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这一天。
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冷风横扫,风雪漫卷,直扑廊檐之下,将门帘掀起,翻飞作响,冷风灌进,寒意愈发逼人。
桃庵坊市外,缓缓走来了一个人。
他衣衫褴褛,因为长久的风吹日晒,脸上已经带了黑色的皱纹,头发枯败打结,纠在一起。
步履盘跚,背着一个细细的包裹,不少人见他之后,都纷纷朝着远方而去,不想与他站立在一起。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喝骂,烟尘四起。
有人骑着一头巨大的白马飞奔而来
强劲的风声袭来。
叶洋朝着旁边一躲,那匹骏马已然跃至了前方。
浑身白色,壮硕无比,生长有鹿角,四蹄之下还有蓬松白毛,好似白云一般。
这马几乎挨着他的身子跑了过去,随着白马而来的,则是一群黑色的马匹,个个身高九尺,油光水滑,四蹄之上,密布鳞片。
额头趴伏着一只红鳞大蜈蚣,如黑龙一般,直接冲入了桃庵坊市。
“是飞天门的驮云马和火蜈驹。”
一旁众人纷纷躲避,见到是飞天门的弟子之后,眼神当中夹杂着说不出来的艳羡之色。
现如今飞天门驯养的坐骑族群。
一者是驮云马,而另一者便是火蜈驹。
尤其是火蜈驹,本来体型不大,但是多年来在飞天门获得了毒鳞火马,改造血脉后。
现如今个个生的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四蹄遍生鳞片,能翻山越岭,渡河飞跃。
叶洋不认得那名弟子,但是这马却很是熟悉。
那上面的年轻弟子身穿一缕青青衫,见一个乞丐似的人物阻拦了自己的脚成,心中大怒。
“该死的,没有长眼睛吗?怎么不知躲避?若不然踩死了你,算是我的还是你的。”
说完就狠狠一鞭抽来,鞭子击打在身上,有一种火辣辣的痛感。
叶洋皱了皱眉头。
他心中暗想。
“怎么飞天门的弟子,如此霸道蛮横。”
见到他挨了一鞭子之后,依旧不发一语,混入了人群之中。
那弟子也不想和他多做交流,冷哼一声,拿起马鞭,朝着远方疾驰而去。
叶洋走进坊市,只见坊市中车水马龙,异常繁华,来来回回的散修,不停的吆喝叫卖。
有一身青衫,持剑而立的修行中人,亦有身披兽皮,扛着猎物的蛮族壮士。
更有些身穿蓝衣,头戴银饰,手中把握着毒虫毒蛊的,乃是南疆之人,前来淘换宝物。
“这位道友,看您是初来乍到,是否需要一份坊市地图?”
一位笑容可掬的老者出现在叶洋面前,只是看着他这形态,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但是还是秉持着不可放过的原则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一卷精致的羊皮卷轴。
叶洋摇摇头。
他对这里很熟悉,并不需要什么地图。
他指了指前方奔驰而去的一群弟子,开口说道。
“那些人怎么如此霸道?”
这老者将羊皮图卷收起来,嘿嘿一笑。
“道友可不要乱说,我告诉你这整个坊市都是人家的,知道人家后面是谁吗?”
说完之后,他极其隐晦的走到叶洋身边,用手指指了指天空。
“是飞天门,这些人都是飞天门的弟子,那飞天门强大无比,实力在方圆万里内隐隐排名第一,宗门内更有真人强者,镇压一方。”
“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初来乍到,多听多学,少说少做,你可不要多事。”
叶洋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那老者又去寻找其他的目标,售卖卷轴了。
随着天色渐晚,坊市的热闹并未减弱。
走着走着,不一会儿之后,叶洋到了坊市一处偌大的三岔路口。
人来人往,繁华异常,三层楼高的商铺背江临街,高高矗立,上面用一古木牌匾高高的写着。
“松风明月楼”
这松风明月楼本是附近小家族陈家所开,得逢飞天门那一位神秘高层看中,将铺子租给了他们
占了这处好铺子好段位,最开始的时候还做一些符篆、法器,及其他的杂项生意。
后来在二楼开辟了一个茶馆,尤其是以仿制飞天门碧潭飘花茶为佳,结果一炮而红,一时间风头无量。
吸引了不知多少慕名而来的茶客,索性关了其他的杂项生意,专营茶水,改名为“松风明月楼”。
门口,小二正在旁边招徕客人。
见到叶洋浑身破败,摆了摆手。
“哪里来的叫花子,去旁边去,不要打扰我们做生意。”
小二挥挥手加以驱赶,但是那人却是杵在那里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猛然间,那人抬起头,看着牌匾,眸子当中出现出了一丝亮光。
“你们家是卖茶的?”
“废话,这不是明明写着茶铺吗?”
小二摆摆手有点不太耐烦的回答,他们这茶水价格不便宜,主营各地闻名而来的修士。
一看就不是此人能消费得起的。
他见到那人不走了,愣愣的看着老牌匾,伸出手推搡而去,想将那人推走。
但是那人却如同铁块一般焊在了地上,任他如何推搡,都丝毫不动。
“道能修行,茶能涤性,苦中有甜,甜中有苦,先苦后甜,而人生亦如是。”
“沉时落于地,浮时升于天。”
此时大雪纷飞,叶洋站在街边一动不动,忽然间心有所感,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也要开一间茶馆。”
“茶馆?”
“别开玩笑了,你可会制茶?”
“会。”
叶洋点了点头,随后又说道。
“可惜,制的不好。”
“你可知道现如今这坊市当中寸土寸金,租下一个商铺需要多少灵石?”
这一句话问住了叶洋,他摇了摇头说道。
“不知道。”
那小二笑了笑,只当成了一个乞丐的呓语。”
这个时候,旁边有客人过来。
他连忙走上前去,迎着那些客人们走进茶楼。
等回过头再看,这个有些神秘而又怪怪颠颠的乞丐,已经走到了巷尾。
叶洋在桃庵坊市中找了很长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个破旧的老房子。
说是房子,其实只有几个桌子大小,所幸一边临着街,而后院则是一个长满了青苔的青瓦老屋。
四面漏风,条件恶劣,铺子墙壁上厚实的木板上因为太长时间没有人清理,已经生了一层油腻的光。
按理来说,桃庵坊市当中寸土寸金,不应该有这样的地方。
但是这房屋实在太破,又是在坊市最尾端,几乎靠近了山脉,是最不繁华的地段。
好在从牛魔江引的几条内河,蜿蜒而过,曲曲绕绕,落在屋后,给这破旧的房屋增添了些许生机
前些年里住在这里的一个老修士,困顿在通气五重,修行了一生而不得突破,最终老死在了这房屋当中。
他的两个儿子,老大去了远处修行,老二不在身边,娶了某个小家族的女子,做了上门女婿。
只有小女儿,在坊市当中给人接些缝补针线的活计,只是日子过得也很是困顿。
现如今也已经五十多岁了,身材严重走样,围着个围裙,面容暗黄,见到叶洋的时候,她皱了皱眉头,然后说道。
“是你要租房?”
叶洋点点头。
“你可知道,桃庵坊市中寸土寸金。”
她叉着腰,不停的抬高自己这房子的价格,其实地段处在桃庵坊市中最破败的山体外。
如此说话,不过是漫天要价罢了。
但是这人并没有开口,而是由着她的性子继续说下去。
她漫天要价,正等着对方坐地还钱。
却不曾想这人忽然间不说话了。倒是让她的一腔怒火,都如同打在了棉花上一般。
“你可知道开一间铺子要多少灵石?”
“单单是我这巴掌块大的地方,就要三百块灵石。”
“你要租多少年?”
叶洋说道。
“一个月。”
“一个月?”
“你莫不成是来消遣我的不成。”但是顿了顿之后,她忽然间想起眼前之人如此打扮,恐怕连饭都吃不起了,哪里来的多余的灵石。
何况这处地方,破败不堪,位置也不算好,最主要的还是兄妹三人,为这个房子到底归属于谁而争执不休。
能租出一个月是一个月
“我知道你的困难,似你们这等山野过来的散修,都想在这桃庵坊市当中讨生活,幻想着立地生财,出人头地,你们这种人,我见的多了。”
“既然你说租一个月,那我就租一个月。”
她看着眼前的叫花子,伸出了手,等着他拿出灵石。
叶洋解开背后的背囊,里面除了一些干枯的发黄的茶叶之外,还有一些散碎的灵石。
他挑选出了三十枚递给对方。
这女人看那些灵石上布满了污渍,猜测是是眼前之人存了多年,不舍得花。
有些嫌弃地接了过来,在自身的袖子上擦了擦,见成色上好,满脸高兴的收了过来。
“你这运气当真是不错,现如今身外邪匪正起,劫径的散修横行。”
“随身背着几十块灵石,竟然还能活到现在。”
叶洋并未说话,沉默着转过了身,开始收拾这间破败的屋子。
这间房子很是破旧。
一条名不见经传的小街,青石铺成的路托着灰白的墙。
已经枯败的不知名野藤,在冬风当中瑟瑟作响,飞鸟掠过,三两行人,形单影只。
末端的小院,后院有棵孱弱的银杏树,只是光秃秃的。
冬天当中早已经没有了叶子,树下一丛黄叶,是秋天时凋零的,叶洋不久前才打扫干净,堆成了一堆。
叶洋擦起了木板桌凳。
他发现房屋的后院,还有一个大锅炉,刚好可以在上面烧热水。
将这小铺子打扫干净之后,他走进后院,打开破败的房门,一股腐朽的味道传来。
屋子的最中间,竟然是一具已经老死的干尸。
他身形瘦弱,蜷缩在一起,满脸都是老人斑。
显然在生前遭受了极大的磨难。
但是叶洋看得出来,他并非死于疾病或者重伤。
而是在寿命来临之前,修为无法再度突破,活活老死的。
“修行了一辈子,就连给你收尸的人也没有。”
“这修行的意义又在何处?”
叶洋站在那干尸的面前,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哀。
他环顾四周,这房屋里除了一张石床之外,再无其他家具,显然是一个苦修士。
只有墙角堆放着一些破旧的衣物和几本发黄的书籍。
他蹲下身,轻轻翻看那些书籍,发现这些都是关于修行的秘籍,但都不是什么高明的功法。
只是一些基础的修炼法门。
这个老者生前或许也曾满怀希望地钻研这些秘籍,期望有朝一日能够突破瓶颈,延年益寿,追求至高境界。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传说中的仙人。
不是每个努力都能换来成功。
正如这个老者临死之时,在那本修炼手册扉页所写的那样。
“修行之路,漫漫无期,你我皆凡人,切莫强求。”
而想来,他生前和家人的关系也不好,若不然也不会到现在也没有人给他收尸。
叶洋背起他的身躯,然后将他放到院中,在那株老银杏树下挖了个坑,将他埋了下去。
冬天当中,大雪纷飞,泥泞满路,冰冷的风,直往人的身体里钻。
一碗茶可以慰风尘,可以解疲乏,可以让人生暖驱寒。
所以喝茶的人也多。
只是这地方实在是太小,临街的屋子里,只能勉强容纳下三四个桌子。
仅仅只有一个靠窗的位置,临着外面碧水游荡而过的内河,还勉强能算得上是风景不错。
于是,他便又在门口摆了两张已经用的发红的油腻老榆木桌子。
随后,叶洋又找了一个破木板,去邻居那里借来毛笔,歪歪斜斜的在那破木板上写了几个大字“浮生一碗”,然后挂了上去。
只可惜这门匾太大,房屋太小,挂上去显得极不协调,他倒也不甚在意。
叶洋开始了制茶,刀剑古茶树的茶叶很苦,且带有一股强烈的刺激感,并不好喝。
没有回甘,也没有过多的醇香,所以以前的叶洋都只是把它当做碧潭飘花的基茶。
那茶的回甘和醇香,实则来自于
窨(xun)制而成的各种野花。
而这一次他不想再加那些花了,于是便只剩下苦了。
他为这种茶取名。
叫做“浮生一碗”。
茶如浮生,人如浮生,一碗浮生,浮生只在一碗中,世事皆如同浮生。
盼望着,盼望着。
茶铺终于如愿以偿的开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