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
贾母歪在卧榻上,神情有些萎靡,毕竟年纪大了,经不住气恼。
宝玉、黛玉、探春等姊妹都在一旁陪坐,刚才看到贾母在东路院晕倒,他们都不放心,想着陪着说说话给老太太散心。
不一会儿王熙凤进了荣庆堂,刚才贾母离开东路院后,让她盯着那边事情的首尾。
家里出了巫蛊害人的丑事,如不收拾妥当,对家门遗害不小。
东路院刚才有镇安府的官差在场,贾母也不好久呆,自有让府中爷们去处理,可心中到底不放心。
见了凤姐儿进来,便问道:“东路院那边的事情可妥当了,那刁妇可是应了家法,被官差带走了?”
王熙凤说道:“本来二老爷是让打五十杖责,可是镇安府的官儿,怕王善保家的挨不过五十杖死了,他回去不好向上官交差。
后来琮兄弟说那就打断双腿,即留了性命,又严了家法。
我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他竟是个怎么狠心的,王善保家的对着他又是骂,又是哀求,他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就等着看王善保家被打断了腿,又被官差拖着带走,才没事人似的回了自己院子,东路院那些丫鬟和婆子都被他吓住了。”
宝玉和众姊妹听了贾琮的做派都有些悚然,他们从出生就是锦衣玉食,活在家中花团锦簇的园子里。
贾家这些年来风平浪静,他们这些闺阁少男少女,那里经过这等惊骇之事,
而贾琮却从小长于困顿艰险之中,心性举止实在与他们太不相同。
探春听了虽心中有些害怕,却双目闪闪发亮,她知道贾琮这般做为,是在为芷芍出气报仇,男儿在世有此情义气概,令人感佩。
可惜自己只是女儿身,不然也能学琮三哥那样情仇分明,意气酣畅,活这一世才不虚度。
迎春却没想那么深,她性子木讷单纯,只要琮弟不吃亏挨打,凭他做其他什么事,在她心中都不打紧。
黛玉听说贾琮让人打断了王善保家的双腿,听着心里也是害怕。
想这位琮三哥开始只是被拘在东路院苛刻长大,自己这些时间听到的,就出了多少事情,甚至被大舅舅打得差点丢掉性命。
可才转眼几天,他不仅从东路院脱身出来,那个逼死他丫鬟的婆子也落得如此下场,要说这些都是巧合,黛玉总有些难以相信。
她突然想起在贾琮书案上看到的那首新诗。
立冬杀气凝,清霜会晨朝。
涤涤原野空,烈烈荆棘烧。
鹰饥肯为用,马寒意逾骄。
旌旗带林莽,笳吹含风飙。
怪不得那诗中有股栗然的萧杀凌厉之气,难道琮三哥早就预知今日之事?
一旁的贾母冷哼道:“政儿怎么就听了那小子的话,那刁妇就该五十杖打死了账!”
王熙凤问道:“老太太,可是有什么不妥?”
“她是我贾家的家奴,以巫蛊邪术暗害主子,就算打杀了他又能怎样,不外乎赔一些俸米银两。
镇安府要是有话说,大不了老婆子大妆进宫向太后请罪,舍下一张老脸,总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那刁妇刚才当堂牵扯他人的疯样,你们都瞧见了,她在府中还有些顾忌。
可到了那镇安府,为了活命,还顾忌什么,还不是胡说一通,惹出祸事,到时候只怕难以收拾了。”
堂中像黛玉和探春等人虽然聪明,但毕竟是未出阁的姑娘家,见识有限,那里有贾母这么深的计量。
听了贾母这些话虽心有余悸,却未明白难以收拾之处在那里。
贾母看了身边这群孙子孙女,有些话毕竟不好在小辈面前多说,便让他们各自散了,荣庆堂中只留下王夫人和王熙凤。
王熙凤却是脂粉堆里的英雄,不像黛玉、探春等姊妹稚嫩,她打理荣国府数年,早开了眼界,一听贾母这话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今日镇安府的人言之凿凿的上门拿王善保家的,又从她房中搜出巫蛊下咒的纸人黄符,表面上看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但贾母、王夫人、王熙凤都是老练之人,深通世故,对此事心中都存有疑问。
一个大房的奴仆为何会如此大胆,去害二房的老爷太太?
这不合情理,叫人匪夷所思。
除非是她受了别人的指使,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心腹陪房,而贾府中人都知道,邢夫人对二房素有怨怼。
她是最有可能指使王善保家的行这等人神共愤之事,不外乎要夺回二房的掌家权。
可那怕此事是真的,贾母也不愿去戳破。
因为大房指使家奴以巫蛊邪术戕害二房之事,一旦曝光,宗人府必定要问询。
要知道宗人府新任大宗正忠顺王爷,是皇上最信任倚重的兄弟,此人生性持重,对四王八公这些老牌勋贵一向没什么好感。
只要宗人府插手,证据确凿之下,夫妻同体,贾赦残害亲弟的罪名就跑不了。
除爵去官是必定的,说不得还要流配三千里,遇赦不还,客死异乡。
贾家要是丢了国公爷留下的爵位,对祖宗百死莫辞就罢了,一個丢了爵位的勋贵之家,还算什么勋贵,贾家也完了。
所以一贯对下人有宽厚之名的贾母,才会觉得贾琮坏事,王善保家的最好一顿杖责打死了账的狠话。
杀人灭口岂不是最有效的办法!
王熙凤突然心中一跳,说道:“琮兄弟是个有能为的,可不是个糊涂人。
今天看他的做派,本以为是整治王善保家的,给他那跳河的丫鬟出气。
莫非是他心中怨恨大老爷和太太,才故意留了王善保家的活口!”
王夫人听了脸色苍白:“不会这样唬人吧,他才多大,会有怎么深的算计?”
贾母神情阴晴不定,说道:“如果是别的孙辈倒也罢了,唯独这个孽障,这些日子看他那些作为,我是真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贾母想起今日东路院正堂中,当着镇安府的推官,还有自己这些贾家长辈。
这小子侃侃而谈,几乎完全把控了场面,寥寥数语,就将那王善保家的整治得生不如死。
想到那场景,贾母心中微微有些发寒。
说道:“当初要像二丫头和四丫头那样,早些接过来养,也不至于生成这样冷厉难测的性子。”
……
清芷斋。
贾琮站在小院中,望着墨蓝澄澈的夜空静静出神。
五儿身姿袅娜,走到贾琮身边,将件斗篷披在他身上:“三爷夜里冷得很,小心冻着了。”
贾琮温声道:“我站一会儿就进去,你身子弱,快进去,小心冻到了。”
希望王善保家的去了镇安府,为自家活命,能给他唱一出好戏。
那日他听赵嬷嬷说王善保家的请了马道婆驱邪,便开始留心布局,前世曾细读红楼,知道潘三保和马道婆的纠葛。
一试之下,竟然都真有其事。
他找曲泓秀帮忙,让王善保家的落入圈套,首先是为了让她给芷芍填命,更为了借她对东路院那两人连消带打。
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她以巫蛊之法戕害二房的贾政王夫人,是人都会怀疑是邢夫人指使。
如此丑闻一旦传扬出去,几乎能将贾赦和邢夫人陷于死地。
但贾母和王夫人这样世家大族的持家人,可都不少愚蠢之辈,说不得就能看出其中要害之处。
他们虽做梦都想不到一切都是贾琮在设计。
但凭着贾家一门两国公的深厚底蕴,贾母必定会想尽办法保住贾赦,如此贾家才能安稳不倒。
但这对贾琮来说已不重要了,他也没想过靠着这一件事,就能扳倒堂堂的荣国府承爵人。
通过这件事,不仅除掉王善保家的,为芷芍雪恨,东路院那两人更是被狠狠打压。
以后贾赦和邢夫人在贾府中的位份越发衰落,再也没那么多余心力来算计和虐待自己。
自己也算基本摆脱以往那种困境,有更多安定的时间和空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