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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 第六十四章

    “奸细?”

    尹萝一边摘着耳坠,去拿幻容锁。

    新来的几位婢女早在裴怀慎出现那刻就自觉退下。

    物如其名。

    幻容锁外在是枚小巧通透的锁,底部像模像样地有个锁孔。

    裴怀慎道:“你易容的事,这几人想要传消息出去。今日闲来无事,索性一起处理了。”

    尹萝立即了悟:

    拿她当试金石啊。

    怪不得当初在婢女跟前还要玩一招红白脸。不是为了给她做威慑,是加深对她看重的印象,奸细才会觉得她易容的反常举动有更大的价值。

    听见“十天不出澧苑”,尹萝就知道裴怀慎作假吻痕的用意,是要让澧苑之外的人看见。

    这十天,他用障眼法去做别的事。

    没想到还有招一箭双雕。

    尹萝的目光由幻容锁转到裴怀慎身上。

    暗金色的广袖束腰长袍,腰间玉带鎏金隐隐,墨发半束,头顶的冠饰也换了样式。

    从头到脚散发着纨绔公子的信号,每一寸都是有钱人的特殊气场。

    脸上却没多少表情,眉眼深刻凌厉,顷刻划开了距离。

    他知晓尹萝在打量自己,便任由她打量。去桌上随便挑了块点心吃,自顾自地倒了蜜水,咂摸片刻,又倒了一杯慢慢喝。

    裴怀慎的身上看不出半分市井气。

    要不是尹萝对游戏里见过的他印象深刻,恐怕也无法想象他曾经能那么自如地混在人群中,随意地喝茶说话、打成一片。

    回裴家的这几年比之他在外的年岁不足半数,他竟能完全地改头换面,拿捏起纨绔公子范儿天衣无缝。

    尹萝内心生出忌惮,表面不显,指间把玩着幻容锁:“不怕她们将你不在澧苑的事透露出去?”

    “也得她们能做到。”

    裴怀慎无所用心地道,“没有价值又自以为是,才会心急。”

    这话像是某种暗示。

    自再见以来,裴怀慎对她基本是有问有答的模式。

    不是信任。

    反而更笃定她难以逃脱,才会这样放心地告诉她一切。

    裴怀慎放下东西朝尹萝走来,手腕翻转,自袖中摸了个什么东西出来,尖端亮光乍现。

    尹萝绷住了表情。

    裴怀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怕我做什么?”

    他已经走到尹萝跟前,微微俯身,说话间动作并未停下,另一手精准地扣住了尹萝的手腕。

    尹萝条件反射地缩了缩。

    隔着衣袖,灼热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而来。

    她与裴怀慎的距离只有中间这张矮几。

    陌生的气息缓慢充盈周遭,流溢强势地侵略着领地。

    尹萝心悬起,直觉到危机,低声道:“我是谢惊尘的未婚妻。”

    敌强我弱。

    只能借助外力。

    裴怀慎握着她的手松了松,幽暗眸底随着眼帘掀起映入亮光,霎时熠熠生辉,恍如毫无阴霾:

    “你不是萧玄舟的未婚妻么。”

    他的话中尽是满不在乎。

    尹萝冷眼静看,道:

    “既然如此,我让你替我留意谢惊尘的护身法器,你为何不曾惊讶?”

    裴怀慎一怔,继而点了点头,竟然心情颇好的样子:“不错,是我疏忽。”

    他自言自语道:“酒果然会降低人的警惕。”

    尹萝催促道:“放手。”

    裴怀慎没动。

    尹萝的语气从头至尾都很平静,甚至在近处刻意压低了声音,不会让听者感到命令或威胁。此刻她的声调才骤然高了几分,显得有些急切无奈:

    “你今日又没喝酒,不晓得你的力气抓得我很疼么?”

    裴怀慎道:“我可没用力。”

    放手,尹萝猛地抽回。

    袖口飘荡,扬起一角卷边。修士的目力强,刹那间便可看清。

    一圈红痕扣着她的腕子,凸起的骨节处多了另一根手指的印记,如点染了朱砂的画笔不期然延展出格。

    ……这可真是。

    裴怀慎收敛神色,终于将另一手拿着的事物亮出——

    是枚钥匙形制的物品。

    只有两节指节大小,和幻容锁材质一般。

    钥匙对准锁孔,轻巧一转,幻容锁上逸散灵力,将尹萝整个人包裹进去。

    幻容锁,锁真容,幻象万千。

    唯有持钥匙之人,才能勘破一切不必要的迷障。

    在裴怀慎眼中,已是尹萝原原本本的样貌。

    她将右手掩在左手下,戒备而不悦地盯着他,像随时警醒着天敌进犯的某种动物。

    这般情状,裴怀慎不禁想起尹家初见。

    ‘登徒子’。

    他假意伸伸手。

    尹萝便又往后躲。

    “哈。”

    裴怀慎愉快地笑起来,满载笑意的音节短促溢出,很快便克制住了。

    起身,迈着悠然自得的步伐离去。

    尹萝:“……”

    多少是有点大病。

    -

    尹萝的易容被去掉,在他人眼中却还是假象。

    换了一批婢女,尹萝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这几位都不怎么说话的,恪守规矩、谨终如始。往常哪怕是对着她嘉兰的身份“八卦”,都比这做起事来跟开了静音的训练素养来得有活气。

    “我无聊得很,你们同我说说话好么?”

    尹萝如是开口,婢女们默契地放下手里的活计,悄无声息地围拢过来,近乎整齐划一地问:

    “娘子想说什么?”

    尹萝:“……”

    好诡异的场面。

    “裴怀慎呢?”

    婢女们当即伏地拜倒。

    尹萝心领神会地妥协,改口:

    “公子呢?”

    “婢子不知。”

    最左边那位答道,“娘子如想知道公子行踪,可问问公子身边随侍。”

    尹萝便问:“随侍何在?”

    “婢子不知。”

    “……”

    说实话吧,你是不是复读机。

    尹萝真正体会到裴怀慎那句“将你藏一辈子也没人知晓”的威力,澧苑于她而言固如金汤、确实难以逾越。

    除此之外,她的待遇看上去很好。

    所要的东西必定以最快速度送到面前,不论是话本还是吃食。有时食物与药性相冲,就变着法儿地用新花样来取代,端到她面前的东西入口前都分不出真假。

    尹萝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三国末期的某个典故,有种被温水煮青蛙的感觉。

    如果她只是要找个庇护所,澧苑与裴怀慎共存的情况下,是最佳选择之一。

    但这里限制了她的一切行动,打断了她结婚通关的进程以及自我发展的所有可能,再华美安适,也是牢笼。

    ……

    裴怀慎在书房理账。

    马不停蹄,不舍昼夜。

    裴家家大业大瞧着是风光,重要关窍不能放心地下放他人时,光是账册就能将人活活累死。

    这半数产业也是他连哄带骗使计弄过来的,好赖都得自己担着。

    处理事情的间隙,裴怀慎喝了口提神的茶水,想道:

    是时候去涉义了。

    “公子,李医师求见。”

    裴怀慎回神:

    “进。”

    李医师按例来回禀尹萝的身体状况。

    裴怀慎听完,问道:

    “她果真积郁成疾么?”

    李医师面不改色地拜了一拜:“娘子身子本来见好,这几日话愈少,难见笑颜。”

    避重就轻,逃避直接回答问题。

    裴怀慎对这技巧不陌生,他自己便常用,但不会容忍下属在对答间使心眼。

    搭在账册上的手微抬起,放下。

    灵力威压豁然爆发,来势汹汹。

    李医师屈首,身形前倾:

    “属下所说属实!”

    暗卫悄然出现。

    裴怀慎挥挥手,让李医师先下去。

    暗卫上前:

    “禀公子,娘子又在找您。”

    为防错漏,对尹萝的称呼都统一成“娘子”,连“嘉兰”这个名字都少听。

    只有这一个代称。

    叫得多了,好似他院中真有这样一个人。

    尹萝这几日总是寻他,频率与日俱增,想来是猜到他终究能知晓消息。

    譬如今日。

    早晨已念过他两次,近午后又唤,没一个时辰,暗卫再度来禀。

    裴怀慎闭眼捏了捏睛明穴,静默须臾:

    “她在哪儿?”

    暗卫道:“娘子方才赏过花,说是要去喂鱼。”

    “池里的几条鱼都给她喂得肥肥胖胖,还成日地喂。”

    裴怀慎一面向外走,一面吩咐道,“机灵些,死了的鱼便扔出去,别留在池里败坏兴致。”

    “是。”

    裴怀慎的住所离尹萝所在没隔开多少,只是澧苑太大,实际距离遥远。

    沿着池边一路走,并未看到尹萝身影。

    抵达花园,裴怀慎便见尹萝怀里抱着半截毛毯,蜷在花丛边的树荫下,睡得正香。

    “……”

    裴怀慎看向暗卫。

    暗卫默然。

    裴怀慎轻哼了声,漫步而去。

    她倒是会选地方。

    悠然清风,草木花香送往,还能免受赤日。

    两旁婢女一动不动。

    裴怀慎的脚步无声,停在尹萝身旁,垂首,看她唇边竟然还有一点弧度。

    想来是睡得舒坦了。

    一片叶子坠落。

    裴怀慎随手接了,看尹萝眉下露出一点光斑,摇摇晃晃,随着风的力道险些要直接落到她眼皮。

    他捏着叶片的手挡了挡,食指与中指挟住叶面,恣意翻转,在尹萝的眼尾落下略深的阴影,像是贴在她眼尾的特殊妆点。

    裴怀慎便静看着这一幕,手指将叶片折了,又悬上她眉心。

    “……”

    此举无由。

    然而婢女们莫名屏息,不忍惊扰。

    -

    守一是尹飞澜自小训练起来的心腹,在尹萝出事后、离家前,尹飞澜担忧自己闭关恐怕鞭长莫及,与守一定了密约。

    得知尹萝失踪,尹飞澜匆匆中断闭关。

    “都是死的吗?!那么大个人说失踪就失踪,改日整个尹家一起葬了,问起来也只管说不知道吗?!”

    父亲已经派了人去寻找,尹飞澜却仍静不下心,将那些言之无物的回禀消息看了几张,便忍无可忍地扔了出去。

    进屋的侍从连忙躲开,道:

    “大公子,谢大公子正在门外,是为一小姐的事前来。”

    “请萧公子进——”

    尹飞澜话语戛然而止,难以置信地抬首,“谁?”

    侍从说得更清楚些:

    “谢濯,谢大公子。”

    尹飞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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