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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 【第38章】拂雪道君

    坐在尸傀肩上的神子与楚夭兰因二人共同登上了雪山,此时长夜已过,天边已经浮现出鱼肚白的辉光。

    被他们抛在身后的村寨中升起了袅袅的炊烟,人们也已经扛着锄头离家开始了新一天的劳作。

    和乐安详的人间便在脚下,可行走于天路上的人却距离人间的烟火越来越远。对于北地的子民而言,白雪与高山往往代表着寂静的死亡。走向崇高的雪山便好比走向崇高的死,山民们将其称之为天葬。

    “乌巴拉寨不供奉活女神,因为自祂陨落之后,所有降生的活女神皆是灾祸之子。”

    神子江央遵守自己的承诺,将乌巴拉寨的秘密都尽数告知于他们:“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活女神会无缘无故地在祭典上大哭或是大笑,对于寨民们而言,这是极其不详的征兆。村寨的遗民本就被神女降下了诅咒,之后选拔出来的活女神也不过是寨民们纪念神女的象征,但其本身却早已失去了神女原有的智慧与神力。因此后来,乌巴拉寨废除了活女神的选拔。”

    兰因:“你是从何得知的?”

    “传承。”江央道,“每一代神子间皆有密不外传的传承,即便是祭司也无权知道。”

    “但这很奇怪,也很不正常。”楚夭歪了歪头,“因为我们曾经遇见过活女神。”

    阖目静坐的江央眼睫微微一颤:“祂已经被邪祟污染,哪怕沾染上一丝半点都是无可逆转的疯狂。神殿彻底封锁是为了将祂束缚在殿中,但即便如此,神殿也已经彻底‘疯’了。”

    “神殿‘疯’了是什么意思?”楚夭越听越糊涂,纳闷道。

    “破无明壳,竭烦恼河,解脱一切生老病死、忧悲苦恼……”神子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低喃了一句佛言,“神殿是祂的陵墓,总共分为八座墓室,也既是安放祂神躯的八座墓室。”

    “长乐神殿最初的构造便形似八重莲华,上四下四,交错而建,且会随着机关的运作而不停地轮转。”兰因道,“唯有得到传承之人才知道开启神殿的具体时段,否则稍有不慎便会进入到错误的墓室中被机关所杀。即便以如今的技艺来看,长乐神殿依旧堪称鬼斧神工,因为其内部运作全然契合人身肉-壳,简直是为了存放神躯而另外再建设了一具‘神躯’。”

    神子江央双手合十,默念佛号:“祭司曾言,唯有神之遗民方可入神殿而复归。”

    陵墓象征着死,传说,唯有生具净秽无暇之目的人才可了悟生死、堪破轮回之道,从死亡的世界中回归人间。

    “等下!”楚夭猛然扭头,瞪着兰因,“你的意思是你要进入神殿?你……别人还没找回来,自己先折在里面!”

    如果神殿真的那么危险,连上清界赫赫有名的拂雪道君都束手无策,那兰因一介凡人又能做得了什么?

    “还不如让我进去,至少我比你能打。你们只需要给我地图或者告诉我怎么走便够了!”楚夭抗议道。

    “不可。”江央摇了摇头,咬字清晰道,“唯有神之遗民,方可于无明躯壳之地,觉悟无常之死生。”

    楚夭意识到这两人大概是在打什么哑谜,可惜她不是雪山神女的遗民,所以根本无法听懂。

    “我进去,你留下。”晴日的视野尚好,远远的已经能看见远处群山的轮廓,那若隐若现的神女像便是长乐神殿了,“总要有一个人留在外面接应,避免再生事端。而且万一我也被困在殿中,你挟持他,便还有再一次进入神殿的机会。”

    即便两个“绑匪”当着他的面讨论如何利用他这个人质,江央也岿然不动,宛如没有悲喜的神像。

    唯独在兰因整束好装备,准备踏上铁索桥时,江央才突然开口道:“你应当明白此行将要付出的代价。”

    兰因脚步一顿,回头看他。两双琉璃眼瞳对视,一双古井无波,一双淡然若水,两双相似的眼睛仿佛能窥见同样的因果轮转。

    最终,兰因没有接话,他背着行囊,走向远处那覆雪的山。

    ……

    【畸肉长乐神殿:

    祂们早已死去,祂们又从未远去。

    这座神殿已被疯狂主宰,阴阳倒逆,生死相冲,一切有、有无、无有之物皆在此处重合。在这隔绝红尘的神国之内,天道秩序已然崩毁,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必觉得奇怪。你或许会见到过往来隙沉淀下来的残渣,会见到本该死去的、不应存在于此的、甚至是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的。

    ——如果不想疯掉,便不要思考此地发生的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在乌巴拉寨中,寿数将尽之人将回到神国取回自己的红尘劫苦。”】

    宋从心在识海中召唤了天书,自苦刹之地浮现的天书立时给出了此地的注解,直到这时,宋从心终于明白长乐神殿为何会被封锁。

    这座神殿已经“疯”了,不知是何种缘故,长乐神殿内部的天道戒律已经全然崩毁,人世间的一切因果伦常都在此地失去了意义所在。宋从心也是第一次见到“疯掉”的领域,某种程度上,这里甚至比已经被切断外神神念链结的苦刹还要危险,因为这里是货真价实的神祇埋骨之地。

    天书标注中的“阴阳倒逆,生死相冲”,宋从心一开始还不太明白其中的含义。但当她看见被肢解得四分五裂的肉蜘蛛又重新长合在一起之时,她便明白了。眼前这个怪物身上并没有“死”的概念,毕竟祂本就是以死尸构成的,早已逝去之物又如何能让其再死一遍呢?

    宋从心双手持剑,眼中泛起一层清蓝色的灵光。在她的灵视之中,眼前这只庞大如山的肉蜘蛛散发着浓重的阴气,那些尸骸中萦绕不散的怨秽之气拧和在一起,形成了浪涛般的气海。若不能化去这股已经凝聚成实体的怨恚之力,这只肉蜘蛛便是不死不灭的。

    强行将其抹去倒也并非不行,但那些在阴秽的泥淖中挣扎的灵魂也将灰飞烟灭了。

    宋从心脚尖往墙壁上借力一点,人从高处俯冲而下,凌厉的弧光切裂了肉蜘蛛庞大的身躯,那些软肉般的尸体凄厉地哀嚎着,从蜘蛛的壳上“流”了下来。宋从心忍着恶心挑开了那些血肉的肌腱,融化的人体组织与皮肤粘连在一起,挂在蜘蛛身上便宛如破旧的麻布。直到山一般的肉蜘蛛轰然倒地,躯体溶解成黏腻的血肉,宛如血色的莲花般“绽放”开来之时,宋从心终于看清了这“蜘蛛”的内里。

    虫子,密密麻麻的虫子。一窝又一窝,全是宋从心与兰因在乌巴拉寨的夜晚中窥见的红头百足虫。

    肉蜘蛛被四分五裂的瞬间,这些百足也四处奔蹿,散入阴影。宋从心惊觉不妙,立时旋身折返,朝着拉则与阿金所在的方向冲去。

    “拉则!”

    却不想这一回头,宋从心竟看见拉则那小小的人影已经跑出了隔间,她朝着主殿另一处的方向跑去。宋从心支住阿金的手臂,高喊拉则的名,一片漆黑之中,宋从心隐约看见拉则回头看了她一眼,然而过于阴暗的环境掩盖了她面上的神情。

    只见跑到某一处角落的拉则在墙上拍拍打打,用力摁下了什么东西。随即,她转身举起小刀,往自己的手腕上用力一割。

    霎时之间,喷涌而出的血液溅落在地宫的地面。那些四散奔逃的红头百足突然停止了流窜,它们猛然回头,头部鲜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拉则,你要去哪里?!”

    拉则熟视无睹,她忽而伸手指了一个方向,宋从心看见那里不知何时竟开启了一处暗道。随即,拉则猛然挥手将鲜血洒出,人却一溜烟地朝着暗道相反的方向跑去。那些红头百足似乎被她的动作刺激到了一般,全部失控地朝着拉则所在的方向跑去。

    拉则的意思很明显,她让宋从心带着阿金从暗道离去,而她会替她引开这些屠不尽的百足。

    有那么一个瞬间,宋从心识海中宛如走马观花般地重复了自己与拉则相遇后的每一幕——她终于明白拉则手上的伤疤究竟因何而来,也终于明白拉则究竟是如何瞒过她的耳目消失在茫茫雪地之中。宋从心想起拉则那全然与人类社会脱节的姿态,想起拉则口中所说的“我住在这里”,想起神子所说的“乌巴拉寨不供奉活女神”,想起了拉则对神殿的熟悉以及“我在神国长大”……

    拉则浑身都是秘密,她不通人理,不知生死,她对宋从心说乌巴拉寨的子民没有死去,他们只是“永远在一起”了。

    ——拉则没有说谎,因为她就住在长乐神殿里。

    一个,在神明埋骨之地、天道崩坏之所长大的……孩子。

    宋从心持剑的手有一瞬间的僵硬,她看着奔涌的虫潮以及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她是如此的矮小单薄,仿佛一阵风便能将她吹倒,但她也让人想到从废墟间隙间生出的花,狼狈中又透着一股不屈不挠的韧力。宋从心知道此时转身离去其实是最好的主意,拉则从小在长乐神殿中长大,将这里视为自己的家。她一定不会有事,她迟早会像以前一样,突然从不知道哪里的犄角旮旯里钻出来,然后像小灰耗子一样扑进她的怀里。

    但是,但是——那是一个孩子。

    宋从心握剑的手猛然一紧,她背起阿金,不顾一切地朝着拉则所在的方向跑去。奔涌的虫潮让她全无落脚之处,但她也不管不顾,只是执意前行。她跑得如此仓促,甚至都忘记掩盖自己的足音,就像她的心跳一样,鼓噪不安,嘈杂不停。

    咚咚,咚咚——

    已经跑到主殿宫门处的拉则听见那脚步声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她下意识地回头,却看见一道踏着虫潮、奔她而来的白影。

    拉则微微瞠大了眼睛,但下一秒,她便双脚离地,被拥入了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里。

    “抱紧!”那人一声历喝,拉则来不及反应便已经下意识地抱紧了对方的身体。

    宋从心猛然旋身,一剑斩出,匹炼的白虹斩断了甬道口上阻隔拦墓石的木条。

    “轰隆——!”

    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砸落的墓石瞬间封锁了他们所在的地道,冲入地道中的百足则被落石砸成了脓浆。拉则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然而有人的手垫在她的背心处,因此她只感到一瞬的气闷,但却并没有受伤。

    视野一片漆黑的拉则埋在宋从心的怀中,她敏锐的耳目能听见百足撞上墓石时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但她只是攥紧眼前之人的衣襟,攥得很紧。

    虫潮与人仅有一壁之隔,却让人有自地狱重回人间之感。

    拉则手腕上沁出的血染湿了对方的衣襟,可那人起身后却很快捏住了她渗血的手腕,撕下自己的衣物,迅速将伤口缠起。

    她往她的伤口上撒了一些粉末,凉凉的,刺刺的,有些疼。但比起疼,痒的感觉更让人难耐,那痒意好像要钻进人的心里。拉则不怕疼,但不知为何这股痒意却让人难受又不自在,让人情不自禁地想要逃离。

    她忍不住蜷缩手指,挠挠那人的掌心,见那人一声不吭,她又挠了挠……

    然后,她便被人一把捏住脸侧的脸颊肉,用力往两边一扯。

    “疼——!”

    无喜无悲的活女神,眼角划落了一颗泪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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