,看着袅袅的炊烟。
“他们干活不说话,明显的是心里不舒服!”陈林看着湿漉漉的陈老冷声道,言语里有些幸灾乐祸。
就在这时候,私塾的朗诵声戛然而止,从山上往下看,一群小孩子突然从私塾里涌了出来,他们齐齐地站在屋檐下,看着密如牛毛的小雨,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但个个却笑得很开心。
就在这时候。
庄子里面的狗开始冲着后山狂吠,在一只大黑狗的带领下它们齐齐地聚集了起来,然后快速的朝着后山冲去。
转瞬之间,几个手拿长弓和横刀的壮汉紧随其后,跟着猎狗的足迹嘴里发出接连不断的吆喝声,也朝着后山而来,越来越多的人警惕起来,他们拿着武器快速的在往颜府而去。
“不得了啊,这家主人还是从军伍下来的,看模样这些人都是从军伍里下来的!”陈老深吸了一口气:“走吧,下山!”
颜白看到了陈老,没有过多的寒暄,而是立刻命人准备热水,热汤,以及干爽的衣服,三个人没有丝毫的区别对待。
虽无礼,但这份心思却让陈老倍觉温暖,看着一旁的兽皮,再看看自己袖口的线头,陈老潸然泪下,原以为自己到死也是兽皮裹尸,没承想死之前还能穿一回麻布衣。
当走出洗漱房屋的大门,陈老等三人看到一小郎君正瞪着一双大眼睛笑眯眯等着大家,裴行俭笑道:“师父说,事先不谈,三位定是走了很远的路,又浑身湿透了,要先去偏厅吃点东西,免得感染风寒!”
“小子,你家主人呢?你能替你家主子做主?他为什么不来?”
陈林刚说罢就被陈老狠狠的瞪了一眼,刚准备表达歉意,只听裴行俭说道:“因为三位来的匆忙,小子师父在学堂那里还有课没讲完,所以他就让小子先招呼三位,他把学堂那边的事情安顿好立马就回来了!”
陈老见裴行俭谈吐不俗,拱拱手:“小郎君如何称呼?”
“小子姓裴,名行俭。”
陈老闻言好奇道:“裴定高是你何人?”
裴行俭诧异了下,回道:“是小子祖父!”
陈老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又问道:“此府颜家人是?”
裴行俭挺起胸膛颇为骄傲道:“尊师祖上是复圣颜子。”
陈老肃然起敬,腰杆也不由得微微下沉,连忙道:“府上可有颜家长辈健在?”
裴行俭点了点头:“小子师父的祖父健在!”
“小郎君,老夫陈末,先祖是“建安七子”陈琳,隋朝末年乱世带领族人躲避战乱进入南山深处,如今已有二十年有余,今日头次下山,未曾想能遇颜师,快快,快带我去拜见颜师!”
裴行俭想了想,认真道:“师父说还是得先吃饭!”
陈老突然吹起了胡子:“小子,老夫还有什么心情吃饭,快带我们去,快快,见了颜师不去拜见,你是想不让我做人嘛?”
裴行俭无法,只好先招呼这三人去见老祖宗,进了门陈老行礼之后还没聊几句就开始大哭,说什么民生艰难,活之不易。
站在老爷子身后的裴行俭有些不明白,不是聊着开皇年间的事么,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
颜白回来的时候老爷子正在招呼着三人吃饭,看样子已经吃的差不多了,站在门口偷听了下,气氛很是融洽,时不时地传来几人的大笑声,紧接着又哭出声来。
说这么些年山里寨子里的男人死在野兽之口的有很多,如今女多男少,日子过的可怜,言语满是唏嘘。
惹得老爷子也红了眼睛,拍着案桌直接放下狠话,请陈老放心把族人安置到山下来,如果过的不好他会捶死颜白云云……
老爷子的话给陈老三个吃了个定心丸,这个结果无疑是陈老此行下山的最终目的,原本想着要费一番口舌谈各种条件,如今的一个结果是他料想之外的,也是能给所有人交代的,就连陈林都觉得踏实起来。
难得没有说狠话。
颜白知道老爷子都铺垫好了,进屋之后也没有说其他的,而是拿了四把伞,准备邀请三人在庄子里转一转,说一百遍不如看一遍,于是四个人撑着伞出现在庄子的小路上。
“颜县伯,农田四周挖着这么多大坑是准备做水塘?”
颜白点了点:“根据自家田地的情况,每十户共建立一个水塘,一是在夏季能够保证农田的用水,二是准备种下莲菜,冬季的时候可以挖出来也算给这十户多一个额外的收入,平时的时候就养鱼,到年底养大的鱼也能卖钱!”
“那如果我们留下来,屋舍该怎么办?”
颜白看了一眼陈林,笑道:“除了陈老的屋舍由我来解决,你们自己的屋舍自己造,不过记得要在规定的地方建造房屋,住的太开了不安全,这山里的野猪太多了,独门独院的很不安全。”
陈林深吸了口气:“我们人少,根本就不能很快地把屋子建好,况且现在早晚还冷,我们还有孩子,这……”
“可以找人帮忙啊!”
“我们就皮子多,没钱!”
“我借你!”
陈林怒道:“啊……我就知道你是个狗官……”
陈老一棍子敲在陈林的头上,发出砰的一声,陈林赶紧捂住了嘴巴,害怕的离陈老远点。
然后他笑眯眯的看着颜白笑道:“县伯就别打趣陈林了,私塾之事如果您不嫌老朽卑鄙,我就当个先生又有何不可?”
颜白闻言赶紧躬身行礼道:“先生大才,又是名门之后,颜家扫榻相迎都来不及,岂敢有别的心思。
先生放心,关于寨子里人下山我保证一视同仁,此后整个庄子的维护和建设还需要大家齐心协力。”
陈林冷哼一声:“我可记着呢!”
陈老也笑道:“要死了,却实现了幼时的志向,唉,造化一事最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