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西斜,武清筐儿港,原本拥挤的码头因为大量陌生面孔的涌入而变得更加嘈杂,这些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既不操船也不卸货,无所事事地码头上乱窜,码头工人上前驱散,对方态度柔和,也不争执,乖乖地离开,只是过不多久又会出现在码头上。
巡检司抓了几个人,对方操着吴侬软语解释半天,把巡检大人听得一个头两个大,终于依稀明白对方是逃荒至此,这些人形容狼狈衣衫不整,但体型瘦弱,若说他们的存在对码头造成威胁,巡检大人是很难相信的,左思右想将那几人押入牢中好生看管,自己则匆匆离了码头赶奔天津城请示上官。
汤有亮望着从衙门里走出的官员匆匆离去,露出意味深长的冷笑。
段亮站在他的身后:“教中人数众多,想要隐藏并不容易。”
汤有亮道:“大隐隐于市,咱们又不触犯王法,巡检司想怎么查便怎么查,无非再多扣几个人,还能把我们都抓了去,宋大人这主意出得好。”
段亮偷眼观察他的神色:“护法,这主意据说是出于圣女。”
“她?”汤有亮眉头皱起,又是秀雯。
段亮犹豫半晌,还是忍不住道:“如今宋大人对那秀雯言听计从,行军路线、粮草补给、排兵布阵事事皆有她的身影,便是神教的兄弟姐妹对她的尊崇也是与日俱增,长与以往我怕,怕...”
他没说下去,汤有亮却听得明明白白,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转身向回走去。
段亮连忙跟在他身后,两人走到码头不远处的客栈,登登登上了二楼,吴春伸手拦道:“汤护法,可是要见宋大人?”
段亮怒道:“狗仗人势的东西,给我让开!”
汤有亮一挥手制止了他,摆出一副温和的样子:“吴兄弟,劳烦你通禀一声。”
吴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宋大人和圣女在议事,汤护法有事也得等着。”
“你!”段亮手摸向腰间。
“干什么?!”汤有亮抢在吴春之前发火,将眼狠狠一瞪:“既然宋大人交待了,那咱们等着便是。”
“哼!”吴春悻悻地看下了手。
等待是煎熬的,至少对于汤有亮来说则更加难堪,吴春虽然一句多余的话也没说,但眼睛时刻追随着他,眼神中的意味复杂,既有挑衅又有幸灾乐祸,汤有亮心下愤恨,却又无可奈何,他知道自己在这一路追击的表现漏了怯,秀雯对他始终毕恭毕敬,却无意中抢了若干风头。
他能清晰地察觉到宋宪态度的转变,这种转变令他不安、惶恐,原来势在必得的东西似乎多了更多的变数,更糟糕的是以宋宪的城府,在事情还未尘埃落定之前,他是不会轻易让自己知晓的。
“吱呀!”门轻轻打开,秀雯从门内走了出来,她向汤有亮福了福:“汤护法来了,请进吧。”
汤有亮走到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
秀雯低垂着头,保持着谦卑和礼敬。
汤有亮绕过头走进了门去,宋宪正打理着衣裳,汤有亮心中一动,打眼一扫,见他床上被褥散乱,不禁生出一丝异样,宋宪转过头:“你来了?”
汤有亮连忙施礼:“大人,巡检司的官儿往天津城方向去了。”
宋宪缓缓坐下:“果然不出所料,秀雯,还是你看得明白。”
汤有亮霍地转过头,秀雯已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闻言谦逊地道:“大人料事如神,秀雯受益良多。”
一句话说得宋宪眉开眼笑:“这里是依水道北上的必经之路,咱们多方打探仍然没有潘从右的消息,看来的确已跑到了他们的前面,先一步到达。方才我和圣女商议,天津赴京路线众多,不能将宝都押在水路,还要迁出一支人马在旱路堵截,做到万无一失。”
汤有亮心里更是不舒服,往常这等要事都是宋宪与他两人商议,像今日这般问也不问,将与他人商谈的结果告知于他,汤有亮又气又急,声音邦邦硬:“宋大人既然已有定计,咱们自该遵从。”
宋宪看了他一眼:“你说该派谁去呢?”
这句话明摆着就是让他主动请缨,汤有亮怒气大盛,脱口而出道:“既然这主意是与圣女商量的,那不如就让圣女领兵堵截吧!”
宋宪一怔,汤有亮的态度令他也动了气:“圣女不染俗物,何况也没有带兵经验,如何去得?”
汤有亮喘着粗气,不应声,秀雯轻声道:“既然汤护法如此说了,那秀雯愿为宋大人分忧。”
宋宪摆了摆手:“潘从右所率人马皆是精锐,对付如此顽劣之徒,还是有亮更为娴熟,你就守在水路吧,有亮,此行任务重大,老夫对你寄予厚望,你不会推辞吧?”
汤有亮狠狠咬着牙:“有亮谨遵大人吩咐,去便是。”
宋宪点点头:“事不宜迟,尽早动身。”
汤有亮僵硬地施礼,走出了门,秀雯跟在他身后:“汤护法万事小心,大人等着你的好消息。”
汤有亮转过身,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恼恨几乎溢于言表,良久后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多,秀雯,你出息了。”
登登登下了楼梯,走出客栈,嘭地一拳捣在墙上。
段亮慌忙四下瞧了瞧,见无人注意,这才战战兢兢地道:“护法...”
汤有亮声音嘶哑:“这小婊子和宋大人睡在了一处,便以为能拿捏老子,我呸!老子为神教鞍前马后,出生入死,如今宋天阳身死,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岂能被她趁了心意?”
段亮阴恻恻地道:“与其让她在宋大人面前争宠,倒不如趁早除了她!”
汤有亮一惊,转过头看向段亮,段亮吓了一跳:“护,护法,小的只是觉得现在宋大人正在用人之际,即便除了她,大人也不会真个怪罪于你,到时教主大位还不是您的?”
汤有亮先前只顾得生气,倒不曾想得这般深远,段亮的话无疑为他打开了一扇窗户,思索半晌颓然摇了摇头:“我若是除了他,宋大人虽然现下不会怪罪我,但日后却难说,我的表现未必入得了他的眼,大位落于谁家还未可知。”
段亮愤愤道:“护法为神教付出良多,难道不该传于你吗?我看秀雯死与不死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宋大人...”
“别说了!”汤有亮脸色狰狞,断然打断了他,段亮的话醍醐灌顶,在令他怦然心动的同时又感到心惊肉跳,他恶狠狠地看着段亮:“这句话你给我烂在肚子里!”
段亮垂下头:“小的知错了。”
汤有亮知道他心意,抬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急不得,先将眼前的事办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