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日之后,林南音便注意到道宫开始在为兽丹的事铺路。
首先是事务堂那边的气血丸在悄无声息地增多,接着便是有更多的道宫弟子外出巡猎,每次回来都会带来大批的猎物,而普通人可以依靠帮道宫修整农田土地换取那些猎物。
食物的充足,再加上肉食的滋养,原本面带菜色的人们气色逐渐好看了起来。他们花了两个月多的时间将道宫山下坑坑洼洼的地面修整好,转眼便迎来秋收。
今年秋收粮食大减产是既定事实,唯有刀疤青负责的农庄那边给了大家一个惊喜。
那边农田今年爆收,每亩总产基本高于光圈内三成,这其中有灵气浓度的缘故,估计也是因为这边的地很多年没用过才会有如此效果,等明年估计不会再有这么高的产量。
当初刀疤青分地的时候,里面有一大半是分给十二位堂主和总堂主的,现在有不少堂主已经死了,刀疤青自然默认那些农田重归他手,要重新分等明年再说。
今年的那些粮,他和林南音早就商量好了,除却他们自己的嚼用外,剩下的全都会以极低的价格借贷出去。
这么几年过去,林南音看着镜中不曾改变的脸,她已经基本相信自己真会长生不老。她的寿命无穷无尽,那她的命运必然会同整个人族绑定。
人族如湖。现在这湖成了小水坑,不加以改变,她迟早会被烈日蒸发殆尽;若人族成海,她藏身在千千万万水珠之中,那将天上地下任她遨游。
而现在,道宫和晏溪已经给人族提供了大环境上的相对安稳,她能做的只有从中推波助澜,尽可能的让大家多活一个是一个。
好在除了她这边在努力外,道宫也没放任不管,今年秋收产税全免不说,还给所有外事堂堂主指派了外出开荒三个月的任务,言明这三个月里只要参与开荒的人都可以按劳获取一日两餐。
这消息一出,笼罩在凡人区上空的愁云当即散去,处处一片欢欣。
林南音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人也很欢欣,因为时隔半年她终于顺利突破至练气四层,进入练气中期,并且刀疤青终于把她一直在寻的易容术和毒经弄到了手。
说起来主要还是因为今年大家都缺吃少穿,很多人干脆把家里压箱子的老底给掏了出来换粮食。
易容术不说了,毒经的来历就有些唏嘘。
这毒经正是当初跟刀疤青一起进桃林的老者的传承,他没有避开去年的那场祸事,他死后他的儿孙没有继承他的医术,认为这些就是一堆废纸,带着毒经连同老者生平所撰写的医书一起全都打包卖给了刀疤青。
这可是一代医术的传承,林南音也没独占,毒经比较危险她单独收了,那套医书则放在平时大家吃饭餐桌边的书架上,谁有兴趣都能翻翻,前提是不准把书弄脏弄破。
因为这事,薛勇意识到也该给三孩子启蒙了,不然将来大字不识一个,就算有灵根也学不了功法。
他们院子的五个大人里,林南音时间不多,薛勇识字不多,刀疤青和周元娘稍微好点,但也就好点,一圈下来竟然是平时最为温和娴静的薛妻因为家学渊源识字最多,于是大家最后一致推崇让她来当这个夫子。
“对了,薛嫂你姓什么?”到现在林南音都还不太清楚她的全名。
“我也姓林,林清婉便是我的名字。”
“那以后就该称之为林夫子了。”周元娘调侃道。
林清婉当即涨红了脸,“不敢当不敢当,只教家里的几个孩子而已,哪担的起夫子的称号。”
本来这话也只是周元娘一句无心的笑言,但没想到自从家里三孩子启蒙时的读书时传出去后,接下来便隔三差五的有人上门问能不能带上他们家的娃一起读书认点字。
哪怕时代再怎么变,‘人要读书认字’的认知好像一直刻在人们的骨血里。三字经一响,胸腔里像有什么东西正在复苏。
尽管修仙者看凡人如看蝼蚁,但蝼蚁一直都有自己的三餐四季。
白天开荒,晚上认字,时间一晃便到除夕。
除夕这天照例检测完根骨,道宫随即颁布了一则告示:元宵后道宫将要挑选十名青壮作为外门弟子收入道宫。
这消息一出,满区凡人皆侧目。
旁的不知道真相的人们只当这次是个绝佳的机会,若能入道宫当外门弟子,不说鸡犬升天,往后至少吃喝不愁。
不过知道其中缘由的林南音却清楚这应该是兽丹的流程走到了‘小白鼠’的这一步。
这十个所谓的‘外门弟子’应该就是道宫要找的试药人。
“林大夫,这件事你怎么看?”能有这样一个机会,刀疤青和薛勇也都很感兴趣,只是刀疤青想的更多一点,他觉得道宫不会无缘无故突然招普通弟子,再联想几个月前林大夫就开始让他们锻体,他总觉得其中或许有些许微妙的联系。
“这对普通人来说的确是个机会。”林南音并不否认这事的好处。
刀疤青留意着她的表情,见她并不太惊讶,心中顿时清楚,只怕几个月前林大夫就已经知道了这事。
林大夫真是仗义,有好事从来都不会忘记他们。
“那我们都去试试?”这小半年来他们锻体术有所小成,精神头比平常人看起来要足很多,气色也格外好看许多。
“我就先不去了。”林南音道,即便她真是个普通人她也不会去当这个小白鼠,任何事情最初的阶段都是最不稳定的阶段,有些东西暂时没发现不代表永远不会出现,犯不着去冒这个风险,“至于你们,想去我也不会拦着。我只能跟你们说,这个世上没有凭空掉馅饼的好事,想吃饼的同时要随时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而这个风险是任何可能,包括死亡。”
‘死亡’二字一出,刀疤青几人脸上的跃跃欲试戛然而止。
其实冷静下来想一想,人有灵根的弟子能修炼,道宫吸纳他们可以扩大宗门实力,他们这些不会修炼的上去打杂都不配,又凭什么成为道宫的外门弟子?
这背后肯定有事,并且风险极大,不然林大夫不会这样暗示。
“如果飞白在就好了,这事说不定还能问问飞白的看法。”周元娘忍不住念叨道。
“是啊。”嘴上这么附和,实际刀疤青却觉得林大夫的话本来就有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大饼,就算是周飞白本人来了他也还是这样的想法。
然而,不管周元娘如何念叨,周飞白始终没出现。
十五天很快过去,刀疤青他们也考虑了半个月,最后正月十六那天刀疤青他们全都待在家中没有出门,转眼到了傍晚就有消息传来,说山上的仙长们已经挑了十个人上了山。
当消息定下时,屋内的四人不管是抱着什么样的心理全都吐了口气。
不论如何都已尘埃落定,接下来就是看静观其变了。
“对了,今天林大夫怎么还没回来?”这会儿外面天色已黑,平时这个点她都该回来了才对。
“不知道,兴许是被什么事给绊住了吧。”
事实上,林南音的确被人给绊住了。
云闲自从和她互通名姓后,来她这的次数越来越频繁。这半个月是中午也来傍晚也来,也不做什么,就坐在药林下时不时幽幽地叹气,听的林南音忍了好几次才忍住没把她赶走。
“我这边完事,准备下山了。”林南音把手里的活干完道,以前她为节省时间都是在药林泡了寒水再下山,这段时间云闲在,她基本都是回家泡的水。
“去吧。”云闲还是那幽幽的语气,“让我最后再看你一眼。”
林南音:“……”
“你要是没烧糊涂就好好说话,什么叫最后再看一眼,难道明天你就不来了?”
“嗯,明天我不来了,后天也不会来,可能以后都来不了了。”不等林南音再问,云闲已经主动道,“今晚上我就要去试药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出来。”
“你去试药?”林南音很意外,“不是已经选了十个人吗?”
“嗯,我和他们一起,我自己要求的。”云闲冲着她笑了笑,“南音,我好怕我会死掉啊。”
“怕你还去?”林南音拧眉。
“怕就不去吗?”
“怕可以不去。”
“那不成。”云闲摇了摇头,她的目光越过林南音看向更遥远的北方,“没有人比我更渴望离开这片方寸之地,我知道我若再等上一段时间会更安全,可我等了近十年,已经不想再等了。
如果我运气不好的话,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将来你若有机会去绥云山,帮我将那里所看到的尸骨都收敛安葬一下好不好。死在那的人太多了,我也不知道那两具会是我爹娘的。”
林南音沉默了片刻,道:“这样的嘱托你应该不止告诉了我一个吧。”
“哎呀,”云闲眼里的情绪瞬间尽散,“广撒网多打鱼嘛,万一有个就成了呢。”
“这种能亲力亲为的事还是留给你自己做去吧。”林南音拒绝道,“而且你别怕,你那位大师兄不是在吗,他那么厉害能让你出事?你可以对自己没信心,但你不能对他没信心。他是谁,他可是未来的金丹真君,金丹真君给你护法,保证你躺着进去三头六臂出来好不好。”
“……三头六臂会不会太难看了点。”云闲有点嫌弃。
林南音语重心长:“人家一次只能打一个,但你能打六个。”
“那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云闲似乎有被鼓舞到,她雄赳赳气昂昂站了起来,“时间差不多了,我走了,你等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吧。”
林南音挥挥手,“我家邻居去年让酿酒名家帮忙酿了一缸绝顶葡萄酒,等下次再见,我偷来与你喝。”
“成!”云闲潇洒离去。
看着她消失的背影,林南音不由重新念叨了一遍‘绥云山’,将这地名记住,这才转身下了山。
没了云闲来打扰林南音的日子过得极其清净,甚至有点清净过了头,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于是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家里无忧无虑的三小只上,为他们特地加开了一节‘锻体课’。
每天听着三小只嗷嗷的叫声,林南音这才舒坦地喝了口水。
看,这不就热闹起来了。
一月转瞬即过,正月里上了山的人开始有人回到了山下,连带着普通人能修炼的消息也如飓风一般席卷了整个凡人区。
消息一传开,刀疤青等人瞠目结舌地看着林南音欲言又止了半天,林南音只让他们稍安勿躁,再接着等。
又一个月过去,上山的人全部下山,他们十个人里有七个都成了凡人修士,剩下三个里一个没成的被道宫安排了管事的职位,另外两个则入土为安。
凡人区开始变得躁动,人人眼光炙热,仿佛看到了一条通天之道。
刀疤青他们也蠢蠢欲动,不过他们仍旧在意林南音的看法,想听她怎么说,林南音只皱着眉让他们继续等,因为云闲始终没有出现。
春去夏来,去年干枯的葡萄树今年发了新芽,林南音在给葡萄树疏枝时难免又想到了云闲。
正想着,突然她心有所感转身看向了院墙,过了片刻就见一红衣少女跃上了墙头。两人视线对上,墙上少女冲她咧嘴一笑:“我来赴约了,酒准备好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