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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 【第72章】掌教首席

    周柱生从睡梦中醒来时,还以为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虚幻的美梦。

    梦境中他去了世外仙人的云上城池,虽不像酒楼说书人先生口中那般受到美酒佳肴的盛情款待,但他却在一位好心仙女的帮助下找到了拯救生了粮食病的庄稼的方法。然而梦中有多么欣悦,醒来却发现那不过是一个梦时便有多么绝望。

    “良人。”妻子轻轻地摇晃着他的手臂,粗糙带茧的手拭去他眼角的浊泪,“这是怎么了?做噩梦了?”

    “没事。”周柱生强颜欢笑,他挣扎着爬起身,准备继续一天辛苦的劳作。但身子才刚支棱起来,便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上滚落,掉在了床褥上。

    “天啊!”周柱生还没来得及反应,耳朵便被方才替他温柔拭去泪水的手粗暴地拧住了,“你去哪儿买这么贵的瓶子了?啊!好你个周柱生,你是不是拿家里的存粮出去换票子了?你哪里来的钱买这么贵的东西?家里的存粮可是要留着给孩子换细粮的啊!”

    周柱生被妻子吼得头晕脑胀,耳朵被揪得生疼:“嘶,松手松手!什么跟什么?我哪里瞎买东西了,也就你这婆娘才——”

    周柱生看清楚妻子怒发冲冠却还小心翼翼捏在手中的青花瓷瓶时,整个人顿时眼都直了。

    妻子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你还说你没用家里的钱?这种瓷器,城里的知县都要当宝贝供着,你、你居然……?!”

    “嘘、嘘!”周柱生连忙捂住了妻子的嘴巴,拉着妻子的手左右张望,确定隔墙无耳后才轻声道,“媳妇你听我说,昨天晚上——”

    周柱生语速飞快地将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述说了一遍,村人大字不识一个,但却敬重神仙。周柱生梦里的经历太过奇异,就算他自己编的也编不到这种地步。因此,周柱生的妻子没过多久便信了。夫妻两人盘腿缩在炕上,盯着那瓷瓶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良人。”妻子用手肘捅了捅丈夫的腰,“咱家该怎么办?”

    仙人赐下的可以治粮食病的灵药,保不齐是什么可以延年益寿的仙丹,若是卖给达官贵人,他们一家或许就要飞黄腾达了。

    然而,周柱生最初的兴奋与喜悦淡去过后,却出乎意料地沉默了好一会儿:“……媳妇儿,不行的。仙师说了,这种药只能治粮食病,人吃了是会死的。而且白玉京有规定,不许向外人透露白玉京的存在。你是俺媳妇儿,不算外人,但要是透露给太多人知道,仙师恐怕就会将我永远驱逐出白玉京了。而且,若是让外人知道我们有仙药,恐怕金银珠宝没拿到,咱家四口子的小命都得搭进去……”

    妻子闻言倒抽一口冷气,人也像被浇了一盆冷水般安静了下来。贫穷或许会让人短视,但也让人更在意自己已经拥有的一亩寸地。拿已有的东西去搏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富贵,妻子做不出这种傻事,更何况他们还有两个孩子。

    “良人,那该如何是好?”攸关性命之事,妻子僵木的大脑也不得不开始思考,“仙药能救庄稼,但若是只有咱家的庄稼得救,肯定会有人注意到咱家的。但若是不用仙药,今年怕是不好过了……要不然,把仙药拿出来让大家都用?”

    “不能直接拿出来。”白玉京一行,周柱生感觉自己的头脑清明了许多,“媳妇儿,你帮我收拾收拾行李。这几天我去城里一趟,买些便宜的黄纸将我梦里看见的那些方块字都画下来……仙师说得对,学到手的才是自己的。”

    周柱生晃了晃瓷瓶,估摸了一下里面药丸的数量:“有几十颗呢,仙师说了,一丸丹药稀释后便能浇十几亩地。这样,我进城后作出四处求药的模样,过几天后再回来,有人问便说是个路过的老道给的,死马当活马医。药见效后肯定会有人来求,咱们便都说已经没了,但可以私底下将药‘卖’出去,就说药不够,看在邻里的面上才卖的。这样一来,怕咱们将本就不多的药卖给别村的人,他们定然会保守这个秘密……”

    周柱生的妻子听着丈夫侃侃而谈,神色那是一愣一愣的。不明白一觉醒来,丈夫怎就精明了许多。

    “而这段时间,你良人我会跟随仙师好好向学的。”周柱生无奈,不求上进之人时日长了也是会被白玉京除名的,“不认字”已经不是不好好学习的借口了,“等你良人学有所成,便将其作为一门手艺教给咱的孩子。卖药之后,村里人都欠咱一份人情,这样咱提议挖仙师说的那什么水渠之类的‘防治措施’时,村长也会听咱的。以后啊,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的。”

    “是啊,一定会越过越好的……”周柱生妻子听着丈夫的话,却不知怎的竟有些心慌,如今丈夫的谈吐气势跟城里的士大夫似的,有种高不可攀的隔阂,“良人,我、我也可以去白玉京修学吗?”

    “当然可以。”周柱生闻言却是眼前一亮,握着妻子的手道,“我问过了,仙师说太虚宫是什么有教无啥来着?就是不挑门第,人人皆可修学的意思。媳妇儿你草鞋纳得贼好,肯定值不少钱,学一门技艺绝对是够了。仙师说心诚则灵,晚上你就握着我的手用心祈祷,仙师一定会聆听到你向学的心意的!”

    见丈夫如此言语,妻子高悬的心不由得放下了些许,浑然不知其中险恶的妻子感动无比,与丈夫执手相看泪眼道:“良人,咱还有两个孩子。不仅你要学,我要学,咱家的两个孩子也要学!”

    “媳妇儿说得没错。就是这个理,咱家谁都不落下谁,全家都得学!”

    ……

    “卷死了啊——!”

    某宗门弟子梦中垂死惊坐起,痛苦无比地想起自己在太虚宫白虎监兵殿中被幻化出来的剑修虚影打得满地乱爬的经历。

    “究竟是谁建了太虚宫这鬼地方的啊?!梦里都不带消停地逼人练剑啊!每天日课排满白日奔波都已经够累人了,现在连晚上都不让人休息逼人学习修炼的吗?!救命,这世道还给不给人活路啊——!”

    成熟修士的崩溃往往只在一瞬间。

    “你可知足吧,搁千年前各派敝帚自珍时可哪有那么多功法任咱们挑选的?真是狼心狗肺,不懂感恩。”

    “我感恩啊,我非常感恩啊!但你强他也强,你练别人也练,到头来不还是谁都打不过吗?!”

    “……至少你能打得过邪魔外道。少说废话,白虎监兵殿走起,再来十次对局!”

    “……救命!!!”

    ……

    朱雀陵光殿中。

    女修一次又一次地看着自己的爱人离她而去,从一开始的心如刀割、痛不欲生,到得如今的心如止水、波澜不起。

    她大汗淋漓,满脸狼狈,下巴处滚落的水珠已然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她从梦中惊醒时,仿佛已经在心魔幻境里熬过了痛苦艰难的一生。

    她怔怔地凝望着窗外熹微的晨光,一时间只觉得世事如梦,而今初醒:“……天亮了啊。”

    女修撩开自己披散在身后的汗湿的长发,看着镜中清瘦消减却眸光坚定的自己。那股堵在心头不化的苦闷,如今也已随流水淡去。

    白玉京的星河之水洗濯的何止是月明?

    “好。”她轻拍自己的脸,抿唇,感受着体内的修为突破瓶颈,水到渠成地直奔青云而去,“去迎接明天吧。”

    幻境中的百次自伤,终是换来再不回首。

    她终于离开了自己画就的囚牢,昂首阔步,走向明天了。

    ……

    尘世这些悄无声息的变化,并没有惊动九宸山上最平和沉寂的天。

    “孩子真可爱啊。”

    佐世长老带着大堆需要掌教过目的卷宗登上太初山时,捧着茶杯的明尘上仙突然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话。

    “什么?”佐世长老拧了拧眉,她看见掌教桌案上摆放着与书卷无关的幼稚涂鸦。

    “我说孩子真可爱。”明尘上仙重复了一遍。

    “谁?哪个孩子?”佐世长老一头雾水,倒是一时间没把“可爱的孩子”这个形容跟稳沉持重的拂雪联系起来。

    然而明尘上仙感叹完后又不说话了,好在佐世长老也已经习惯了掌教师兄这副不长嘴的模样,她看着明尘上仙乱糟糟的书案,下意识地道:“师兄您好歹收拾一下案几吧?让晚辈看见了可如何是好?放那么多废纸在桌案上也太邋遢了。”

    “不是废纸。”明尘上仙慢悠悠地收拾着桌上的图画,整理好后双掌一并便将其收了起来,“是宝贝。”

    “……”佐世长老语塞。啊不行了,掌教师兄今天是从“不说话”变成“不说人话”了。

    “说起来,拂雪闭关也两年有余了……天景雅集的邀请函都已经寄到山门了。”

    “嗯,拂雪啊。”明尘上仙持杯抿了一口茶水,看着自己押在文宗底下的一副小人图。

    图画上,一个四肢短小、圆圆胖胖的小矮人正神气飞扬地高举着手中长剑,眉毛倒竖,一手捏拳作出一个仿佛昭示力量的姿态。

    明尘上仙看着那活灵活现、整装待发的小人,食指指节近乎爱怜地蹭了蹭那圆滚滚的脸蛋。随即,用杯盏将淡得几不可见的笑容压下。

    “她差不多也该出关了。”

    敛鞘经年,雪光犹在;斗转星移,初心不改。

    ——她落入深渊,她重回人间。

    她仍是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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