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州,邺城。
吕玲绮临盆产子生下一位公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朝野,许多人都因此而松了一口气。
要知道吕布本就是爵位独一档的温公,在军中的声望如日中天,而且还深受天子信赖,他的尊荣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即便是大将军的位置对他而言也是唾手可得。
要是女儿再生下皇子,那这个孩子就有很大可能被立为储君,吕家就要再出一位吕姓皇后了。
虽然吕玲绮不是吕雉,但光是“吕后”这两个字就足以让百官感到畏惧。
所以在得知吕玲绮生下公主的消息后,朝中群臣私下无不为此庆贺,甚至当晚邺城中的酒楼都满座了。
百官们的反应都被绣衣使者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刘协,不过刘协对此并不以为意,他真正在意的是吕布。
“温公这几日反应如何?”
刘协在御花园中散步,随口询问道,同时用手轻轻触碰一朵刚刚盛开的牡丹。
初春已至,气候逐渐回暖。
御花园中的花也都开了。
贾诩斟酌片刻,然后回答道:“长公主出世后,温公还是极为高兴的,已经接连在府上摆了好几日的宴席。”
“就在前日温公还邀请臣去赴宴。”
听到贾诩之言,刘协微微点头,心里的最后一缕担忧也随之消散。
然后他接着问道:“今日早朝上百官又再为甄氏求情,文和你觉得朕该不该趁此机会宽赦甄氏?”
几日前,甄氏的数名族老在狱中自尽,并且留下血书认罪,这事造成的影响不小。
他虽然有下这个台阶赦免甄氏的想法,但又觉得这么放过甄氏有些太过草率,所以一直举棋不定。
贾诩回答道:“甄氏是赦是杀全在陛下一念之间……不过臣以为,甄贵人如今毕竟怀了龙嗣,见太多血光不太吉利。”
“况且甄氏若愿意交出财政大权,陛下以长公主出世为由宽赦他们全族也无妨,只需将参与谋害钦差之人杀了以儆效尤,余者按贪墨处置即可。”
“当然,此乃臣之愚见,如何处置甄氏还是由陛下定夺。”
刘协闻言稍作思索,觉得贾诩的建议的确不错。
因为一般有皇子公主出世又或者碰到天子诞辰等等,都会大赦天下,以此为契机赦免甄氏也算是正当理由。
不过说到底还是因为他没有真的狠下灭了甄氏的心,而且甄氏的犯下的罪过也没大到必须要被族灭的地步。
“朕并不打算让甄氏全面退出所有产业,在经商这方面还是他们比较擅长,若是让朝廷全面接手并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朕打算继续任用甄氏的人经营产业,但会另外设立机构对他们进行监督……就叫税务总局吧。”
“今后一切商事还有盐铁、贸易等事务,皆由税务总局来负责管理,文和觉得怎么样?”
刘协提出了自己这段时间的又一個设想。
甄氏的产业太庞大,如果全部收归国有的话,朝廷经营起来未必能比甄氏经营得要更好。
所以最佳选择是继续任用甄氏的人来经营这些产业,他们能够从中获得一定分润,但大头由朝廷拿走。
设立监督机构,是为了防止甄氏把持财务大权的情况再出现。
“税务总局?”
贾诩闻言心里顿时一惊。
他的政治嗅觉十分敏感,单单从刘协所描述的这个税务总局的职能,他就意识到这恐怕又是一个不亚于冶造局的存在。
这个税务总局未来的地位和作用恐怕非同小可。
但抛开这点不谈,对于刘协所说继续任用甄氏的人手经营各项产业,贾诩是十分认可的。
甄氏的经商能力是有目共睹的,能把产业发展得这般庞大,自然有独到之处。
朝廷一口气把所有产业都夺来,这无疑是杀鸡取卵、竭泽而渔;但继续任用甄氏的人来经营、并且给予一定分润的话就可以免去许多麻烦。
“陛下的想法极好,若能如此行事,定然能大大提高朝廷的财政收入。”
贾诩毫不犹豫地开口支持道。
刘协颔首道:“那稍后朕再去和孔明他们商议一下此事,若他们也无异议,税务总局就可以着手成立了。”
他已经想好了由谁来负责统筹税务总局,那就是法正。
法正也是擅长内政的人才,这次又为了查账又险些丢了性命,功劳当然是没得说。
而且关键是他与甄氏之间还有矛盾,让他管理税务总局就不会有徇私的情况出现。
此外,让甄氏继续管理产业也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等到日后他会采用招标的方法来找人接掌,这样才最稳妥。
“是,陛下。”
贾诩恭敬应下,接着小心问道:“那甄氏那边,是不是要……”
“不急,再关他们一段时日。”
刘协摆手说道,虽然他打算赦免甄氏,但多少得让他们吃些苦头,多在牢里关一段时间。
不然的话就显得他的宽恕太廉价了。
就在刘协和贾诩闲聊之际,高览走入了御花园,向他禀报道:“陛下,张辽将军在宫外求见。”
“文远回来了?”
刘协闻言眼睛一亮,向高览追问道:“张将军是独自求见的吗?身边有没有带别人?”
高览道:“还带了一名老者,自称是张仲景。”
“快点带到宣室!”
刘协顿时大喜,当即吩咐道,张辽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望,成功把张仲景带了回来!
高览退下后,刘协匆匆前往宣室。
没过多久张辽便在高览的带领下过来了,而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一名身着麻袍的老者。
“臣张辽,参见陛下!”
张辽向着刘协低头行礼,接着道:“长安距离邺城路远,张先生年迈,故而臣放缓了行进速度,还请陛下恕罪。”
张仲景年纪大了,他不敢赶路太快,所以才花了很长时间回来,不然早就抵达邺城了。
“无妨,张将军请起。”
刘协对张辽微微抬手,接着将目光投向了他身边的那位老者,问道:“先生便是神医张仲景?”
张仲景躬身道:“启禀陛下,微臣正是张仲景,但神医之名万不敢当。”
“先生过谦了。”
刘协听到对方正是张仲景,心中顿时安心了下来,接着笑道:“华太医向朕举荐了先生,还说先生的医术远在他之上,乃是当世第一。”
“而且先生曾任长沙太守,张长沙之名可是如雷贯耳,朕亦久闻先生贤名。”
张仲景的名声其实要比华佗更大,他出身不俗,曾经一度做到了长沙太守的职位。
而且当上太守以后他也没有停止行医,因为有做官的不能随便进入民宅、接近百姓的规矩,于是他便择定每月初一和十五两天大开衙门,不问政事,让有病的百姓进来,他端端正正地坐在大堂上,挨个地仔细为群众诊治。
这一举动也让张仲景声名鹊起,素有“张长沙”“神医”“赛扁鹊”之称,深受百姓的爱戴和敬重。
听到天子居然知晓自己的名字,张仲景也感到受宠若惊,连连躬身道:“臣惶恐。”
此时此刻,他心中分外感慨。
自己父亲还有许多族人穷其一生钻研仕途都没能做到的简在帝心,他凭借医术上的造诣和名声却做到了。
只能说造化弄人。
简单寒暄几句后,刘协问道:“甄贵人如今身患肺疾之症,听闻先生治疗伤寒与肺疾颇为擅长,不知能否医好甄贵人?”
张仲景道:“臣尚未替甄贵人诊治过,眼下并不好下论断,不过臣定会尽力而为。”
“有劳先生了。”
刘协点了点头,然后叹息道:“甄贵人腹中怀有龙嗣,若先生能保她和龙嗣平安,朕定有厚报。”
说完刘协便让在一旁随侍的郭女王将张仲景带去见华佗,让他们共同为甄宓治病。
紧接着他向张辽问道:“文远,马超目前下落如何,可搜寻到他的踪迹了?”
马超战败后逃入了羌人的地盘,朝廷一直没有放弃对马超的搜寻,这家伙不除掉总归是一个心腹大患。
张辽面露愧色,回答道:“启禀陛下,羌人的领地太大,马超进入其中后便下落不明。”
“臣并没能搜寻到他的踪迹。”
刘协闻言皱了皱眉,马超在羌人中的威望不俗,这次又带了好几万西凉军残部逃走,日后搞不好会东山再起。
不过眼下内患未除,仅仅为了一个马超而集结大军去讨伐羌人,不是一个明智选择。
“罢了,暂且饶他一命,等日后有机会再派兵讨伐这贼子。”
刘协最终收起了出兵的想法,对张辽说道:“张将军一路辛苦了,且退下休息吧。”
他得先去寝宫那边看看甄宓的情况,不知道张仲景到底能不能把甄宓的病给治好。
张辽也随即退下了,但他刚刚走出皇宫大门不久,忽然有人在他后背上重重一推。
他猝不及防之下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了个狗吃屎,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
“贼吕布!你有毛病吧!”
张辽直接开口骂道,哪怕没有看见推他的人的长相,他也知道是谁。
而他的猜测也的确没错。
吕布此时正叉着腰站在张辽身后,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哈哈大笑道:“你这警惕性实在是太差了!”
“滚!”
张辽没好气地说道。
吕布闻言不乐意了,瞪眼道:“好你个张文远,我得知你回邺城,专门在宫外候着你想请伱去吃酒,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罢了,看来你是没这个口福喝陛下赏赐的御酒了,我去找子龙喝去。”
吕布骂骂咧咧地扭头就走。
张辽抱着双臂站在原地,冷笑着看着吕布离去,似乎根本不以为意。
吕布在走出一段路后见到张辽没过来追他,只好又转身折返回来,冷哼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和你计较。”
“你可得了吧!”
张辽翻了个白眼,说道:“你不就是想向我炫耀你当爷爷了吗?你那点心思我能不知道?”
“有了外孙女又不是有了外孙,瞧把你给得意的。”
张辽和吕布认识这么多年,可以说吕布撅起屁股他就知道要这家伙要拉什么屎。
吕布专门在皇宫外面等他要请他喝酒,这摆明是要跟他炫耀,他还能不明白?
“外孙女怎么了,我外孙女是大汉长公主?你有意见?”
吕布鼻孔朝天,上下打量着张辽。
“你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孙子孙女?我还等着喝你的酒呢。”
看着吕布那张得意的嘴脸,张辽眼角直跳,有种冲上前去把这个家伙按在地上狠狠揍一顿的冲动。
但看了吕布那比他大一圈的拳头,他还是冷静了下来,冷哼一声就上马离去了。
“真生气了?”
吕布见此一愣,连忙翻身上马追上去,“我就是同你开个玩笑,你至于这么小心眼么?”
“这次来真是请你去喝酒的,你可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宴席我都摆好了。”
张辽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皇子有什么好高兴的,你不是一直想抱外孙么?”
“眼下生的是公主,储君之位是别想了;要是甄贵人生下个皇子,那你女儿的皇后之位估计也悬。”
“咱们这帮老弟兄日后能指望谁?你已经站得这么高了,要为自己以后考虑。”
“统一天下可要不了多久了。”
作为吕布这一派系的武将,他希望看见吕玲绮能当上皇后,更希望吕布的外孙能成为皇储。
因为这是确保他们这群功勋武将在天下一统之后不会遭到清算的最佳办法。
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甄氏如今的下场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虽然甄氏是咎由自取,但谁能保证天子不是趁此机会打压甄氏呢?
张辽相信天子,但他却难免感到担忧。
“文远。”
吕布闻言勒马而停,眯眼看向张辽,脸上的笑容尽数消失,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立谁为后那是陛下的权力,这种话我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你我都只是陛下的臣子而已。”
“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
丢下这冰冷的一句话,吕布冷冷看了张辽一眼,策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