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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二章

    在现代女扮男装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在等级森严的古代可是不得了的大事。

    周笙胆小懦弱,怎么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事。

    江芸芸惊疑地打量着她,却不想周笙这次却没有哭出来,只是痛苦地看着江芸芸。

    “是我贪生怕死。”她颤抖着说着。

    江芸芸并未露出鄙夷之色:“求生并不可耻。”

    眼前的周笙就像是一朵无依无靠的浮萍,胆怯地停在原处,那张漂亮的脸上满是畏惧,过往的岁月是一把刀逼得她不得不往前走,可前方的路她却一点也看不清。

    她不敢继续走,却也不敢停下来。

    “十年前,大公子病了一场,请了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周笙断断续续说着,“那个时候你还有两个月才能出来。”

    江苍是江家第一个男孩,被全家疼爱的小孩在五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药石无医,直到有个游方道士说需要有血缘关系的兄弟来借命。

    那时周笙刚好怀孕七个月,夫人便给她灌了催产的药。

    所以早产的江芸不得不成了江家的二公子。

    这样的出生缘由,江芸注定不会得到他人的尊重。

    他只是大公子的一段命数。

    “封建迷信害人。”江芸芸怒道,随后又说道,“但他们也太欺负人了。”

    屋内沉默了片刻。

    “你是怎么骗过夫人的?”江芸芸继续问道。

    “陈妈妈当时抱了一个男孩回来。”

    江芸芸捏着周笙的手指,冷不丁抬眸问道:“那为什么不直接把我们换了。”

    周笙愣在原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神色迷茫:“那你怎么办?”

    “什么?”江芸芸不解地看着她。

    “你身体不好,又是女孩子,世道多难,要是病了,受委屈了,被人欺负了,那可怎么办。”周笙小声说道。

    江芸芸怔在原地。

    她有一瞬间觉得荒谬,因为周笙这么弱小,又这么怯懦,她是秋日的浮萍,也许下一秒就会枯萎,偏是这样的人一次又一次挡在江芸面前。

    可下一瞬间,那点荒谬就成了铺天盖地的悲愤,这具身体内似乎还有另外一个灵魂,那个灵魂在哭泣,在颤抖。

    许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并没有完全离开。

    “你怎么哭了。”周笙手忙脚乱要去擦江芸芸脸上的眼泪。

    江芸芸低下头,面无表情地把猝不及防涌下来的眼泪擦掉,好一会儿又抬起头,神色镇定问道:“纸包不住火,若是等江芸再大一些,要结婚生子,那你准备怎么办?”

    周笙迷茫地看着她,摇头:“我不知道。”

    “当时江苍已经活了,那道士是无稽之谈,你若去坦白,夫人未必会责怪你。”江芸芸神色格外镇定,只那双眼睛却红得好似要滴血。

    “我,我不敢。”周笙胆怯地说道,“我害怕。”

    江芸芸沉默地看着她。

    你看,她连澄清的勇气都没有。

    有人在她脑海里恨恨说道。

    “娘会保护你的。”周笙想要靠近她,却又停在原处,只能反反复复,卑微恳求着,“你不要怨我,好不好……”

    江芸芸垂眸,心中的酸涩似海浪一般滔天涌起。

    可你要保护的小孩,已经不在了……

    江芸芸闭上眼,把蓦地涌上来的怨恨咽了下去,片刻之后才睁开眼睛,在她不安恐惧的视线中,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至少我是不怨的。”

    她非江芸,也许这十年来,一出生就被禁锢在这间小院的江芸饱受折磨,所以才会有这么大的怨气,而现代的江芸芸只看到这间院子里两个人的痛苦。

    她不能要求一只软糯的小白兔变成凶恶的大狮子。

    但同样不能让铁笼里的小狗原谅折磨他的笼子。

    周笙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了下来。

    江芸芸看着那些眼泪,心底涌现出的怨气突兀地消失了。

    豌豆公主会因为被褥下的一颗豌豆而坐立不安,这些年,周笙也因为这件事情辗转反侧。

    那个消失的小孩在这一刻终于没了牵挂,彻底消失不见。

    江芸芸任由她伏在自己膝盖上,压低着声音痛哭着。

    周笙胆小到甚至连哭都不敢大声哭出来。

    江芸芸伸手把人抱在怀里。

    衣裳下是消瘦的肩骨,她就像攀附在大树上的菟丝草,柔软无辜,可除了这条路,她没有别的选择。

    让江芸成为男孩,是她为数不多的抗争,却成了江芸无法摆脱的禁锢。

    江芸若是女子,江家人不会把她送给那个恋童癖王爷,但同样,依照江芸的美貌,女子的江芸到头来还会是江家的垫脚石。

    都是死局,但总要寻个破局的办法。

    江芸芸抱着周笙,任她哭个痛快。

    “姨娘怎么又哭了。”门口传来一人的声音,“若是被人听到了,夫人要生气的。”

    周笙慌乱地用手擦了擦眼皮子,连着鼻尖都通红,楚楚可怜。

    “大公子过了科考,外面正是高兴的时候。”陈妈妈把手中的饭菜放在桌上,小心把人扶了起来,“洗把脸,吃个饭吧。”

    江芸芸去看那人,只记得她好像叫陈妈妈,一直跟在周笙身边。

    来人上着暗红色直领直袖半臂,内罩深绿色的长袖短衫,下系同色的素色裙面,头顶只用一块深蓝色的罗帕裹着,把头发整整齐齐地梳入发髻内,眉心紧绷,眼睛微瞪,凶悍无畏。

    “芸哥儿醒了,也该把渝姐儿接出来了,祠堂阴冷,渝姐儿本就体弱,小心落下病根。”陈妈妈摆饭菜时说道。

    周笙连连点头:“我下午就去请夫人把渝姐儿放出来。”

    “妹妹为什么去祠堂?”江芸芸抓紧时间问道。

    陈妈妈看了她一眼,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说道:“之前您出事正好赶上大公子考试,大夫人怕出事。让渝姐儿去祠堂祈福。”

    “我要照顾你,渝姐儿就替了我。”周笙忧心忡忡说道,“她这么小,那些仆人定不会照顾她,我得去接她回来。”

    江芸芸回过味来。

    江芸身上挂着一个和江苍相连的命数,在大夫人眼里,两人命运一体,她刚好在江苍科举等成绩时出事,在大夫人眼里是不祥之兆,所以才迁怒周笙。

    “现在已经中午了。”江芸芸连忙把人拉住,“把渝姐儿接出来,一定要夫人同意吗?”

    陈妈妈点头。

    “早上听章秀娥说,这几日府中要办宴?”江芸芸又问。

    “大公子科考考了第一,老爷打算开祠堂敬告祖宗,再摆三天流水宴。”陈妈妈小心翼翼地看了江芸一眼。

    “现在娘去找他们十有八九要挨骂。”

    “可也不能不去。”周笙说,“我知道你不喜欢渝姐儿,但她毕竟还小。”

    原来两个小孩关系不好!

    “都这个地步,怎么还能闹别扭,我是觉得,可以换个办法。”江芸芸咳嗽一声,尴尬岔开话题,“让陈妈妈先去祠堂盯着,若是有机会直接把人带回来。”

    陈妈妈狐疑地打量着她:“渝姐儿知道芸哥儿这么关心她会高兴的。”

    “那等会麻烦陈妈妈辛苦一趟。”江芸芸火速转移话题。

    “不辛苦,刚好我也要去祠堂那边盯着点,免得刁奴欺负了渝姐儿。”

    一顿饭食不知味地吃完。

    周笙确实不受宠,这个饭菜只能算勉强入口,怪不得她和江芸瘦成这样。

    午后,江芸芸坐在台阶上晒太阳,周笙也跟着坐在一侧绣花。

    她手艺极好,一簇花绣得跟真的一样。

    “这是什么花?”江芸芸随口问道。

    “是凌霄花。”

    周笙在江芸芸的胳膊上比划了一下,开心说道:“以前我家有一面种了一墙的凌霄花,每年五月就会开花,满满一架子红色,可好看了。”

    江芸芸笑眯眯托着下巴:“看来你之前的日子过得不错。”

    周笙脸上笑意缓缓收敛,她想开口说些什么,但到最后只是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江芸芸察觉到说了不该说的话,尴尬地挪了挪屁股。

    就在两人沉默间,外面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江芸芸站起来:“陈妈妈回来了。”

    陈妈妈在烈日下走得满头大汗,细看脸上怒气还未消退。

    江芸芸心中咯噔一声。

    “是出事了吗?”周笙慌张问道。

    陈妈妈喘了几口气,随后低声说道:“这几日一直下雨,渝姐儿起了烧,我本打算带她出来,正好碰见老爷来开祠堂。”

    周笙着急起身:“是老爷不准吗?”

    陈妈妈脸上怒色更甚:“老爷选了一块上等的和田玉,说要给大公子做玉佩,大夫人却要渝姐儿为这块玉祈福几日,定是章秀娥那老刁奴说了坏话。”

    周笙急得团团转:“不行,我要去把她带回来。”

    江芸芸来不及阻止,就看周笙头也不回地跑了。

    “哎,你快去拦着她。”江芸芸一听就知要坏事,赶紧让陈妈妈去拦人。

    陈妈妈哎了一声,走几步后又回头仔细叮嘱着:“芸哥儿去屋子歇着,不要乱走。”

    江芸芸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她在廊下走了几圈,又捡起摔在地上的绣品,看着鲜艳怒放的凌霄花,最后小心放在绣篓里,仔细分析着眼下的情形。

    江芸芸来回踱步:“周笙中了圈套,得捞出来,渝姐儿体弱,也要捞出来。”

    她不知不觉走到院墙边上,听到外面热闹的动静声便站在原地听墙角。

    是几个丫鬟嫌太阳热,正贴着墙根走路。

    “这葡萄可真好看。”

    “招待贵客的东西不能失了体面。”

    “那些人都是宝应学宫的老师吗?看上去好年轻。”

    “年纪大的说是三公子请来的贵人,”

    “大公子要是明年考中举人,江家可就真的热闹了。”

    江芸芸心中微动,冷笑一声。

    “仗势欺人,我今天给你们使劲热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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