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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2 十三娘也回去了

    范十三娘要回老家山阴去了?!

    武子苓便是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今日范十三娘来和他话别,是要回老家去,而且看这意思,一去还要数年,至少等她回来时,两人已经是可以成亲的年纪了。当下心中便是一突,原本轻快的心情刹那间不翼而飞,宛若压上沉沉乌云,只是他素来喜怒不形于色,不是那样轻易就被范十三娘给带跑了,忖道,“这女人,惯是个九国贩骆驼的,谁知道她打什么主意?我可不能听风就是雨,这里信实了,那里她再反口,说自己只是开玩笑的,我倒下不来台了。”

    不过,饶是这样想着,他的神色大约也透露了几分心中所想,范十三娘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表情,笑意逐渐浓郁,武子苓问她为何回去,范十三娘也不回答,双手一撑,便矫健地翻过了这堵不算高大的院墙,骑在上头笑道,“我要跳下来了,你可得接住我——你院子里那梯子呢,说是去修了,怎么这么久都没修好?”

    终究仲子逾墙,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武子苓不可能鼓励范十三娘如此,对她的抱怨,也只能当作没有听见,默默地张开手做个保护,范十三娘相了相地面,往下轻轻一纵,落地时脚尖刚一沾地,便往上弹起,恰好跃入武子苓的怀中,犹如小豹子一样,生机勃勃地把他撞了个满怀,武子苓唉哟了一声,不由自主,搂着她的腰接连后退了几步,方才卸了这股力量,皱眉道,“你这一头能把石头撞出缝来。”

    范十三娘咯咯直笑,搂着武子苓不肯撒手,扯着他的衣领只是要亲他,两人跌跌撞撞,夹缠不休地进了屋,武子苓道,“今天你可不能,可不能——”

    范佩瑶夹着他的腰挂在他身上,吃吃笑道,“可不能什么?话要说清楚,你这样说,我可不明白。”

    她十足十的流氓无赖相,武子苓可招架不来,涨红了脸,掐着范佩瑶的肩膀,不知为何,有力气挂着个人进屋,却没力气把她推开似的,被十三娘吃够了豆腐,又亲又啃,推在榻上胡作非为,眼看范十三娘的手穿过道袍要伸入衬衫里头去了,武子苓这才凝聚起些微意志来,将她的手握住了,皱眉道,“你还没说呢,你为何要回山阴去——你这一走,促进会的事该交给谁呢?”

    这么一说,倒似乎他关心范十三娘,完全只是为了促进会的公事了。范十三娘隔着衣衫,在武子苓胸前咬了一口,却也并没有多么生气,而是伏在他身上,把武子苓的手放在自己肩头,武子苓知道她的意思,便不得不从肩到背,一下下地抚着范十三娘,范十三娘被他抚了好一会儿,方才顺意了似的,道,“促进会的事情,如今只能交办给你那族兄武六,还有我这里惯使唤的大掌柜春兰了。

    他们两人互相监督,你也多少抽空看看账,应当出不了太大的幺蛾子——我和你说,除了我之外,我家里那些兄弟姐妹,三亲六戚,你可不许搭理,都是些坏种,能把你给生吃了去,你就听春兰的话,春兰直接向我汇报,她会定期派人回山阴找我,你这菩萨,若是大发慈悲,肯给我写封信,她也能转交。”

    她说得如此慎重其事,看来是真要回去了,武子苓不由大惑不解,又有些担心,环着十三娘的手不由一紧——他对于十三娘的冒犯,一向是采取似乎无可奈何的绥靖态度,极少有主动的时候,也就是这时候,才略略跨过了为自己设下的那条线。但要他说出口来挽留十三娘,似乎又超出了武子苓的能力,因此虽然搂紧了十三娘,却依旧一语不发,十三娘道,“你放心,不是家里催我回去——既没有亲人病了,也没人在老家等我拜堂,我回去不是去历险的——没你想得那么多话本儿似的场面。该是你的,总是你的,就是你想趁机甩脱了我,那也没门儿。”

    这句话说出来,可见她是很了解武子苓的,武子苓但凡有些闲暇,当然便是要习练武艺健身,其次则最爱看话本游记,现在市面上颇为流行一种‘逃家流’,往往就是讲述了有意来到买地的少女,如何惊心动魄地逃过家人的阻拦,其中常见的套路,便是假借长辈病丧,写信叫她们回去,一踏入家门则立刻吹吹打打大办喜事,美其名曰‘冲喜’——

    这套路是逃家流话本极为常见的阻碍,已经流行了一年以上,刚开始出现在《逍遥游》里,这话本畅销至极,甚至一度盖过了《斗破乾坤》的名气,现在则基本已经成为所有逃家流必备的桥段了。武子苓对外是从不看这些闲书的,也就只有十三娘这样,几乎知根知底的近人,才明白他的小嗜好。

    “非是如此,回去做什么?”

    武子苓的手却并未放松,反而还更收紧了一些儿,似乎倘若不是亲人过身,他便认为十三娘没有长久离开自己的必要似的,只是这意思表达得极为隐晦,也就只有十三娘唇边,立刻浮现出甜甜的笑意来,对他的一点小心思全数参悟透彻,她蹭了蹭武子苓的脸颊,似乎在诉说自己同样的不舍,叹道,“没有办法,关系到老家的矿山,不得不慎重对待——你看了报纸吧,京城开女特科的消息,可留心了?”

    开女特科,和十三娘家的矿山又有何干系呢?便是武子苓也不由有些费解了,十三娘也知道,这里的联系并非是一般人能品读出来的,便翻了个身,趴在武子苓身边,仔细解释道,“如今京城的小道消息,已经传得遍地都是了,我也听相熟的朋友说,京城对于这批女特进士的任用,早已经是有腹案了——要派到京畿一带乃至北面各道去,搭建特科学校,是比着我们买地的学校系统来的,也有许多男特进士加入进来——这学校上学是免费的,内库出钱,不关户部的事。”

    武子苓是医生,虽不说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于时政消息自然不如十三娘灵通,乍听这安排自然一怔,十三娘问道,“你觉得如何?这安排妥当吗?”

    站在敏朝内廷的立场来说,如今锦衣卫把持了和买地的奢物贸易,还有蜂窝煤的专营,而且如今皇帝裁撤后宫的意思,已经隐约露了出来,毫无疑问支出能节省许多,如此一来,内库的钱财前所未有的丰厚,再加上如今帝派当家的田任丘似乎是个狠人、能人,几出新政都办得不错,武子苓认为这个计划或许并非天方夜谭,还是有成功的可能在。

    不过,他也的确不太看好这个计划的落地,“虽不说芊芊弱质罢,但敏地的女进士能有几个健壮的?倘是各回原籍开办特科学校,出任老师,那还可行些,若是去往异地赴任,只怕多少都有些羊入虎口的味道了。便是正科进士出身的流官,也有一去不回的,更何况这些女进士了?”

    的确,本身开办免费的特科学校,就是一种后果难料的创新,要面对的可能是本地士子的敌意,若是女进士去筹办,更不必说了,要面临的阻力又多了一重长年以来的偏见。

    即便不说女进士自己的性别带来的麻烦,从买地这里的许多社会案件,也可以看得出来,女子开智后引发的矛盾绝不会少,只要有一人把矛头指向特科学校,只怕便会爆发不小的冲突,这也是不论男女进士都要面临的问题。

    十三娘道,“这件事,我只能这么说,大局来看,一定是好的,有很积极的意义,但是倘若我自己的亲人要去,那我必定要极言劝阻——当然,人人也都不是傻子,朝廷更并非如此,为了解决特科进士的后顾之忧,朝廷有意派出皇帝私军作为护卫,携带兵甲一同前往。我家里托了办事处的吏目给我带话,说是第一批特科学校就要开办在晋阳。”

    范家的脸面当然没有大到能随意使用传音法螺来传私信的程度,不过,晋阳正是范家的老巢,也是矿山所在,范家的消息当然比办事处要更为灵通一些,这种情报对于买地自己的情报局也有很大的用处,作为线人,顺带为范家传个口信,那也是两便的事情,十三娘这么一说,武子苓就明白了,“你怕老家亲眷,还是从前的脑袋,和这些特进士打不来交道?”

    “这是一则,二则特科学校开来晋阳,那些保安跟着进驻,其实就是冲着矿山来的,那都是皇帝的耳目爪牙,而且,原本晋商几大家,有胆量和朝廷作对的,前些年都死完了,如今山阴本地势力凋零,正是一个权力的真空期,且除了和买地做矿产生意的几户之外,其余人几乎全都仇视买地——

    但,他们未必仇视特科新学,倘若朝廷要借势一统山阴民心,那么我们范家便面临极大的压力了。我这次回去,也要和祖父商议,是否把族人撤出一部分先来买地,另外抽调银两,在战略上完全转向南洋矿山。”

    说到正事,十三娘也是侃侃而谈,暂且把男女之情放到了一边,她虽然以千金堂起家,但绝不是只做医药,范家的主力一直是在大宗商品贸易上,因此十三娘虽然是商人,但却很有几分红顶的味道——牵扯到矿产供应,不但银两是上千万的巨额交易,而且产品和政治民生都息息相关,商人自己不懂政治,没有嗅觉那怎么行?

    “本来山阴的煤矿,虽然质量优良,但只能从天港中转南下,就充满了风险——天港毕竟是在敏朝皇室眼皮子底下。而且山阴商人和买地又有旧仇,这件事上,买地的行事是有疏漏的,打压了一批山阴商人,却囿于和议,没有再大力扶植一批新人,便给了朝廷乘虚而入的机会。”

    自古以来,皇权不下县,这是有说法的,各地的县官,在强势的大户人家打压之下往往没有什么声音,尤其是晋阳产煤的那几个县,几乎完全被范家把持,所以范家才能公然采煤私卖,这种事虽然如今并不罕见——否则市面上的矿产是哪里来的?但要较真了说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特科学校,似乎也便成为了一个皇权伸入县治的抓手,倘若有相当多的女子或者贫民,通过特科学校获得了与从前不同的生活,那么他们必定会像是忠心谢六姐一样,忠心于特科学校,忠心于皇权,形成治权收拢的局面,而在皇权不下县的环境里,借此渔利的世家大族,当然也就感到自己的喉咙上多了一只手,不管它会不会收紧,日子总不如从前好过了。

    这种朝廷和本地门阀博弈的暗战,不是世家出身,是很难转眼间领会的,但对武子苓和十三娘来说,却是仿佛呼吸一般的本能,武子苓不由得将手重新搭上了十三娘的肩膀,一语不发,只深深注视着她,十三娘对他莞尔一笑,主动倾前,轻轻地吻了他一下,道,“放心罢,我出不了什么事的,我身上的头衔一大堆,又是六姐身边的红人,还上了话本,就是敏朝的官儿,也不敢对我不客气!”

    她这话并不假,实际上《女掌柜下南洋》的戏码,便是十三娘写来吹捧自己的,只是没用实名,并且杂糅了几个女掌柜的事迹罢了,这戏本子迎合了买地风气,被评为优质剧目到处上演,但知情人都知道,这里不少是十三娘自己的事情——她自己的故事,能享受买地的演出补贴,到处流传,可见谢六姐对于这千金堂的女东家是多么的欣赏了。

    虽然不是吏目,但凭借十三娘的种种头衔、荣誉,她享受到的照顾并不少见,也只有这样的名人才能在晋阳镇住场子,给族人争取斡旋的余地,只要敏地的官员没吃豹子胆,应当是不会对十三娘下死手的——就算是真的动起武来,十三娘也不怕,她早就用政审分兑换了仙器护身,等闲大汉未必是她的对手。否则,她如何敢下南洋去做生意?

    虽然有这么多的筹码在,但毕竟是回龙潭虎穴去,面对的是虎视眈眈的敏地朝廷,是对买活军和买式女娘满怀仇恨的山阴大族,武子苓如何能够放心?他握着十三娘腰肢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一点儿,十三娘噗嗤一笑,投入他怀中柔声道,“其实呢,也不是就一去不回了,若是局势还好,心中又有惦记得不得了的人,那说不准,几个月也能回来一趟。”

    武子苓一听,便知道她要开条件了,这反而让他放松下来——就知道她在趁机弄鬼,可只要不是一去就五六年,在那险要之地周旋困守,让人日夜悬心,那她怎么弄鬼,也都是叫人宽慰的。

    他似乎无可奈何地微微叹了口气,顺着十三娘问道,“那,要如何才能叫你惦记得不得了呢?”

    十三娘顿时便笑了起来,翻身骑坐而上,将武子苓牢牢压制住了,武子苓早猜到她是起了这心思——这个十三娘,本就是胆大包天机灵古怪的女子,到了买地这里,几年下来岂不是更加任性妄为了?凡是有利于她的新思想,她是照单全收,甚至还要发扬光大,就譬如说谢六姐的招婿书罢,便被她拿来弄鬼——连六姐都要求自己的夫婿器量须伟了,她十三娘想要帮武子苓称量一下他的器量,不也在情理之中吗?

    若说他们二人是一见钟情,那未免是有些太过分,实在地说,武十三和范十三或许还不是那样般配,他们拖延到现在都还没有定亲,自然是有些现实的考虑,矛盾难以调和——范十三娘早已对父母许诺,将来要招婿,生出来的孩子要随她姓范,继承范家的基业,就算她父母不抓着这话不放,以她言出必行的态度,也不会为了一个男人食言,但武家名门大户,也再没有把儿子许出去做上门女婿的道理。

    再者来说,他们都是孤身在买地,父母没有随过来,按老式的规矩,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定亲之前不能不考虑到双方家庭的看法,否则,不论是谁上门,都难免要被亲眷拿捏。

    自然了,这两个十三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若真是横下一条心来,走买地的新式婚姻,等年纪到了这也是一条路子,事实上应该说是一条更好的路子,毕竟,他们虽然不是官身,但却也是买地有脸面的人物,肩上扛了一族的将来,越是这样就越要谨言慎行,按照官府提倡的风俗行事。男婚女嫁的旧婚俗?落伍!不婚不嫁的新婚俗,能挣来的政审分,得到的赞许,对家族反而更有利得多了。

    这样利益上的考虑,是缔结婚姻必要的审时度势,但在武子苓和范佩瑶之间,却又似乎全不是那么回事了,以利弊而论,两人都找能完全跟从自己行动的附庸者,效仿谢六姐的招婿书,似乎是更有利一些,也更符合如今的风气。

    但有些时候,男女之间的事情总有几分不由自主,若不是十三娘,哪怕换了个天仙来,没有定亲,或者说没有成亲以前,武子苓也绝不会逾矩,甚至于,他原是有一生不娶,专心医道的想法,只因总觉得男女情爱之事,太过浪费时间,便是天仙来了,也未必能叫他改了主意。原本在登莱时,他之所以出走,也是因为听说家里有为他说亲的念头,便立刻留书言明自己要去买地——出走还不够,还要说明自己去了买地,毕竟是敌境,如此才叫爹娘不敢随意为他说亲。

    可,他偏偏就遇上了这么个刁精古怪的十三娘,奈之何如?前两年还好,十三娘年岁尚小,这两年她发身长大,对于男女之事产生好奇,便常攻关武子苓,要驭他一道一探究竟,武十三郎撤去院中梯子,其根由也多少有几分在此了。

    十三娘这里,她的想法却很简单,买地女儿,敢想敢做,贞操那是过时的观念,自己的身子自己做主,她偌大的生意都做起来了,想做什么事,如何还不能做了?若说是怕闹出人命来,那她会计算安全期,武子苓又是医生,常识也是丰富,应当这方面的危险不大,就算万一中的万一有了,她也可以去敏地生下来,到时候在自己家里搭建产室,由武子苓接生,还能出什么事儿?

    她年少得意,性高自傲,对于这种事看得未免小了些,武子苓却不能乘机‘占她的便宜’——究竟两个人之间到底是谁占谁的便宜,这还有得口角呢,十三娘以为,既然两人年岁相当,谈不上谁更强势——她还要比武子苓有钱得多,一切又出于自己的意愿,那么应该算是自己占了武医生的便宜,她还特意预备了厚礼,待事成后相送呢。

    而武子苓是老八板儿,认定这种事不论怎么说是男人占便宜,他又是个不肯占便宜的性子——要成亲、要定亲,至少,至少要等她满了二十三岁,否则倘若安全期出纰漏,她有身孕了,不论会否被官方追究,武子苓事实上都触犯了买地的法律,一生的清誉也难免因此要蒙上污点了。

    二人围绕此事,早已拉扯许久,武子苓虽然有古板的一面,但毕竟是年轻男子,攻防中到底节节败退,二人早已无所不知,只是究竟严防死守,总未被范十三真正得手了去,他早猜到十三娘要乘远别之机敲诈勒索,果然不出所料——可虽然早已有所预料,却也难耐她百般手段,此时究竟又后退了几步,被范十三娘上下其手了一番,只是依旧坚持道,“不行——今日真不行,你安全期已过了。”

    范十三娘屈指一算,果然如此,这才明白为何武子苓说‘今天可不能’,一下掌不住笑了,又有些沮丧,赌气道,“哼,那我可就真不回来了!回老家待足五年去!找个野男人,生了个大胖娃娃,抱着回来见你。”

    事实上,范十三娘回去,最多半年也要往回赶的,若是晋阳情况不好,那她回来的速度还要更快——逃亡用不着她,范家在买地的前程全在她身上,她早回买地用处更大。她这么说,自然完全是玩笑话了,不过,玩笑也不是随便开的,这话刚一出口,武子苓便狠狠地拍了她的屁股一下,十三娘气得将他狠狠一夹,怒道,“把柄还在我这呢,竟敢造次?”

    二人不免又闹腾了一番,武子苓的轻吻如雨点一样,不断落在范十三娘脸上身上,他今日毕竟比往常要热情得多了,不舍之意,虽然不曾言明,但在十三娘品味之中却是昭然若揭,只是这人吧,你说他不善言辞倒也不对,总是这样欲擒故纵的,似乎巴不得旁人将他放弃,由着他独自一人好些,若不是十三娘刁尖,没准他真就终身不娶了。

    十三娘虽也有心和他拉扯,但毕竟小了两岁,经不住武子苓的手段,过了一会精疲力尽,闭眼休憩时,听武子苓在她耳边问道,“该说话的时候不说,不该问的时候倒是多嘴得很——今日怎么不问了?”

    什么呀——她突然想起,武子苓所说的‘今日不可’,若是往常,十三娘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只是今儿两人急切了些,她刚顾不上问了,十三娘一听,顿时雀跃起来,抱着他的脖子,笑吟吟道,“谁说我不问了?我想着问来着,还不是你——”

    之后的话便不便传入第三人耳中了,十三娘再四严刑逼供,武子苓授人以柄,无可奈何,只得咬着她的耳朵低语道,“今年七月,你便满十八周岁了……”

    十三娘刚来买地时是十六虚岁,按买地的算法才十五,如今三年过去,确实七月是她十八岁生日。学医的人,对于十八岁是比较重视的,因为十八岁是人体生理趋向成熟的年纪,十八岁以后,身高、长相大多都定型了。

    所以,虽然买地这里婚龄是23和25,劳力上13岁就算整劳力了,但医生把十八岁看做重要节点,也在情理之中。武子苓的意思,十三娘如何能不心领神会?这是希望她能在三个月内赶回来,不要在晋阳逗留太久,为此,甚至不惜以色事人,把他不违法的底线暂且放到一边,她忍不住咭咭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又搂着武子苓的脖子,两人温存了好一会儿,十三娘方才托辞腰酸,令武子苓把她抱到墙边。

    她这会儿腰又不酸了,三两下翻上墙面,骑在墙头对情郎嫣然一笑,道声保重——武子苓要值班,遇到紧急病情未必能去送她——自己这里下了梯子,徒留武子苓在院中来回踱步,也不知惆怅了多久,方才回屋去收拾残局。

    她这一远行不要紧,算上情郎担忧牵挂的时间,也不知道耽搁了《识别小儿疾病》多少日的功夫,只十三娘这里,却是吃饱喝足洋洋得意,进屋叉手看着她奶嬷嬷为她收拾行李,过了一会,大掌柜春兰也进屋来了,她对于十三娘刚才的去向绝口不问,手里捧了一叠文书,和十三娘说起了生意上的事情。

    “我出门之后,主要是账你要看好,还有内部的贪腐问题要更加盯牢——”

    “这个事情你让谁谁谁去盯着——”

    以十三娘如今主掌事务之繁巨,舍不得她离开云县的绝不止武十三郎一人,便是春兰,平日事务也是繁多,她刚被提拔起来没有几年,乍然要多主持这几个促进会,也大感精力无法支持。两人交割了半日,月上柳梢头了都顾不得吃饭,春兰一边扶着脖子,一边也是半开玩笑地道,“东家,难道晋阳那边,局势已经危急至此,就连武医生的美色,都不能把你留下来吗?”

    十三娘和武子苓的事情,自然是瞒不过心腹的,她也没想瞒着,闻言轻声一嗤,“哪有为了情情爱爱的事情,耽搁正事儿的——我是早遇到了武子苓,再说,还有六姐的样儿打着,否则,三十岁以前你就看我怎么玩儿男人罢。”

    春兰突地露出惊容,望着窗外道,“武医生,你怎么来了?”

    这一招虽然老套,但却极好用,十三娘一个机灵,忙看了过去,只见窗前月色淼淼,哪有武子苓的踪影?武医生要做的事可太多了,他又守礼,怎会逾墙而来?当下气得要扭春兰的嘴,二人笑闹了一会儿,十三娘方道,“你不懂,有些恩情,先被人用去了,便再难滋生。六姐或许不在意山阴的民心,横竖到时候她以力破巧,直接碾过去,大家怎都要服从。但我们不同,虽然我们现在买地,也投资南洋,但人才、人脉的根本,还在山阴,在晋阳。”

    晋商一向是很有政治意识的,耳濡目染,春兰跟在十三娘身边,视野也比一般的商人开阔,“东家的意思是,现在我们范家,要和朝廷争夺给民间开智的这份人情?”

    “不错,你这话便显示出眼力来了!”

    十三娘神采飞扬,挥斥方遒地笑道,“现在朝廷要四处开特科学校,便是在和各地的大族争夺,争夺这份启智后的民心!他们要汇聚民心,和买地抗衡,但我们却要看到买活军一统天下之后,残留在各地的民情根基!”

    “这已经不再是占山便可为王的年代了,春兰,很快,天下的势力便要迎来极大的变化,在洪流中淘洗冲刷,每天都会有新贵浮现,都会有世族瓦解,要在新的时代中争夺先机,便要做出种种布局——若说前几年,是百川归海,各处的人才都向买地汇总……

    那么现在,反而犹如炉火井喷,从买地喷出的火星,通过特科学校,通过女特进士,通过考察团,当然也通过我这样回乡落子的大商人,将会迸发到天下各地!”

    “买地打造了、吸纳了如此之多的人才,当其内部的竞争到达一个程度之后,自然会喷发出去,犹如岩浆一般,将天地燃遍熊熊烈火,染上火红的颜色。”

    十三娘的眼睛比窗外的星星,桌上的灯火更亮,就像是两轮圆圆的太阳,她露齿一笑,坦然地展现了自己的贪婪和野心,“我们虽然只是商人,但却也不能错过了这道好头汤啊,春兰,我们又有钱,又有势,当然要迎着这股浪潮,早早布局,从容返回,在云县运筹帷幄,从中尽量攫取到最大的好处了——”

    “毕竟,我们是大宗商品交易商,春兰,我们虽然是商人,但也是半个政治人物呀,当我们的势力膨胀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即便是六姐——”

    她神往地笑了起来,似乎已经陷入到了最狂野的想象中去了,这时候,她那心醉神迷的样子,丝毫也不逊色于刚才和情郎厮磨时的浓烈,范十三娘似乎已经陷入了那憧憬的幻境中去了,在那里,谢六姐也失去了她的神通,成为了博弈局中的一个玩家,在某些时候,似乎她也要向十三娘这样的大商人妥协、让步,甚至——甚至沦为傀儡。

    “即便是六姐——”她重复地说,轻笑了起来,“呵呵呵……我怎么能不回去呢?我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我要抓紧些回去,那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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