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你莫非是在说胡话么?”
五房长老忍不住道,语气中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之意,“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是想办法拖延时间、弥补亏空,怎么能主动认罪?”
“这不是把我甄氏往死路上推么!”
他怀疑甄毅是不是之前被气昏过去后摔坏了脑子,要不然怎么连这种荒诞的话都说得出来?
且不提这次截留并且倒卖赈灾物资的事情暴露之后会带来多大的麻烦,光是他们甄氏以往通过种种手段捞钱的行为,就会引得天子降下雷霆之怒!
“我很清醒。”
甄毅沉声开口,目光从在场众多族老脸上扫过,并道:“我们甄氏这次做的事情太过火了,否则陛下也不会派人查账。”
“若想平息陛下的怒火,唯有主动认罪这一条路;只要我们态度诚恳、且愿意付出代价,这件事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不然你们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若是时间充足的话甄毅也不愿意如此行事,关键是眼下查账迫在眉睫,没有办法再拖延了。
主动认罪总比被查出来要好。
但他的提议却遭到了其余诸位族老的一致反对,三房族老道:“决不能这么做,我不同意!”
其他几位族老也都纷纷附和。
但甄毅心意已决,冷冷说道:“我这是在通知你们,不是在与你们商量!”
“明日我便会去向钦差主动承认我甄氏犯下的罪行!”
说完这句话后,甄毅便懒得再和其他几位族老们多言,径直离开大堂。
三房长老不断用手杖拄地,气得大骂道:“反了,真是反了!”
“我当初就说不能让这个小子当家主,我甄氏就要毁在他们长房一脉的手上!”
家主虽然有权力做出决策,但也不能忽视其他各房族老的意见,毕竟甄氏不只是他们那一脉的甄氏。
然而此番甄毅却独断专行,直接不听所有人的意见,决定要主动向天子认罪。
这让他如何能够容忍?
四房长老迟疑道:“或许家主已经和贵人商量好了呢?说不定主动认罪,陛下真不会过分追究。”
“这是追不追究的事吗!”
三房族老脸色难看,闻言直接打断了四房族老的话,并道:“你们难道还看不出陛下这回是打算趁机将财政大权从我甄氏手里收回去吗?”
“所谓的查账不过是个由头而已!”
“若是查不到什么还好,要是真查出把柄来了,陛下就有理由让我们交出财政大权!”
“没有了这份权力在手,我甄氏拿什么成为天下第一门阀?拿什么去和吕布竞争皇后和储君之位?”
赈灾物资的亏空是大事不错,但更可怕的在于这件事背后的凶险,也就是大汉的财政大权!
他们甄氏之所以能够在短短数年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靠的就是把持财政大权,背靠朝廷垄断各行各业。
一旦这份权力被回收,那他们甄氏的地位将一落千丈,沦为普普通通的豪门大族。
这让已经尝到了权力滋味的他们如何能够甘心?
人的欲望就像是高山滚石,一旦开始就无法停止,他们甄氏享受这份特权太久,已经没有办法舍弃了。
“二房拿個主意吧,该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五房长老将目光投向了二房族老。
二房族老的年纪最大,威望也是最高的,眼下这种情况总得有人想个办法。
其他各房族老纷纷看向他。
二房族老眼帘低垂,沉着脸一言不发,许久之后方才说道:“事情到了这一地步,只有放手一搏了。”
“那法孝直不是要查账么?那我们今晚就把账目给他送过去,然后直接一把火烧了驿馆!”
二房族老的眼中凶光闪烁。
其他族老闻言都大惊失色。
“伱疯了不成!”
三房族老一脸惊骇地看着他,颤声说道:“烧了账目不就足够了?你烧钦差干什么?”
“钦差若死了,陛下定会追究到底!”
他的想法是一把火将所有账目烧个干净,没有证据那一切处理起来就简单了。
但二房族老却打算连天子派来查账的钦差一起烧了,这行为已经不能用疯狂来形容了。
二房族老冷冷道:“烧了账目那就是我甄氏在故意逃避查账;但交出账目后账目被烧毁,那就与我甄氏无关了。”
“而法孝直看了账目,又岂能留他活口?”
“至于陛下追究……推脱到意外上便是,走水本就常见,难道驿馆走水就一定是我甄氏做的?”
“死无对证,便无懈可击。”
二房长老的这个想法十分疯狂,可一旦成功,就能将甄氏的那些账都给平了,再无把柄。
而他们也将获得充足的时间去凑齐足够的物资,来弥补赈灾物资的亏空。
“这太大胆了……”
四房长老的脸上带着惧怕之色,微微有些苍白,“若是让陛下得知是我甄氏做的,那后果不堪设想!”
“此事事关重大,还是去找家主商议一下吧,听听家主的意见再说。”
火烧钦差,这种事他想都不敢想。
何况是做出来!
二房长老冷笑道:“那小子都打算主动认罪了,你觉得他会同意我们这么做?”
“要么不做,要做的话就别让他知道,等到我们一把火将驿馆烧了个干净后再去告诉他,等那时他哪怕反对也晚了。”
“别废话了,举手表决吧!”
二房长老率先举起了手。
然后看向其他几人。
三房长老表情犹豫,最终下定决心,举起手道:“也没更好的办法了,不如拼一把!”
“我同意二房的计策!”
五房长老闻言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举起了手,表明自己的态度,没举手的就只剩下四房长老一人而已。
“我、我……”
四房长老张了张嘴,心里犹豫挣扎再三后,起身摇头道:“我不想参与此事,但我也不会告诉家主。”
“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他没胆子参与到弑杀钦差的事情里面去。
虽然他清楚自己不参与,以后肯定会遭到其他几房的排挤,可他无论怎样还是狠不下心。
“哼,胆小怕事。”
二房长老望着四房长老离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接着对留下来的两人说道:“这件事今晚就开始办,不能再拖下去了。”
“我们必须要趁家主去向钦差坦白之间把所有证据都销毁,并且将人灭口。”
“记住,放火一定要做得隐秘,万万不可留下痕迹和证据!”
三房和五房长老重重点头。
……
无极县外,驿馆。
法正拒绝了甄毅的邀请后,便来到驿馆中住下了,虽然驿馆的环境一言难尽,但他却对此不以为意。
天子将查甄氏账目的重任交给他。
那他就必须要和甄氏保持距离。
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只有拒绝甄氏给予的任何好处,他才能在接下来的查账中秉公对待。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在甄府里面的那位怀了龙嗣的甄贵人,若是这位天子宠妃出面阻止他查账,那他可就得头疼了。
那位甄贵人乃是天子宠妃,如今又怀了龙嗣,要是硬拦着他不让他查账,他也不敢强来。
“御史,该用饭了。”
这时候一道声音传来打断了法正的思绪。
一名仆从打扮、容貌普通的中年汉子走入房间,并且将手中装着食物的托盘放在了案上。
若是诸葛亮在此,肯定能认出此人。
这汉子正是当初去将诸葛亮从荆州接回来的绣衣中郎将,代号青竹。
这次他作为护卫暗中保护法正。
法正是知道青竹身份的,对他说道:“使者一路辛苦了,今晚好好休息休息吧。”
来无极县的路上这位绣衣使从不离开他五步范围,贴身保护着他,可谓是兢兢业业。
“多谢御史关切,但保护御史安全乃是卑职的职责所在,实在是不敢怠慢。”
青竹躬身说道,谢绝了法正的好意。
法正闻言只好不再多劝,不过心中难免生出一丝好奇,问道:“我一路上都没怎么看见你睡觉,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休息的?”
在来无极县的路途上,青竹就连晚上他睡觉时都还在外面警惕着,他都没看见过这位绣衣使者休息过。
青竹倒也没有隐瞒,微微笑道:“我们有独特的养神之法,坐卧皆可休息,而且能迅速进入熟睡状态。”
“利用此法每日只需要睡少许时间也能保持精力充沛。”
听到青竹之言,法正不禁感叹道:“当真是神奇,此法可否传授于我?”
他平日里常常失眠难以入睡,要是有了这种养神之法,那就不必担心睡不着了,而且还能挤出更多时间去处理政务、在天子面前多多表现。
“传授给御史倒没什么问题。”
青竹笑呵呵地说道:“只不过此养神之法源于道门,须得元阳之身修习才有用处。”
“所谓神完气足,只有精气不泄,方能抱一守真。”
一听得元阳之身才能修习,法正嘴角微微一抽,顿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就在两人闲聊之际,法正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道:“甄氏族人,前来拜访法御史!”
“还请御史出面一见!”
法正微微皱眉,起身走到窗边,顺着窗户的缝隙看向屋外,然后便见到有一位年纪颇长、衣着不凡的老者正在院外站着。
“甄氏怎么突然派人过来了?”
“难道还没有死心?”
法正心里想到,以为甄氏还没有放弃向他示好的打算,又派人来请他去赴宴之类的了。
青竹问道:“御史,要不要我出面将他们都赶走?”
法正稍作思索,摇头道:“不必了,我亲自出去接待,看看甄氏打算干什么。”
言罢就起身走出了屋子。
在院外站着的正是甄氏二房族老,他看见法正走出驿馆后,当即笑着迎上前去。
“老朽甄华,甄氏二房族老,见过法御史。”
二房族老向法正行礼道。
法正微微颔首致意,面带微笑道:“不知甄族老此番前来拜访,所为何事?”
二房族老呵呵笑道:“老朽负责掌管甄氏的账房,听闻法御史奉陛下之命前来查我甄氏账目,所以为了配合法御史查账,老朽特地将我甄氏的所有账目都带了过来,以便法御史查账。”
没等法正反应过来,二房族老便对身后的仆役挥了挥手,让他们从马车上将七八个大箱子给搬下来。
打开一看,里面是是一摞又一摞账本。
二房族老接着对法正拱手道:“我甄氏上下的所有账目尽在此处,请法御史过目。”
法正看着面前的二房族老,又看着地上箱子里那一摞摞账本,一时间愣住了。
回过神来后,法正快步走上前,随手从箱子里抽出几本账目并翻阅了起来。
而越翻他心里越感到难以置信,因为这些账本并不是假的,的的确确是甄氏的账本!
“这怎么可能?”
法正眼神惊疑不定,纳闷至极。
他本以为甄氏面对查账会各种拖延、抗拒,但他怎么都没想到甄氏居然居然会主动送上账本!
“法御史,这账本有什么问题吗?”
二房族老一直观察着法正的表情,看见他露出的震惊后,嘴角微微一翘,故作好奇地问道。
法正压下心头的疑惑,笑着拱手道:“自是没什么问题的,甄氏如此配合查账,我定会如实向陛下禀报。”
二房族老抚须笑道:“陛下要查账,我甄氏岂能不配合?这些账目就放在法御史这里,法御史若是有什么疑问或者其他需要我们甄氏配合的,我甄氏定不会推辞。”
“账本已经送到,老朽就不久留了,告辞。”
说罢二房长老便登上马车离去。
只留下笑容缓缓消失的法正。
青竹此时也从屋内走了出来,看见地上的这些箱子,又看了一眼远去的马车,不禁问道:“御史,出什么事了?”
法正闻言从马车上收回目光,缓缓摇头道:“没什么,可能是我多想了……帮我把这些账目都搬进去。”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